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當(dāng)然不會就這樣去送死！”宇文至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冰冷如刀，“但我等也不會再相信你。二哥，你真的敢替封帥報仇么？無論是誰害了他？”

    “當(dāng)然！”王洵皺了皺眉，回答得毫不猶豫。

    “怎么報仇，回京師去，敲登聞鼓，直接向皇帝老子喊冤？還是帶領(lǐng)弟兄們逼宮，讓皇帝老兒交出兇手？”宇文至根本不相信，撇著嘴，目光里充滿了鄙夷，“他會聽你的辯解么？若是他不肯替封帥主持公道呢，你又能怎么辦？誰不知道，高力士也好，邊令誠也罷，不過是皇帝老兒養(yǎng)的兩條狗。沒有主人的命令，他們敢擅自誅殺大將？”

    “轟??！”一道炸雷劈下來，照亮王洵漲紅的臉。怎么辦？如果皇帝陛下不肯替封常清主持公道呢？你該怎么辦？你有膽子造反么？誰不知道，高力士、邊令誠，不過是皇帝陛下養(yǎng)的兩條狗！

    “你，胡說......”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駁斥。只是話嚷出來，卻沒有絲毫的底氣，“子達(dá)，你，你不要這么沖動！封帥的冤枉，陛，陛下未必清楚。況且，況且眼下國家正是為難之際......”

    “封帥死時，國家何嘗不在危難之際？”宇文至話透過雨幕，字字如刀，“殺其人，奪其軍，不就行了？！他們又不是沒干過？當(dāng)初他們就是這樣對付得封帥。你我今天逃過一劫，也不過是僥幸而已。若非那姓馮的太監(jiān)辦事不利，你我的腦袋早跟封帥一樣被掛在城墻上了！”

    “不，不是這樣。不完全是這樣！咱們可以商量，商量一個妥帖的辦法？”王洵的心里一片冰冷，嘴巴也被凍得發(fā)木。宇文至的話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他根本沒有反駁的可能。但起兵造反，他又沒有這份勇氣。不光是為了頭上那忠義的虛名，還為了長安城中云姨、紫蘿、白荇芷，還有若干自己熟悉不熟悉，愛過與被愛過的面孔。

    “二哥，你別再自己騙自己了！我早就看透你了，我早就該看透你了!”宇文至哽咽著抹了一把臉，將雨水和淚水同時抹掉，然后重新拉開弓弦，用冰冷的箭鋒繼續(xù)瞄準(zhǔn)王洵脖頸，“你根本不敢給封帥報仇！你根本就沒那份膽子！”

    “喀嚓！”又是一個炸雷，將王洵炸得渾身發(fā)軟，臉色蒼白如雪。“你胡說，你胡說！我不是這種人，不是這種人！”他喃喃地替自己辯解，卻沒勇氣沖過去，奪下宇文至手中的弓，將其抓回軍中正法。

    “你就是這種人！”宇文至一邊流淚，一邊嗚咽著痛斥，“在疏勒城中，你就猜到了封帥已經(jīng)遇難對不對？卻還拿什么假話來欺騙大伙，說什么有高仙芝和安西軍在，封帥就安然無恙！你不敢承認(rèn)事實！就是怕大伙在疏勒城中造了反，玷污了你的忠義之名，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

    “胡說，我不是！”王洵猛磕了一下馬鐙，準(zhǔn)備沖上前與宇文至拼命。一支冷箭卻急飛而來，緊貼著戰(zhàn)馬的眼睛扎在了泥漿中?？蓱z的汗血寶馬受驚，前蹄豎起，放聲長嘶，“嗚嗚嗚——”

    萬俟玉薤和王十三顧不上再跟宇文至做對，齊齊跳下馬，與方子陵一道幫王洵控制住坐騎。等三人再度站穩(wěn)了身形，宇文至已經(jīng)帶著隨從退到了五十步之外。

    “別動！”宇文至將第三支弓箭搭上弓臂，冰冷的箭鋒瞄著王洵哽嗓咽喉打轉(zhuǎn)兒“想讓我跟你回去，除非我死在這里！二哥，我不會再跟著你了，他們幾個也不會。你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從來不敢正視現(xiàn)實。在大宛的時候，其實你就猜到封帥的結(jié)局不妙，對不對?　只是你沒膽子承認(rèn)，對不對？要不然，你怎么會讓宋武領(lǐng)著弟兄們慢慢走，卻非把我?guī)г谏磉叄∧闶桥?，你是怕我知道封帥遇害后，立刻起兵造反，把狗皇帝和太監(jiān)們一道宰了？對不對？你說，對還是不對！”

    最后幾句他幾乎是咬著牙喝出，字字如刀，接連刺進(jìn)王洵的胸口。王洵被刺得痛不欲生，佝僂著腰，努力想撐起身體，卻無法將脊背挺直。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他想要吶喊，嘴巴張了張，卻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在某種程度上，宇文至說得其實沒錯。在進(jìn)入蔥嶺之前，他的確認(rèn)為宇文至做事太沖動，不適合單獨領(lǐng)軍，所以才把大隊人馬交給了跟自己交情遠(yuǎn)不如宇文至的宋武。

    只是當(dāng)初做這個決定時，他自己其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提防著什么。而現(xiàn)在，卻恰恰證明，潛意識里，他已經(jīng)考慮到了今天這種局面！只是，只是他一直試圖逃避，一直不肯面對而已。

    “被我說中了，對不對！二哥，我的好二哥！”見王洵不再開口自辯，宇文至眼中的淚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我這人沖動，沒見識。但我這人恩怨分明。封帥待我像自家子侄，我就像自家子侄一樣回報他。無論是誰敢阻擋我報仇，我都要從他尸體上走過去。二哥，從今往后，你我兄弟各走各的道。即便在戰(zhàn)場上相遇，也千萬不要念舊。言盡與此，二哥好自為之！”

    說罷，雙手奮力一撅，將角弓掰做兩段，丟在地上。然后撥轉(zhuǎn)馬頭，疾馳而去。

    第五章 不周山 （三 下）

    第五章　不周山　（三　下）

    “子達(dá)......”王洵本能地伸出手，試圖做最后的努力。除了冰冷的雨水之外，卻什么都沒有抓到。

    他再也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后，只能呆呆地坐在馬背上，任由雨水將自己的靈魂澆得通透。

    轟隆，轟隆，半空炸雷一個接著一個，仿佛在大聲地對他咆哮。懦夫，　你這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從來不敢正視現(xiàn)實。

    轟隆，轟??！

    你早就猜到封帥的結(jié)局不妙，卻一直拒絕相信，一直在自己找借口欺騙自己！

    懦夫！懦夫！懦夫！

    你之所以把兵權(quán)交給宋武，就是因為他比你還懦弱。不會像宇文至，聽到封帥遇難的消息立刻拔劍出鞘！

    你如果有膽子起兵替封帥報仇，大伙自然還是跟著你。你要是沒這份膽子，就別再攔著咱們！大伙兄弟一場，好聚好散！

    轟隆，轟隆，轟隆隆.......

    仿佛要把頭頂這漆黑的長天撕裂,每一道閃電都銳利如刀。每一道閃電都帶來短暫的光明，但天空轉(zhuǎn)瞬間便又恢復(fù)原來那副死氣沉沉的摸樣。只有雨水，越發(fā)地大了起來。瓢潑般地從頭頂澆下，將人的心臟中的光芒澆滅，將人的靈魂和血液凍得寒冷如冰。

    也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直到坐騎被方子陵等人強(qiáng)行拉轉(zhuǎn)，王洵才像做了一場噩夢般緩過些神來。木木四下看了看，低聲抗議：“你們幾個在干什么？干什么？！放開，趕緊放開！”

    “都督，回吧。人各有志。且讓他們?nèi)?！他們幾個早晚會后悔！”萬俟玉薤嘆了口氣，低聲開解。

    “誰？！”王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重復(fù)。“他們......？他們后悔什么？！”

    “都督，你振作些。弟兄們還都等著你呢！”見到王洵這幅失神落魄摸樣，方子陵急得眼睛都紅了，“咱們大宛都督府一萬多弟兄，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不缺宇文至他們幾頭爛蒜！”

    “你是說子達(dá)啊。他走了！”提起麾下那近萬援軍，王洵的眼睛里多少出現(xiàn)了一絲生氣，咧了下嘴，慘笑著回應(yīng)，“是啊。人各有志。他從小失去了爺娘，親生哥哥又是那幅德行。只有封帥是真心實意對待他，把他當(dāng)自家弟子培養(yǎng)。在他心中，早就把封帥當(dāng)成了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吶！他當(dāng)然得走，當(dāng)然得走！”

    “都督！”方子陵語塞。見過會替別人著想的，沒見過如此會替別人著想的。被屬下羞辱得那么狠，居然還無怨無恨替對方辯解。

    “都督你不能這樣！”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王十三也大聲苦勸，“您是一軍之膽。不能被這點兒小事兒打倒！”

    “你說的對，不能！我得振作，振作！”王洵挺直肩膀，用力搖頭。仿佛欲甩掉心中的所有煩惱。然而只是在一瞬間過后，他的肩膀便再度坍塌了下去。

    方子陵和王十三正欲再勸，卻被萬俟玉薤用眼色制止住了。作為半生坎坷的老江湖，此刻他反而最能體味王洵心中的痛楚，“你們兩個都安靜些！別再煩大都督了。大都督已經(jīng)被傷得夠狠了。畢竟，宇文副都督從小就跟他走在一起！”

    為了避免繼續(xù)刺激王洵，他已經(jīng)把說話的聲音壓到了最小。誰料后者依舊透過重重風(fēng)雨雷鳴聽了個大概，笑著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不知雨水、汗水還是淚水，暫且擦了個干凈，“不傷心，不傷心！我跟子達(dá)性子不合，這一天早晚都會來。你們幾個呢，你們幾個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果想離開的話，都提前跟我說一聲就行，我設(shè)宴給你們送行。別學(xué)他們幾個，一聲不響就跑掉了！”

    “我們......？”方子陵等人被問得一愣，旋即明白王洵眼下真的是形神俱疲，心中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自暴自棄的念頭。當(dāng)即，大伙互相看了看，齊聲回應(yīng)道：“我等自然跟著都督。都督說到哪里，我等就到哪里！”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王洵繼續(xù)搖頭，笑容比哭還要難看?！拔沂腔貋砉靶l(wèi)京師的?？删熇锬侨和醢说?，他們殺了封帥！他們還想要我的腦袋！我不想再被人家殺。呵呵！呵呵！欽差大人剛才被我摔死在華亭縣衙里了，你們看到?jīng)]？當(dāng)時有幾百雙眼睛都在那看著呢！長安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那咱們就掉頭回大宛，不管這群王八蛋！”萬俟玉薤用力向前揮了下馬鞭，將重重雨幕硬是掃出一道縫隙，“憑著手中這些弟兄和柘折、俱戰(zhàn)提兩座堅城，即便沒有大唐在背后支持，咱們也照樣能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回大宛？”王洵的眼神又亮了一下，旋即再度陷入黑暗。

    “對，咱們回大宛！”萬俟玉薤狠狠地點頭，“在那邊，只要是的漢家兒郎，有誰不念大都督的好處？！特別是那些刀客和行商坐商們，以往只要一出蔥嶺，就得彎著腰裝孫子。無論走到哪都挨欺負(fù)！只有大都督拿下柘折城后，大伙才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

    “對，咱們不理那幫太監(jiān)。回大宛去！”提起柘折城，方子陵的精神也為之一振，“反正在這邊，無論咱們怎么替朝廷賣命，都落不到個好下場！還不如回大宛去逍遙自在！弟兄們都是跟您同生共死過的，只要您下一道命令，大伙肯定掉頭就走，才不理他個狗屁朝廷！”

    “你呢，十三？”聽萬俟玉薤和方子陵兩個人的意思差不多，王洵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十三，“你想我去給封帥報仇么？還是把這邊的事情全丟下！”

    “十三，十三是大都督的家將，一切都聽大都督的！”王十三努力想了想，皺著眉頭回應(yīng)?！胺鈳浀拇_對十三有恩，但封帥已經(jīng)把十三送給了大都督！十三不能丟下大都督自己離開。如果只顧著去給封帥報仇，卻，卻忘記，忘記了自己的責(zé)任。才，才是真的，真的對，對不起封帥?！?/br>
    他的唐言說得雖然已經(jīng)非常流暢，但一涉及到比較復(fù)雜的事情，就又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王洵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低聲打斷：“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十三！難為你了！”

    “不難為，不難為！”王十三受不了家主的客氣，在馬背上連連擺手，“這是十三應(yīng)該做的。十三是大都督的家臣，理應(yīng)把大都督放在所有事情之前。就像，就像封帥，封帥是大唐天皇陛下的家臣一樣。十三，十三家鄉(xiāng)那邊.......”

    按照十三故鄉(xiāng)的傳統(tǒng)，臣下的一切都?xì)w上位者所有。即便上位者得了失心瘋，拔出刀來亂砍。作為一個合格的臣下，也應(yīng)該自己把脖子伸過去，滿足上位者的發(fā)泄欲望。王洵以前跟十三聊過倭國風(fēng)俗，能理解他的想法。然而換到自己頭上，卻依舊滿眼迷茫。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想必封四叔在臨終之前，心中念念不忘的，也是大唐京師的安危，而不是他自己所受的委屈吧！如果自己就這樣不顧而去，任由大唐被叛軍顛覆的話，日后在九泉之下見了封帥，有勇氣正視他的眼睛么？

    可自己憑什么要求弟兄們?yōu)槌⒅谢杈吞O(jiān)們拼命？！弟兄們又欠了昏君和太監(jiān)們什么？！況且拼到最后，有誰能保證，自己就不會落個跟封帥一樣的下場！

    回大宛！去京師！去京師！回大宛！天空中雷聲一陣高過一陣，仿佛幾十張嘴巴，在王洵耳邊吶喊，呼號，催促他做最后決定。身邊的景色完全被雨幕覆蓋，人眼所及，不過腳下數(shù)尺。西，指向藥剎水，東，指向長安城！

    “其實，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先抓緊時間善后！欽差的事情，不給朝廷一個說法的話，咱們就只能跟著宇文副都督的腳步走了!”見王洵始終愁眉緊鎖，萬俟玉薤向近靠了靠，低聲提議。

    “善后？”王洵瞬間從迷茫中清醒，身體猛然一僵。對啊，殺死欽差的事情還沒了結(jié)呢，更長遠(yuǎn)的事情哪里顧得上！

    “屬下當(dāng)年在京兆尹府上，曾經(jīng)見過他們做類似的事情！”見王洵終于又努力開始振作，萬俟玉薤趕緊趁熱打鐵，“就是將錯就錯，睜著眼睛說瞎話。眼下京師已經(jīng)岌岌可危，絕對不敢再讓背后出現(xiàn)一支叛軍。所以大都督您只要一口咬定，欽差是安祿山派人假冒的。高力士等人即便再惱怒，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

    “啊，哦！啊！”王洵的身體在馬背上晃了好幾回，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qiáng)重新穩(wěn)定了下來。將眼睛轉(zhuǎn)向萬俟玉薤，他的目光里寫滿了佩服，“地方官員們呢，怎么對他們說！”

    “那些家伙，只要責(zé)任不由他們來背，他們還樂不得欽差是假的呢！那些飛龍禁衛(wèi)也是一樣！”萬俟玉薤咧了下嘴巴，笑著回應(yīng)。

    “行！都督，萬俟這法子肯定行！”聽到此話，不光是王洵，方子陵和王十三也對萬俟玉薤佩服得五體投地。眼下對王洵和大宛軍來說，最迫在眉睫的問題便是怒殺傳旨?xì)J差一事。只要把此事敷衍過去，至于到底繼續(xù)向東還是掉頭向西，都可以從容商議。畢竟只要頭上不頂個叛亂的名義，沿途官府就得盡全力合作，滿足這支援軍的糧草輜重需求。

    第五章 不周山 （四 上）

    失魂落魄回了華亭，天色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黑。整座縣城在閃電的照耀下忽隱忽現(xiàn)，荒涼破敗宛若地獄。幾乎所有院落都門窗緊閉，幾乎所有窗口都不見一絲燈光。一條條漆黑狹長的街巷當(dāng)中，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音。只有鋪天蓋地的暴雨，打在茅草和瓦片的屋頂上，沙沙沙，沙沙，如百鬼夜行。

    整個縣城內(nèi)唯一還看上去有些生氣的地方，便是災(zāi)難的始發(fā)點，華亭縣衙?？h令、主簿、各房司吏以及團(tuán)練使張文忠和他麾下那些個剛剛上任，連屁股都沒坐熱乎的各級軍官，全都被趙懷旭給“請”到了二堂上。雖然沒有鐐銬加身，并且茶水點心伺候周到，卻全都被嚇得臉色慘白，坐在臨時搬來的胡凳上大氣都不敢出。

    見到王洵鐵青著臉入內(nèi)，眾地方官吏立刻齊齊站起身，一邊打躬作揖，一邊低聲討?zhàn)垼骸皡⒁姴稍L使大人！”

    “大人明鑒，我等這些天來一直被欽差趕到別處辦公，與他沒任何瓜葛?！?/br>
    “大人饒過我等，今天的事情，我等絕不敢多言！”

    “小的們愿意唯大人馬首是瞻！”

    “大人饒命。小的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看見！”

    王洵本來心情就極差，被眾人沒頭沒腦一通哀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dāng)即豎起眼睛，大聲呵斥道：“閉嘴！不想死的都給我坐回去！王某現(xiàn)在沒功夫跟你等啰嗦！”

    “啊——！”

    “是！”

    眾地方文武官吏被嚇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讓開道路。膽子大者面如土色，膽子小者，已經(jīng)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沒用的東西，怪不得安祿山一路勢如破竹！’王洵將眾官吏的表現(xiàn)全看在了眼里，心中好生鄙夷，“哭什么哭，把朝廷的臉面全給你們丟盡了！一群有眼無珠的東西，居然拿安祿山的爪牙當(dāng)欽差來供著。本都督現(xiàn)在沒時間管你們這些鳥事，待奏折送到吏部后，上面自然會按律發(fā)落你等！”

    “啊——。欽差大人是假冒的！”

    “怎么會，怎么會？!!”

    “哎吆！可坑死我了！”

    聞聽此言，眾人官員的臉色更為好看。震驚、恐慌、懊悔、懷疑，應(yīng)有盡有。倒是團(tuán)練使張文忠較為聰明，迅速從王洵的話語里嗅出了一絲活命的希望。當(dāng)即搶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倒：“請大人明鑒。那騙子一進(jìn)城，就打出天使的旗號吆五喝六，我等平素又是被太監(jiān)們欺負(fù)怕了的，實在沒膽子仔細(xì)查驗他的身份真?zhèn)?！?/br>
    “多虧大人拆穿了他，否則，我等肯定還被蒙在鼓里！”縣令秦連峰也不是傻子，立刻緊隨張文忠身后表態(tài)，“我等愿意接受任何處罰，請大人開恩，給我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jī)會！”

    “請大人開恩！”

    “開恩啊，大人！”

    眾官吏如夢初醒，又紛紛趴在地上，頭磕得“乒乒”做響。王洵實在沒興趣在這些人身上耽擱功夫，皺了皺眉，將語氣放緩了些吩咐：“都坐下等著吧！具體怎么處理你們，要看你們各自的表現(xiàn)。如果確實有悔過之心的話，王某也不吝嗇在奏折上替你等說幾句公道話！”

    “謝大將軍！”“謝采訪使大人！”眾地方文武官吏心中懸在嗓子眼兒里的石頭終于落下，紛紛道著謝，爬回各自的座位。至于王洵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之處，他們才不敢較真兒。刀子握在對方手里，一不小心，性命就沒了！誰還在乎幾個素不相識的太監(jiān)是真是假？！

    “找個廚子來，弄些酒菜給他們！”見眾人如此識趣，王洵心中的煩躁頓時減輕不少，把頭轉(zhuǎn)向沙千里，低聲吩咐?！暗苄謧兊耐盹?，也盡快安排下去，缺什么東西，就找這里的官員要！”

    “下官愿意為大人效勞。下官愿意為大人效勞！”沒等沙千里回應(yīng)，縣令秦連峰已經(jīng)再度連滾帶爬地?fù)屔锨?，沖著王洵滿臉媚笑，“下官的表弟家里就開著酒樓，廚子是從京師里重金禮聘回來的，手藝絕對一等一。只要大人給下官一道令箭，弟兄們的伙食，全包在下官身上！”

    “那就有勞縣令大人了！”從秦連峰的官服上，王洵能分辨出他的身份，笑了笑，帶著幾分鼓勵吩咐。

    “得令！”秦連峰高高興興地施了個禮，轉(zhuǎn)身便走。才走了幾步，又被王洵從身后叫住：“且慢！你多帶幾個人，順便把白天的事情曉諭全城百姓。就說有安祿山的細(xì)作扮作朝廷欽差招搖撞騙，被本采訪使識破，當(dāng)場誅殺。與這里的百姓無關(guān)，請大家不要驚慌！”

    “哎，哎，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鼻剡B峰心里很明白，這樣一來，自己就算一只腳踩上了賊船，卻沒勇氣拒絕。連聲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去找自己的屬下。

    王洵看了看沙千里，示意他找?guī)酌康米〉牡苄秩ケO(jiān)視縣令秦連峰的作為。然后故作輕松地伸了個懶腰，笑著道：“找?guī)讉€人幫我燒鍋熱水，我要洗個澡，驅(qū)一下寒氣。這鬼天氣，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這般冷！”

    “下官去找人，下官去找人?！绷⒖逃钟械胤焦賳T主動請纓前去組織人手燒水，王洵點點頭，算是默許。然后將目光轉(zhuǎn)向自家弟兄，”子陵、十三、萬俟，你們?nèi)齻€也去找地方洗個熱水澡。趕緊，別讓寒氣入了骨髓。沙大哥，把這里還是交給你來負(fù)責(zé)。趙大哥，你跟我來。京師的情況有變，咱們邊洗澡邊聊！”

    “諾！”眾將拱了拱手，分頭散去。留一群地方官員繼續(xù)在二堂內(nèi)大眼瞪小眼兒。京師里到底亂成了什么摸樣，他們心里也糊涂得很。最近好消息和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但哪個好像都經(jīng)不起仔細(xì)斟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城內(nèi)這支來自極西之地的援軍戰(zhàn)斗力絕對強(qiáng)悍，下午的時候，只用了一百多人，就把五百多團(tuán)練，四百多飛龍禁衛(wèi)全給俘虜了，而其自家損失恐怕還不到十個。

    看看門口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一眾安西軍士卒那彪悍摸樣，有個別地方官員心里反而突然覺得踏實了起來。如果采訪使大人真的別有所圖的話，其實也未必完全是件壞事兒。至少大伙不用天天繼續(xù)提心吊膽，況且這位王大人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兇，實際上卻還算講道理。

    王洵才沒功夫去管地方官吏的想法，帶著趙懷旭快步走入了后堂?？h衙的后堂原本為安置縣令家人之所，前些日子為了拍“假欽差”的馬屁，特意被騰了出來，重新布置過，收拾得宛如帝王寢宮般奢華。王洵卻沒時間欣賞里邊的精美陳設(shè)，入了屋內(nèi)，先三下兩下將濕透了的鎧甲和衣服從身上扒掉，丟在一邊。然后信手扯下床頭幔帳，在身上胡亂抹了抹，裹在腰間。精赤脊背，沖著跟進(jìn)來趙懷旭低聲說道：“封帥和高仙芝都被朝廷給冤殺了。子達(dá)要去給封帥報仇。潼關(guān)也丟了，哥舒翰投降了安祿山，長安城岌岌可危。我現(xiàn)在心里亂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雖然在下午收押一眾俘虜之時，趙懷旭已經(jīng)從幾個小太監(jiān)嘴里，隱約聽到一些不祥的消息。此時此刻得到了王洵確認(rèn)，還是心中一陣翻滾。半晌之后，才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子達(dá)初到安西軍中時，個性過于張揚，曾經(jīng)得罪了很多老將。是封帥一直維護(hù)著他，才始終平安無事。安西軍兵少將多，人浮于事。除了與大食人那場戰(zhàn)斗之外，平素大伙很難得到露臉機(jī)會。也是封帥，借著鍛煉新人之名，幾次把剿匪的任務(wù)都交給了子達(dá)他們幾個.......”

    “這個，我知道！”王洵沒想到趙懷旭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替宇文至辯解，皺了皺眉頭，輕聲打斷，“封帥待子達(dá)如父，子達(dá)一怒之下鋌而走險，也是應(yīng)有之事。我不怪他，我現(xiàn)在愁的是我自己，還有屬下這幫弟兄。趙大哥，你年齡大，經(jīng)歷過的事情多。你替我出個主意，咱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在大宛都督府內(nèi)，趙懷旭的地位非常特殊。王洵可以保證無論自己做何種選擇，沙千里和黃萬山等人都會不折不扣的追隨。卻不敢確定，這位亦師亦友的老將，在聽聞封常清的下場后，到底會做如何打算？

    趙懷旭的表現(xiàn)還是像先前一樣出人意料，搖了搖頭，繼續(xù)答非所問，“封帥何嘗只是待子達(dá)如自家子侄。對趙某，也有知遇提攜之恩。子達(dá)出城之時，趙某就已經(jīng)知道他離開的原因了。但害死封帥的真正元兇，又豈是區(qū)區(qū)那幾個太監(jiān)？！更何況皇帝陛下殺封帥的真正原因，也不是由于他打了敗仗，而是懷疑他要步安祿山后塵！我等真的要起兵造反的話，豈不等同于坐實了封帥頭上的罪名？！“

    ”是啊。王某想起來，便覺得進(jìn)退兩難！”王洵終于明白了趙懷旭的意思，有些驚詫，但更多的是無奈，“要報仇的話，恐怕我等就只好去投靠安祿山了?？傻苄謧儾贿h(yuǎn)萬里回來拱衛(wèi)京師，臨走到目的地了，卻豎起了反旗，軍心和士氣怎可能不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