邵崇猶倒是頭一次見這好脾氣的人犯起倔來，無奈一笑，只得緊隨聶焉驪去追。

    兩人沿路將死士逼至山腳下一座小鎮(zhèn)，窄巷之內(nèi)，兩方對峙著。

    蒼穹一聲驚雷響徹山嶺，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天地瞬間如黑夜一般，衣物直接被雨澆得濕透。

    聶焉驪勾起嘴角一笑，耳上藍(lán)紫寶石耳釘映著閃電光芒，有些邪氣，他似笑非笑道：“既然敢來，就別想走?！?/br>
    邵崇猶與他幾乎同時(shí)動(dòng)身，萬仞劍狠戾無情，飲春劍勢若繁花，卻舉重若輕，瓣瓣落花皆帶著殺意，劍光翻飛，巷內(nèi)霎時(shí)血光彌漫。

    大雨在地上匯成水洼溪流，鮮血沿著石板磚縫混進(jìn)雨里。

    一柱香的時(shí)間，景陽王的最后一批死士皆喪命于此，無一逃出生天。

    聶焉驪走到邵崇猶面前，暴雨將他渾身澆透，一身勁裝貼在身上，愈發(fā)修長勁瘦。

    他靠在墻壁上，氣息有些喘，對邵崇猶一笑，雨水順著他頭頂和臉頰流下，白皙昳麗的面容顯得有些妖冶，另具說不出的風(fēng)情。

    聶焉驪的聲音在雨幕中顯得朦朧又清晰——

    “恭迎四王爺回朝。”

    年江州阮氏沒有追究邵家，想必便是查探中發(fā)現(xiàn)了皇室秘辛的蛛絲馬跡，這才明哲保身。

    過往崎嶇坎坷的千回百轉(zhuǎn)浮現(xiàn)眼前，灜安城內(nèi)，邵家舊宅柴房，一窗之隔的兩個(gè)小孩，小莫離的拋給他的糖果，至今綴在劍柄的玉佩……

    從前救贖他的人，如今依舊在他身邊。

    聶焉驪朝他微微張開手臂，邵崇猶端立在他面前，窄巷內(nèi)遍地橫尸，大雨傾天蓋地，他望著眼前的聶焉驪，上前輕輕擁住他。

    “謝謝你，我的小姑娘?！?/br>
    漫無邊際的大雨，聶焉驪氣息漸漸平緩下來，抬手勾了勾他手指：“去見她吧，我陪你?！?/br>
    第92章 落定

    皇都金陵,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濃云依舊遮天蔽日，雨幕已消。

    一座寧靜宅邸內(nèi), 聶焉驪帶邵崇猶正要入內(nèi), 被守衛(wèi)攔住了。

    聶焉驪今晨奉命接貴妃和太后離開云都寺，守衛(wèi)認(rèn)得他, 但皇宮發(fā)生劇變，全城氣氛緊張, 因而不敢有絲毫松懈, 便看著邵崇猶, 道：“這位大人……”

    邵崇猶便取出林熠的令牌出示給他，守衛(wèi)這才放行。

    “太后怎么樣？”聶焉驪問。

    引路的侍從答道：“現(xiàn)在歇下了?！?/br>
    “貴妃娘娘如何？說了什么沒有？”聶焉驪看了看邵崇猶，又問那侍從。

    那是洛貴妃宮里的內(nèi)侍, 雖說對聶焉驪和邵崇猶面生，但一顆七竅玲瓏心，白日里披甲執(zhí)銳的數(shù)批軍隊(duì)穿城而過，他也猜出些什么端倪, 約莫宮中出事了，便只謹(jǐn)慎道：“大人，貴妃娘娘有些擔(dān)心, 但宮中尚未來人回應(yīng)，便按您吩咐，在此處低調(diào)歇著，沒有出府?！?/br>
    邵崇猶聽聞洛貴妃尚不知情, 便沒說什么，一直在沉思。

    聶焉驪想了想，道：“我們來接貴妃和太后回宮，勞煩公公通報(bào)一聲，若是方便，還望先見貴妃娘娘一面?！?/br>
    那內(nèi)侍自知聶焉驪和邵崇猶身份不一般，這宅子便是聶焉驪的，而邵崇猶又手持烈鈞侯的令牌，便不敢怠慢，應(yīng)聲便快步去內(nèi)院。

    兩人身上衣物被雨水澆得濕透，一路奔忙入城，眼下雖說毫不顯得狼狽，但多少不舒服，府里下人帶他們換了身衣裳，內(nèi)侍便來邀二人去見洛貴妃。

    “你們是小熠的朋友？都坐下罷?！甭遒F妃眉眼含笑，一身端莊宮綢一群，云鬢金釵，話語溫柔，把林熠的朋友都看作自家晚輩一般，但看見邵崇猶，不知為何，心里莫名一緊。

    聶焉驪笑呵呵一禮，道：“謝貴妃娘娘。”

    邵崇猶步子略一猶疑，鋒銳冷峻的面龐柔和了一些，目光復(fù)雜地看了看洛貴妃，與聶焉驪應(yīng)邀入座。

    “既是小熠的朋友，便都像是我的孩子。這是櫻桃糕，本宮親手做的，都嘗嘗?！甭遒F妃命人端上幾碟精致點(diǎn)心，目光慈愛地對二人道。

    邵崇猶看著那碟中細(xì)膩糕點(diǎn)，緩緩伸出手取來一塊，嘗了一口，酸甜滋味在口中化開，他垂著眼睛，這是他今生第一次見親生母親，第一次吃她親手做的東西。

    冥冥之中命運(yùn)陡轉(zhuǎn)，讓這一刻遲來了二十六年。

    聶焉驪也嘗了一塊櫻桃糕，看看邵崇猶，又看看洛貴妃，笑言道：“娘娘手藝無雙，許久未吃過這么合口味的東西了?！?/br>
    “瞧你們，跟小熠那孩子一樣嘴甜?！甭遒F妃眼角已有些許細(xì)紋，可絲毫不影響她的容貌，她看起來那樣年輕、溫柔。

    “可吃得慣？”洛貴妃問邵崇猶，“你是北方人罷？與小熠的習(xí)慣一樣，吃了甜的就要伴著茶。”

    “糕點(diǎn)很好。我原本是江南人，但在北方長大?！鄙鄢绐q答道，“后來居所不定，江湖為家，也談不上是哪里的人了?！?/br>
    洛貴妃忽然看著邵崇猶的手低聲驚道：“哎，這孩子，傷了怎么也不包扎一下？春靈，快取藥來！”

    邵崇猶一頓，侍女立即去取了傷藥和紗布，洛貴妃盯著內(nèi)侍給邵崇猶傷藥包扎，不知為何，見他的傷，心里竟格外難過。

    洛貴妃眼中關(guān)切真摯：“你們習(xí)武之人不在意這些傷病，但總要照顧好自己?！?/br>
    邵崇猶垂眸眨了眨眼，微笑道：“……是。”

    “怎么看著是刀劍傷？”洛貴妃有些遲疑，“今日城中一批批兵馬調(diào)動(dòng)，又叮囑我和太后不要出門，究竟怎么，是不是出事了？”

    邵崇猶不知從何說起，尤其不知怎么說蕭放的事。

    洛貴妃見他們神色凝重下去，正要問，屋外一名女官趕來，稱有急事要報(bào)，洛貴妃便到廊下，女官匆匆在她耳邊稟報(bào)了一陣子。

    洛貴妃神情僵住，驚愕、焦急乃至不敢置信，她抓住女官的手：“四王爺怎么會反？什么叫假的？你說清楚！”

    女官倒是鎮(zhèn)定許多，迅速解釋清楚，但洛貴妃幾乎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了，女官只好扶著她進(jìn)屋。

    她本不想相信一個(gè)字，可突然想到什么，愣在原地，喃喃道：“假的……那真的又在哪兒？我的皇兒……在邵家，邵家已經(jīng)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