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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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面,后來必改?!?/br> 自此無人敢說。 魯智深在五臺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 當(dāng)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鴉青條,換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頸懶凳上,尋思道:“干鳥么!俺往常好rou每日不離口;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餓得干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酒家吃,口中淡出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吃也好!” 正想酒哩,只見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dān)桶,唱上山來,上蓋著桶蓋。 那漢子手里拿著一個鏇子,唱著上來;唱道∶九里山前作戰(zhàn)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風(fēng)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dān)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 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lián)啊?/br> 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里甚么東西?” 那漢子道:“好酒?!?/br> 智深道:“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道:“和尚,你真?zhèn)€也作是耍?” 智深道:“酒家和你耍甚么?” 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nèi)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活的吃。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zé)罰,追了本錢,趕出屋去。我們見關(guān)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真?zhèn)€不賣?” 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 智深道:“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酒吃!” 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dān)桶便走。 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dān),只一腳,交襠著。 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 智深把那兩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鏇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吃。 無移時,兩桶酒吃了一桶。 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里討錢?!?/br> 那漢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長老得,壞了衣飯,忍氣吞聲,那里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鏇子,飛也似下山去了。 只說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涌上來。 智深把皂直裰褪下來,把兩支袖子纏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繡來,扇著兩個膀子上山來。 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拿著竹篦,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爛醉了上山來?你須不瞎,也見庫局里貼著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打四十竹篦,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 魯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睜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酒家,俺便和你廝打!” 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jiān)寺,一個虛拖竹篦攔他。 智深用手隔過,張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蹌蹌,卻待掙扎;智深再復(fù)一拳,dd在山門下,只是叫苦。 魯智深道:“酒家饒你這廝!” 踉踉蹌蹌顛入寺里來。 寺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zhí)白木棍棒,從西廊下?lián)尦鰜?,卻好迎著智深。 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 眾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出身,次后見他行得兇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鬲關(guān)了。 智深搶入階來,一拳,一腳,打開亮鬲。 二三十人都趕得沒路,奪條棒,從藏殿里打?qū)⒊鰜怼?/br> 監(jiān)寺慌忙報知長老。 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 智深雖然酒醉,卻認(rèn)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指著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吃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眾人又引人來打酒家?!?/br> 長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卻說?!?/br> 魯智深道:“俺不看長老面,酒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禿驢!” 長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禪床上,撲地便倒了,地睡了。 眾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徒弟們曾諫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容得這個野貓,亂了清規(guī)!” 長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羅噪,后來卻成得正果。沒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容恕他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br> 眾僧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齋罷,長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禪處喚智深時,尚兀自未起。 待他起來,穿了直裰,赤著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侍者吃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后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凈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 智深跟著侍者到方丈。 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烈可偷盜,三不可邪yin,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鬲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如何這般行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br>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guī)?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再后休犯?!?/br>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br> 長老留住在方丈里,安排早飯與他吃;又用好言勸他;取一領(lǐng)細(xì)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但凡飲酒,不可盡倍。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br> 便是小膽的人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天氣暴暖,是二月間時令,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著五臺山,喝采一回,猛聽得山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曧橈L(fēng)吹上山來。 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銀兩揣在懷里,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臺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戶人家。 智深看那市鎮(zhèn)上時,也有賣rou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面店。 智深尋思道:“干干么!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早下來買些吃。這幾日熬的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br>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里打鐵。 間壁十家門上寫著“父子客店?!?/br>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 智深便問道:“兀,那待詔,有好鋼鐵么?” 那打鐵的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發(fā)須,戧戧地好慘瀨人,先有五分怕他。 那待詔住了手,道:“師父,請坐。要打甚么生活?” 智深道:“酒家要打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么?” 待詔道:“小人這里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分付?!?/br> 智深道:“酒家只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br> 待詔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guān)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guān)王!他也只是個人!” 那待詔道:“小人據(jù)說,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br> 智深道:“便你不說,比關(guān)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br> 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br> 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 待詔道:“不討價,實(shí)要五兩銀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br> 那待詔接了銀子,道:“小人便打在此?!?/br> 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里,和你買碗酒吃?!?/br> 待詔道:“師父穩(wěn)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敝巧铍x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 智深掀起簾子,入到里面坐下,敲著桌子,叫道:“將酒來?!?/br>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又趕出屋。因此,只得休怪。” 智深道:“胡亂賣些與酒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br> 那店主人道:“胡亂不得,師父別處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只得起身,便道:“酒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 出得店門,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 智深一直走進(jìn)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br> 店主人道:“師父,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 智深不肯動身。 三回五次,那里肯賣。 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智深尋思一計(jì),“不生個道理,如何能彀酒吃?...”遠(yuǎn)遠(yuǎn)地杏花深處,市梢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 智深走到那里看時,卻是個傍村小酒店。 智深走入店里來,靠窗y中u,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吃。” zj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里來?”智深道:“俺是行腳僧人,游方到此經(jīng)過,要賣碗酒吃?!?/br> zj道:“和尚,若是五臺山寺里師父,我卻不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酒家不是。你快將酒賣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