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非回過頭，笑容里有些焦急：“為父要去看看聚集在郡內(nèi)郡外的流民，璇兒的事，等為父回來再說可好？”

    林璇咬咬牙，直言：“璇兒知百姓正是饑困之時，與其拖至冬日看他們活活餓死，不如拼一拼，趁這個月重新種下稻谷，以待來日豐收?！?/br>
    林知非還未說話，秦氏訝異的拉住林璇：“你小小的人，哪里懂什么農(nóng)事？你憂心百姓其心可嘉，但是稻谷不能越冬，此事凡是農(nóng)者，人人皆知，你這方法得不償失。璇兒還是讓你父親去忙吧，這些事我們也幫不上忙，便不要添亂了?！?/br>
    林知非朝林璇輕輕頷首，抬步便想走。

    衛(wèi)恒是相信林璇的，他見林知非真的要走，立即道：“老師不若再聽聽阿璇的話?！?/br>
    林知非只好停下，林璇向他走了兩步，稚嫩的面上并無退卻之色：“農(nóng)事里言‘因地制宜’，陛下尚在前邸時，父親為王上盔下幕僚，那時我們皆在國都鄭都?！?/br>
    看林知非聽得入神，林璇接著道：“鄭都在北，每至冬日則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百草難活。但是衛(wèi)都在南，從八月至十月、十一月還未曾下雪，也不會冷得萬物不生。山林之間甚至還有綠植，父親與其坐等空山，不若召集羽人與農(nóng)家之人判斷一番，看看衛(wèi)都到底能否種再植一季稻子?！?/br>
    羽人是專門掌管百姓種植、教導(dǎo)百姓如何讓土地保持肥沃、教導(dǎo)如何百姓采獵的一個官職，而農(nóng)家是百家思想中的一家，他們對農(nóng)事嫻熟，且敢于實踐，若是他們能出面說服林知非，那么晚稻就可以順利種下了。

    林知非竟被林璇說得有幾分動心，雖然百姓都是按照歷來的時間來種植糧食谷物，但若是衛(wèi)都真的可以種第二季稻子，那饑荒就還存有一線生機，這總比等到二、三月青黃不接時餓殍遍地好。

    衛(wèi)恒走上前來與林璇并肩而戰(zhàn)：“就算種了稻子不成功，情況也遭不到哪里去。反正整個衛(wèi)國情況都不大好，就算是開倉放糧，也堅持不到明年豐收之時，左右都會面臨糧絕之時，若是稻谷當(dāng)真可以再種植一季，堯城郡百姓變得救了?！?/br>
    權(quán)衡之后，林知非動搖了，他朝身邊隨侍道：“今日暫時不出門，你去請郡中八位羽人以及農(nóng)家的子弟前來郡守府邸一趟?！?/br>
    隨侍知這事重大，不敢耽誤，便匆匆去了。

    林知非心里期盼著同羽人與農(nóng)家商議，又擔(dān)心自己期待的結(jié)局落得一場空，內(nèi)心煎熬之下，他心緒不寧的朝書房走去。

    他走后，衛(wèi)恒看著林璇，心里無比欽佩。

    阿璇果然很厲害，感覺無論什么事到了她這里，就能很輕易地解決。

    *

    林知非坐在書房內(nèi)，等八位羽人與幾位農(nóng)家之人到來時，他并未擺什么郡守的架子，而是主動起身迎上：“幾位大家終于到了，無愧在此等候已久?！?/br>
    從官職上來說，林知非是最高的，但是他此刻謙遜的自稱表字，讓八位羽人和農(nóng)家之人感到受寵若驚。

    “下官（草民）拜見郡守大人?！睅兹苏\惶誠恐地對著林知非下拜，其中年長的羽人楚崖問，“我等不是大家，只是熟悉農(nóng)人事務(wù)罷了，不知郡公尋我等前來有何吩咐？”

    林知非請他們坐下后，才把林璇的分析加上他自己的考量說了一遍，看著幾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忍不住問：“幾位都是農(nóng)學(xué)大家，覺得倘若現(xiàn)在種下稻谷，到十月下旬收割可能行？”

    “這怎么能行！”年級較輕的羽人耿直道，“自古八月土壤便要休耕，這是天地規(guī)律，就仿若人倫一般，若是亂套，豈不會損失慘重，這事我看......”

    “這事我看未必不可！”他話未說完，農(nóng)家的周汝凱立即出聲打斷。

    林知非本來有些失落的心立馬提了起來，他期待地朝周汝凱看去：“不知先生有何不同的看法？”

    周汝凱上前抱了下拳：“郡公所說之事，謀已然明白。自古南北氣候不同，然上至朝中羽人、農(nóng)學(xué)之家、下至老練的農(nóng)者，都認為八月不能耕種，原因是一來需要讓土壤休憩，二來是糧種不能越冬。但肥田之法眾多，如今是非常時候，自然不能休耕。”

    林知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

    周汝凱道：“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糧種不能越冬，但南北氣候差異著實不同，若是不試試，只憑農(nóng)書與個人的揣測，又如何能斷定糧種不能越冬？”

    年輕羽人插話：“若是糧種當(dāng)真不能越冬，那種子豈不是平白浪費了？堯城郡本就饑困，若再損失一批糧食，那便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

    “噤聲！”楚崖喝了一聲，讓他成功閉了嘴。

    楚崖上前朝林知非跪拜：“郡公，依下官看來此事可行！”

    楚崖已經(jīng)不年輕了，兩鬢斑白，臉頰滄桑，雙手褶皺傷痕皆有，但他眼睛卻依舊湛然有神。

    “下官楚家一門，祖父是羽人、父親是羽人、如今老朽也是羽人，楚門一門三代都遠離朝堂之外，深耕農(nóng)田之中，且三百六十五日如一日，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老朽過的便是什么日子。如今又是災(zāi)荒、又是妻離子散、流民遍地，老朽看在眼中，便時時痛恨自己無能?！?/br>
    說到動情處，楚崖眼眶發(fā)紅，襯得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頰越發(fā)滄桑：“老朽活了那么久，一直循規(guī)蹈矩，也從未想過要在八月繼續(xù)耕種。如今此事分析下來可行，老朽便懇求郡公一試，若此事失敗，老朽愿傾舉家之力補償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