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三名玄甲武士不在空中浮飛,而是掠地奔跑,玄鐵戰(zhàn)靴靴尖龍頭只在湖面輕點(diǎn)一記,三人已越過萬丈平湖! 他們雖不當(dāng)空馭氣而飛,但去勢如風(fēng),速度又不知比馭氣快了幾許! 皓月之下,本是平滑如境的湖面上彈起了三滴晶瑩水珠,又徐徐落下,在湖面上激起三圈漣漪,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緩緩向四周擴(kuò)去。 夜涼似水。 沉睡的大地上,但見一群緋羽如電西飛,而它們身后,三道若有若如的身影如輕煙般迅速接近,轉(zhuǎn)眼間就追上了這群緋羽! 緋羽群預(yù)感大禍臨頭,陣陣悲鳴,轟然四散! 那三個身影卻未有分毫停留,翻越重重關(guān)山大澤,一路徑自西去。 緋羽在夜色下亂飛一氣之后,才相信已然逃過一劫,重新聚成一群,回湖邊舊巢去了。 夜幕依然低垂。 三武士的身影悄然出現(xiàn)在傲然峰下,并未稍有停留,即舉步登峰。 一,二,三! 那為首武士第三步起步時人尚在峰腰,落足時已然登上八百丈傲然峰。他徐徐抬頭,仰首,凝望著十丈外,山門牌樓上那龍飛鳳舞的三個鎦金大字:羅然門! 嘶…… 從那猙獰面具的縫隙處噴出了一團(tuán)淡淡寒霧,斜指向天的玄黑巨斧緩緩落下,通的一聲,斧柄沒入地面。 百丈之內(nèi),石面皆碎。 羅然門山門內(nèi)廣場上,兩派人馬正自對峙。一方是二百余名羅然門弟子,另一方則是百余名道德宗弟子。雖然道德宗弟子倉促聚集,其中雜有不少修為不高的支派弟子,但也有三十余名莫干峰本宗下山歷練的弟子,單是這些本宗弟子,即足可與二百羅然門弟子匹敵。是以道德宗弟子人數(shù)雖少,但絲毫不將二百羅然門眾看在眼里,氣焰沖天,反將羅然門弟子壓得死死的。 此時道德宗暫時在此主持大局的太廣道長已被羅然門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請入主殿商議去了,同去的尙有云中居顧清。 太廣道長剛率眾圍了羅然門山門,顧清忽飄然而至,張口就要羅然門放人。太廣道長雖素來目中無人,但也知顧清乃是云中居年輕一代中最重要的人物,在很多場合,她的話可以說就代表了云中居的意向。在放人一事上忽得如此強(qiáng)援,太廣道長自然樂得順?biāo)浦?,將顧清也拉入己方陣營。何況在莫干峰上那數(shù)日,顧清與紀(jì)若塵關(guān)系有異,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就連紫陽真人曾向云中居提親,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這太廣道長實是與太微、太隱兩位真人同一輩分之人,自然不會不知此事,就在這一節(jié)上,他也得對顧清另眼相看。 太廣真人與顧清自去羅然門主殿與大羅大然兩位真君商議放人之事,廣場中的道德宗弟子失了統(tǒng)領(lǐng),可就不再那么客氣。何況他們并不知道詳情,只知紀(jì)若塵被掠,以為道德宗顏面已然大失,言辭中當(dāng)下就對羅然門弟子百般奚落,千般污蔑,萬方挖苦,極盡挑釁之能事,恨不得立刻打上一場,以泄心頭之憤。羅然門弟子本也是驕橫慣了的,此刻卻遇上了道德宗這更驕橫無道之主,受此莫大委屈,也只得忍氣吞聲,暗嘆倒霉。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這三名玄甲武士悄然出現(xiàn)在山門處,一時間人人須發(fā)倒豎,毛骨悚然,心中寒意陡升,就如被九幽黃泉中的惡魔給盯上了一般,瞬間即四肢厥冷,遍體也涼了個通透。 鏗鏘鎧甲摩擦聲中,為首那玄甲武士左手抬起,只向羅然門山門一指,那十丈石制牌樓頃刻間遍布龜裂,轟然倒塌! 羅然門弟子皆又驚又怒,紛紛喝道:“來者何人!膽敢毀我山門?”道德宗弟子見了,即知來者多半是友非敵,當(dāng)下退向一邊,靜觀其變。 為首武者提起玄色巨斧,沉聲喝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煙不滅!”他聲音極是沙啞,又雜著重重金屬摩擦之音,聽來實不象是人聲。 羅然門眾人正憋了一肚子陰火,無處可泄?,F(xiàn)下既有人主動上門,供其紓解,豈會有放過之理?當(dāng)下有一人越眾而出,面透不豫,向三名玄甲武士戧指喝道:“何方狂徒,膽敢如此放肆……” 他話音未落,左首的玄鎧武士忽踏前一步,手中偃月大關(guān)刀高高擎起,斷喝一聲,向著十余丈外那羅然門徒閃電斬下!刀風(fēng)過處,不見地裂,未聞氣鳴,也無慘叫,仿似這一刀不曾揮下一般。 那十余丈外的羅然門徒才喝罵到一半,忽然沒了聲音。他呆立原地,闊嘴半張,依舊是一副怒罵之態(tài)。然而眉心處已現(xiàn)出一條血線,正順勢而下。血線過處,人也一分為二,這才緩緩倒下! 刀威之厲,禍及池魚!不止是他,連立于他身后的七位羅然門人也紛紛身現(xiàn)血線,分尸倒地,只一人要幸運(yùn)些,不過是一條右臂離體而去。 一時間,廣場上鴉雀無聲。 玄甲武士這一刀之威,竟直達(dá)三十丈! “啊呀!”斷臂者一聲遲來的慘叫撕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陣陣冰冷、陰寒的氣息從三名玄甲武士身上涌出,悄然蔓延至整座廣場。霎時間,廣場上金鐵交鳴聲不斷,羅然門弟子紛紛抖著手抽刀拔劍,亮出兵刃,就連道德宗也有十余名弟子抵不住殺氣侵?jǐn)_,不由自主地拔劍出鞘。一位年長的老道再三喝令,才令這些年輕弟子鎮(zhèn)定下來。他再一揮手,三十余名本宗弟子立刻結(jié)成法陣,將支派弟子護(hù)在了身后。 一名羅然門年輕弟子驚嚇過度,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后狂呼亂號,揮舞著手中鋼劍,向三名玄甲武士沖來。 皓月之下,惟見淡淡黑氣一閃。 右首那玄鎧武士剎那間已出現(xiàn)在那羅然門弟子身后,右手單持玄色關(guān)刀,斜指向天! 那羅然門弟子又跑出數(shù)步,這才頹然倒下,項中卻噴出一道血泉,一顆大好頭顱高飛數(shù)十丈,遠(yuǎn)遠(yuǎn)墜入無底深淵中去了。 廣場又是死寂一片,竟無人能看清那玄鎧武士這一刀是如何斬下! 羅然門下一名老者也頗有豪勇,臨此危勢,仍越眾而出,朗聲道:“來者何人,何故傷我眾多弟子?即使興師問罪,也當(dāng)說個清楚才是?!?/br> 右首玄鎧武士緩緩落下偃月大關(guān)刀,冷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煙不滅!”他語聲與那為首武士如出一轍,同是沙啞中帶著大量金屬擦音,說的話也是一模一樣。 那老者實已拼卻了一死,當(dāng)下又朗聲道:“我等并不知青衣小姐是誰。且容我先行稟告掌門,徹查全山,若有青衣小姐行蹤,再行告知,如何?” 這一番話實已等于討?zhàn)?,但無論是羅然門人還是道德弟子,均不覺得那老者有何可以譏嘲之處。 這三名玄鎧甲士道行高深莫測,行事凌厲狠絕,出手不留余地,就是將廣場上諸人屠盡,看來也非難事。 面對如此敵手還能侃侃而談,那老者實有大勇,絲毫不墜了羅然門聲威。 為首的玄鎧武士忽緩緩提起玄色巨斧,淡淡地道:“不必多事,小姐就在此山。開路,上山!” 這最后一句乃是斷喝而出,朗朗晴夜下,猶如平空炸響一聲驚雷! 另兩名玄鎧武士偃月關(guān)刀一揚(yáng),也同時沉喝一聲! 三記驚雷在夜空中回蕩不絕,久久不散。三名玄鎧甲士的身影卻漸漸地變得扭曲模糊起來,猶如身處水中。 嚓嚓嚓嚓! 寂靜到了極處的廣場上響起數(shù)十聲輕響,首尾相接,彼此相疊,數(shù)十聲有如一聲,轉(zhuǎn)瞬則逝,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這數(shù)十聲輕響過后,那三個如夢魘般的玄色身影已在百丈外的峰頂大殿處現(xiàn)身,正邁著方步,緩步入殿。 嘩啦啦,一片兵器落地之聲,五十三名羅然門弟子目光呆滯,緩緩倒地。他們尸身一觸地面,即刻開裂,或梟首,或中分,或腰斬,全是一擊斃命! 血! 難以想象的鮮血汩汩而出,在青石地面上蔓延,迅速染出了一道寬三丈,長三十丈的猩紅大道,直通上山! 紅路中央,只立著那名老者,毫發(fā)無傷。 廣場上人人呆若木雞。 只有血,還在流著…… 地牢之中,紀(jì)若塵忽然拍了拍青衣,道:“援兵已到,我們該出去了。” 說話間,他即長身而起,深吸一口氣,而后低喝一聲!剎那間紀(jì)若塵周身上下光芒不住閃動,變幻不定,間或響起一陣輕微的噼啪聲。不多時,三十六根禁錮他道行的銀針一一爆開,化成了團(tuán)團(tuán)靈氣。頃刻間,紀(jì)若塵道行盡復(fù)。 他略舒展了一下筋骨,即向青衣道:“走吧!” 青衣道行實在太過低微,根本沒有禁錮的必要,且羅然門弟子也無人愿意當(dāng)著紀(jì)若塵的面,動手給她施針,是以她倒是行動自如,不受禁錮之苦。紀(jì)若塵一說出去,她當(dāng)即緩緩而起,盈盈跟在了紀(jì)若塵身后。 紀(jì)若塵既然道行已復(fù),那這些鐵柵鏈鎖對他來說,就再不是滯礙阻澀了。他先是一掌拍散鐵柵上所有法陣機(jī)關(guān),再生生拆下一根三尺鐵條握在手中,然后飛起一腳,踹倒了整面鐵柵! 他引著青衣,沿著昏暗陰濕的甬道向上行去。剛轉(zhuǎn)過一個彎,前方忽然人聲鼎沸,腳步紛雜,五名羅然門弟子急急然自轉(zhuǎn)角處沖出。他們乍見紀(jì)若塵與青衣居然已脫困而出,當(dāng)下齊齊一怔。 就在他們一怔之際,紀(jì)若塵驟然起步,身形似鬼如魅,若游魚過隙,間不容發(fā)地自五名羅然門弟子中穿出,而后撲撲撲數(shù)記悶聲響起,五名羅然弟子搖晃數(shù)下,紛紛栽倒在地,兩眼翻白,就此暈去! 紀(jì)若塵雙手持棍,箭步向前,維持著這一姿勢久久不動。片刻之后,他才將目光從手中鐵棍上收回,轉(zhuǎn)而望了望狹小甬道中倒了一片的羅然弟子,然后又看了看手中鐵棍,如此反復(fù),猶自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就放翻了這許多的羅然弟子。 “公子?!北澈髠鱽砬嘁乱宦曒p輕呼喚,才將紀(jì)若塵神思拉回。 紀(jì)若塵回頭一望,青衣竟盈盈向他行了一禮,道了聲:“多謝公子?!?/br> 紀(jì)若塵有些訝異地道:“這有什么好謝的?你不是早就謝過了嗎?” 哪知青衣道:“公子適才所用兩種仙訣,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絕非凡法,想必不到生死關(guān)頭,不肯輕易示人的??晒訁s不瞞著青衣,是以青衣相謝,是謝公子信任?!?/br> 紀(jì)若塵吃了一驚,倒未曾料想到這青衣修為極低,靈覺卻如此敏銳,竟能識得解離仙訣與眾不同。只不過適才亂棍打倒一干羅然弟子,純是出自本能,又哪里是什么仙訣了? 他苦笑一下,道:“這也沒什么好謝的。” “叔叔說過,禮不可廢…….” 紀(jì)若塵輕輕一嘆,一邊搜了羅然弟子身上可值一看的法寶,一邊道:“你叔叔一到,你就該隨他回去了吧?既然相處時刻無幾,那就率性而為,還講究那么多禮儀干什么?” 青衣依舊極守禮地道:“是,公子。” 紀(jì)若塵再度苦笑一下,不再言語,持鐵棍當(dāng)先行去。他才走出兩步,身后一陣柔風(fēng)傳來,青衣竟合身撲來,緊緊地?fù)碜×怂?/br> 紀(jì)若塵當(dāng)即僵住! 背后傳來的除了她的如蘭氣息、溫軟觸感,又有一片溫溫濕濕的感覺在逐漸擴(kuò)散。 青衣箍著他的雙臂緊了又緊,直是運(yùn)上了平生之力,還惟覺擁得不夠。她突然全身一顫,忍不住哭出聲來。但她剛哭了一聲,即咬死雙唇,將其余悲聲生生咽下,偶爾實在壓不住,才會嗚咽數(shù)聲。然而她雙肩震顫得越來越是厲害,卻是無論如何也抑止不住的。 紀(jì)若塵手抬起又放下,幾經(jīng)猶豫,終輕輕握住了青衣死死絞在一起的素手,柔聲道:“你且安心回去,以后總有相見之日啊!” 青衣不答,只是搖了搖頭,雙臂又緊了一分。 “你叔叔難道不會再讓你出來了嗎?” 青衣忽然收了悲聲,松開雙手。她雙手一開,紀(jì)若塵即如煙縱出,瞬間來到甬道轉(zhuǎn)角處,一棍無聲無息地?fù)粝?,一個羅然弟子正埋頭疾奔,頭剛探出轉(zhuǎn)角,后腦即挨了紀(jì)若塵一棍。這羅然弟子時機(jī)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如伸頭給紀(jì)若塵敲一般,就是練也練不到這般巧法。 那弟子挨了這一棍,悶哼一聲,雙眼一翻,委頓于地。紀(jì)若塵將他拖過轉(zhuǎn)角,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青衣。 青衣早已胡亂拭去了淚水,又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雙唇,方望向紀(jì)若塵,笑了一笑。 她秀目紅腫,隱泛水光,鬂發(fā)散亂,幾縷青絲垂下,更增凄艷。唇上鮮血雖已擦去,但那數(shù)個鮮紅齒印,又如何擦得掉? 紀(jì)若塵輕嘆一聲,向她伸出左手。青衣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他忽然用力一拉,青衣一聲驚呼,已被他緊緊擁在了懷中! 青衣呆了一呆,雙臂一抬,也緊緊地?fù)碜×怂?/br> “為什么?”紀(jì)若塵低聲問。 “公子,人妖畢竟殊途。叔叔擔(dān)心我的安危,今后……必不會放我到人間行走的。青衣以前說可以掩飾妖氣,其實是騙公子的?!?/br> 紀(jì)若塵雙臂緊了一緊,低聲道:“傻孩子,這我又怎會不知道?我宗后援一到,諒羅然門也沒有那膽子再為難我們,又何必叫你叔叔前來?” “青衣……實不想公子為難?!?/br> 紀(jì)若塵一聲嘆息,不再多說什么,只是攜著青衣的手,向外行去。轉(zhuǎn)過眼前的彎角,甬道就分出了三條岔路出來,看來羅然門多年經(jīng)營,還是打下了不小的基業(yè)的。 紀(jì)若塵在岔路前略一駐足,即發(fā)覺左首邊的甬道中隱隱傳來腳步聲,于是攜著青衣沖入了右邊的甬道中。 此刻在羅然門大殿中,氛圍同樣凝重之極。 大羅真君與大然真君坐于大殿東首,身后立著十余名最得力的弟子門人,看上去頗具聲威。其中三名弟子分捧錦盒,內(nèi)中裝著赤瑩仙劍,混沌鞭與玄心扳指,另有一名弟子則端著一個黑邊紅底的托盤,盤中所盛正是無方子的人頭。 大羅真君方面大臉,身高體胖,體形比之大然真君還要大上一圈。與大然真君滿臉堆笑、全無氣節(jié)不同,大羅真君一臉威嚴(yán),看上去頗有幾分掌門威嚴(yán)。 大殿西首處,太廣道長正襟危坐。他看上去五十余歲年紀(jì),吐氣如華,面容清雋,相貌氣度與他身份極是相合,只是他的目光偶爾間總會向那混沌鞭上掃上一眼,顯然定力還差了一分。 顧清依然是一身素衫,負(fù)手立于大殿窗邊,正自欣賞著傲然峰夜景。與以往身無長物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左手中多了一把古劍。 古劍青銅為鞘,劍鞘上既無圖飾,也無銘文,更不見分毫氣息透出劍鞘,根本辨不出鞘中究竟是何名劍。 大羅真君陰寒著臉,向太廣道人道:“道德宗雖然勢力雄強(qiáng),但也不能如此不講道理。我羅然門已損了三名弟子,又奉上無方子的人頭、歸還了寶物,就因為交人慢了些,難道道德宗也要借此生事嗎?” 太廣道長哼了一聲,沉面不語。他揣摩宗內(nèi)諸真人意思,顯然是不妨大打一場,甚至有就此將羅然門滅了之意。且景霄、太微兩位真人正在趕來此地的途中,此時距離二位真人動身已近一個時辰,隨時都有可能到達(dá),現(xiàn)又有云中居顧清作為同盟,是以太廣道長底氣十足,步步進(jìn)逼,定要尋些由頭出來,好激化事端,先打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