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克朗普斯節(jié)的臨近，這一年也悄無聲息地走到盡頭。

    “舍棄*、拋下這世界的人啊，切勿不舍，切勿恐懼，主父的光會指引你渡過時間的河、忘卻的河，抵達另一界－－由三美德統(tǒng)治，由至高的三合體之首、主父居住的園中之園，源頭之源?！卑＠蛑Z念完渡靈經(jīng)最后一段，手撥念珠立了片刻。

    兩具巖石棺槨安靜地躺在石堡地窖中，棺蓋雕有往生者肖像，地上長明的燭火藍焰顫動，埃莉諾的影子隨之拉長搖晃，一會兒覆蓋在艾德文的身上，一會兒又將老艾德文的頭臉遮蔽。

    “夫人，快到奔年的時刻了?！眴讨闻c另一名仆役侍立在旁，他率先開口打破了地牢中陰森森的沉默。

    埃莉諾頷首，提起裙擺登上石階。

    熱氣與喧鬧聲迎面轟來，她眨眨眼，一瞬有些恍惚。

    諾恩信徒相信每一年的終焉與開始都是三女神遵循主父意志創(chuàng)世的再現(xiàn)。跨年時象征死亡的魔物即為克朗普斯，而與其同名的節(jié)日則是八國共有的冬日狂歡：人們或戴上魔物面具、手持火把四處奔跑，又或戴著白面具、穿上同色罩袍，揮舞著木劍或木杖驅(qū)趕魔物們……

    你還認得出我么？”埃莉諾身著樸素的長裙與斗篷，躲在僻靜的走廊上，戴上甚是夸張可怖的木制面具，托著面具下沿轉(zhuǎn)向喬治。騎士也換好了白袍，腰間別著木劍，聞言微笑：“您不該問我的?！?/br>
    她不由“嗯？”了一聲。

    “不論怎樣，我都能認出您的?！彼吐曊f了那么一句，若無其事地退開，將白色面具往臉上一遮，“今晚請您務(wù)必注意安全?！?/br>
    埃莉諾垂眸微笑，轉(zhuǎn)出了走廊。因為她事先用發(fā)巾遮住了醒目的紅發(fā)，一時間竟然沒人勘破她的身份。

    卡斯蒂利亞內(nèi)外的篝火盆早已點燃，高高躥起的紅色火焰在冰冷的夜風中轉(zhuǎn)黃，靴底綁著金屬小釘?shù)娜巳杭饨兄纳⒆分穑┣騺y飛、碎冰咔擦咔擦地被踩成水，水汽卻迅速凝結(jié)作冰。有人不留心足下打滑摔倒，引得圍觀者大笑，驚起了后山一樹又一樹的寒鴉。

    埃莉諾隨著人叢在中庭繞了片刻，身上微微發(fā)汗。

    上一次這樣熱鬧地奔年已是許多年前，她過了沒多久，便對人叢和噪聲厭倦起來，索性閃躲著驅(qū)魔人往荒蕪的后花園方向溜。

    園中那一架藤蔓還在，枯枝殘葉被冰霜包裹，在遠處火光映照下光華流轉(zhuǎn)。埃莉諾從側(cè)邊繞到藤架下，確認無人跟隨，輕輕舒了口氣。這里光照稍暗，她一抬頭便是滿眼的璀璨星河。

    鞋底碾過冰面的輕響從身后靠近，埃莉諾驚得回身。

    作驅(qū)魔神官打扮的人稍駐足。她立即認出他，對方一抬手將面具取下，黑眼睛里有自頭頂星辰借來的光輝。喬治像模像樣地取下腰間木劍，劍尖向下壓，朝著埃莉諾：“你無處可逃了?！?/br>
    她配合地抽了口氣：“請放過我，尊敬的驅(qū)魔人?！?/br>
    他卻夸張地捂住心臟，上身晃了晃：“我的心……我的心被魔女蠱惑，她的一切都令我神魂顛倒。我決意背棄神明的旨意，拋卻三女神的祝福，我愿永遠臣服于她……”

    埃莉諾噗嗤笑出聲，摸著木制面具問：“即便我的這張臉如此可怖？”

    喬治將木劍一抬，將她的面具挑起來，轉(zhuǎn)而拋開劍，雙手托住面具垂眸。

    兩人已然靠得很近。自從回到卡斯蒂利亞，他們幾乎沒有機會像這樣獨處。埃莉諾小心地朝中庭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向前半步挨著喬治的胸口，抬頭與他對視。她張張口，呼出的熱氣化作白霧，在兩人之間迅速消散。

    “如果我真的是魔女，你會怎么辦？”

    喬治注視她片刻：“那么我也會放棄做人?！?/br>
    埃莉諾不由伸手輕撫他的面頰：“如果都有那么簡單就好了?！?/br>
    他彎了彎眼角，突然舉目四顧。

    “你在找什么？”

    “槲寄生。”

    埃莉諾會意地微笑。

    阿雷西亞的舊神話中有個關(guān)于槲寄生的故事。那是諾恩信仰傳遍八國前的事，生長于水澤中的生命女神茜茜絲與太陽神利賽奧相戀相守。利賽奧被同母異母的哥哥提奧以詭計殺死后拋尸八國，茜茜絲為了復活愛人踏上旅途，在樹下發(fā)愿，愿意賜予給她利賽奧尸塊線索的人生命之吻。

    “受茜茜絲感召生長出的紅果實即為槲寄生，”埃莉諾踮起腳，幾乎與喬治唇瓣相貼，“男女在槲寄生下必須親吻?！?/br>
    喬治輕輕嘆息：“可惜這里沒有槲寄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