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打碎了清兵關(guān)于與英夷交戰(zhàn)的所有美妙幻想和謠言。英夷并不是只有在艦炮的支持下才能作戰(zhàn)。鎮(zhèn)江北線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平地上，英夷以一當十，將三萬八旗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奕經(jīng)發(fā)現(xiàn)，英夷，包括他們中間的黒夷，是那么的英勇，面對十倍于自己的騎兵仍舊死戰(zhàn)不退。奕經(jīng)可謂集中了滿蒙的全部精銳，可還打不過一小群洋夷。盡管關(guān)外八旗呼喊前進，英勇的反復(fù)沖擊，卻打不進由區(qū)區(qū)一千人組成的小圈子。不到三個時辰，三萬大軍敗得干干凈凈。

    奕經(jīng)大人一邊逃跑，一邊自怨自艾。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仗的真正后果，是將東北和華北的精銳力量全部消耗一空，以后，京畿地區(qū)要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就只能指望京師那些跑馬玩鳥，游手好閑的駐京八旗了。

    西線，奕山率領(lǐng)下的甘陜綠營在遭受了英軍的重大打擊之后仍在苦苦支撐。時斷時續(xù)的梅雨也幫了一點忙，讓英軍射擊的速度放慢了。雖然清兵的弓弦也陸陸續(xù)續(xù)的毀壞了不少。

    終于，有一隊綠營兵得以靠近英軍，也就是哈格里夫斯的蘇格蘭團，一時間，似乎取得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快馬宣號，凡攻入敵陣者，賞銀五十兩，率先破陣者賞銀三百兩，記頭功?！?/br>
    兩匹快馬向陣前跑去，一路齊聲呼喊，將重賞的消息沿路傳揚，一時間，甘陜綠營的士氣有所提振，人人都向前涌來。

    如果哈格里夫斯的麾下，是那些殖民地軍隊，在火槍逐漸被雨水打濕，發(fā)射越來越少的情況下，也許就潰散了。但哈格里夫斯的麾下，都是來自英格蘭本土的訓(xùn)練有素的軍官和士官帶領(lǐng)的軍隊。這些軍官和士官主動地調(diào)整自己的陣型，集中干燥的火藥，這樣，整個蘇格蘭團都結(jié)成了緊密的方陣。最前面一排的士兵用刺刀和清兵們對捅，后面的用火槍射擊，反正清兵就擠在前面，連瞄準都不用，照著打就行了。

    清兵向前涌動的洪流就這樣撞在哈格里夫斯的人墻上，他們推擠著，用刀和矛向前猛刺，同時和自己的同伴互相擠壓著。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斗，而變成了一群烏衣的清兵和紅衣的英軍之間的角力比賽，如同兩個巨漢撞在一起，互相推搪，希望把對方推下臺去。

    英軍的大炮已經(jīng)被掀翻在一邊，在最前線，不時有人被刺刀捅中，或者被大刀砍傷，傷者倒在地上，哀號聲被吶喊聲壓過，往往被自己人或者敵人踩死。英軍的后排還在發(fā)射著鉛彈，雖然屢有斬獲，但已經(jīng)沒有人去關(guān)心這些倒霉蛋。

    巴加還在跑馬山頂上，看到這一切，哈格里夫斯和蘭帕德的人加起來，不到甘陜綠營的十分之一，在這樣毫無技巧的狹小地域的rou搏戰(zhàn)中，處于十分危急的劣勢?！耙苍S是時候了?！卑图酉?/br>
    奕山臉上漸漸有了笑容，雖然代價巨大，但在老天的幫助下，十倍的人力，絕對可以沖垮對面的兩三千人。

    奕山一直在北方生活，在他的概念里，像金家灣這樣的水塘，就是行軍的障礙，幾萬大軍到了這里，不得不收攏，在金家灣和跑馬山之間的狹小地域和英夷死磕，如果地形再廣闊一些，他，靖逆將軍奕山大人，就可以揮斥方遒，將四萬大軍展開，給英夷來個大包圍。

    37孤軍

    在奕山的目光遠不能及之處，上百艘江南鄉(xiāng)間的烏篷船正擠在一起?？凭S爾上校的西澳大利亞團，正在井然有序的登船。而在離他們不遠處，就停泊著十四艘分別載炮十余門不等的蒸汽火輪。科威爾的部下們非常安靜，既不惶恐，也沒有那種詭計得逞的興奮。一個小包抄而已。

    現(xiàn)在，這些火輪船保護著那上百艘烏篷船，起航了。順著金家灣，離著岸邊遠遠地，向著西面駛來。這只船隊從金家灣繞到湯家灣，避開了清兵的視線，在清兵的后方重新繞回金家灣。

    奕山所處的位置，讓他對英軍的船隊毫無察覺，他以為面前的就是全部敵軍。只要將這不到三千人摧垮，西線就算完成任務(wù)，就可以進而挺進鎮(zhèn)江了。

    從第一名士兵上船，到第一條船航行到清兵的后方靠岸，大約經(jīng)過了兩個小時的時間。西澳大利亞團陸續(xù)在岸邊登陸，十四條火輪在他們的東面，也就是靠近奕山的方向，警戒著。

    科威爾的團全部都上了岸，他們剛才完全沒有參加戰(zhàn)斗，齊裝滿員，排成兩個營縱隊，向著奕山的背后行軍。

    水面上的火輪船，行動要快一些，他們突突突的冒著黑煙，出現(xiàn)在清軍的側(cè)翼。

    “哎，那時什么呀？妖怪，妖怪！”

    “那是英夷的火輪船?！?/br>
    “別管，往前，不許亂動”軍官們揮著鞭子叫道。

    這種發(fā)出巨大聲響的妖物帶給清兵極大地恐慌。仍舊在努力向著前方涌動的清兵，一下子都如同失掉了魂，以及他們的勇氣。

    火輪船打開了炮窗，開始射擊，開花彈，以及在海戰(zhàn)中使用的鏈彈，雨點般落到清兵的人群中，火光、爆炸聲、慘叫聲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

    這時候，又有人大叫：“不好了，英夷抄了后路了……”

    崩潰！三萬余人，全線崩潰?；挪粨衤?，前方是去不了了，后方還有一千英夷堵著路，真是上天無門，入地?zé)o方。前面靠英軍近的就地投降了。后面向著科威爾的團硬沖，這種逃生欲望驅(qū)使的沖擊如此猛烈，讓科威爾感到恐懼，他下令讓開靠水的一側(cè)，等清兵逃跑，以免自己的團被逃生的人踩成rou泥。

    奕山叫了個馬牟，“快快，把你的衣服脫給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一籍的？老爺定要重重撫恤你的家人?！彼麚Q了衣服，躲在清兵當中，沖了出去。英軍沿著水路和陸地不斷追擊，直到第二天天明。

    英軍的全部死傷數(shù)字一共是三百人，大多數(shù)是在那段推擠戰(zhàn)中損失的。清兵有超過一萬人傷亡，其中大約有一半是逃跑時自相踩踏導(dǎo)致的。超過9,000人被俘，并損失了全部大炮，軍旗五十一面，車輛四千。

    西線之戰(zhàn)，將清廷建制最完整，作戰(zhàn)經(jīng)驗最豐富，人數(shù)做多的機動力量甘陜綠營完全摧毀，自此以后，清廷再也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機動力量了。

    楚劍功還在帶著他的朱雀軍前進著，對南、北、西三條戰(zhàn)線的失敗，他一無所知。在通過硯山頂之后，山勢變得平坦，一條狹窄而遄急的河流為朱雀軍指名山勢的走向，順著這條不知名的河流，朱雀軍慢慢走下南山山脈，這時候，大概是下午五點鐘的樣子，江南的天，黑的晚，梅雨也完全停住了，天上亮堂堂的。沿途經(jīng)過的樹林，樹葉上滴淌著細小的水珠，顯出勃勃的生意。

    楚劍功下令休息，同時整理器械，由于朱雀軍統(tǒng)一戴著涂了防水油的寬沿草帽，以及雨具，火藥和槍支都被保存得很好，沒有打濕。

    五月份的江南，雨天還是有點寒氣。

    “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楚劍功問，“今天就算趕到鎮(zhèn)江城下，也沒法打進城去，我們是繼續(xù)前進，還是就地過夜？”

    “鈞座，別的幾路軍隊，一直沒有消息過來。會不會……”陸達擔(dān)心的問。

    楚劍功找來胡一刀和慕洛一，問道：“去打聽打聽，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過夜嗎？”

    不一會，胡一刀回來了：“鈞座，前面有個叫洪家村的小村子。”

    “好，我們?nèi)ツ抢镞^夜，同時派人打探消息，再作打算?！?/br>
    就在與此同時，一個團的紅衣英軍，來到了洪家村。

    進入洪家村的英軍，是王家第十一龍騎兵團。這支部隊的特殊性從它的番號上就可以看出來。由于在英國革命過程中，克倫威爾建立的英國陸軍砍掉了查理一世的頭，因此在王位恢復(fù)以后，英國王室拒絕給予陸軍“王家”稱號。所以不列顛的海軍被稱為“王家海軍”，警察是“王家警察”，但陸軍則沒有這個頭銜。

    但第十一龍騎兵團是個例外，這個團在革命戰(zhàn)爭中站在查理一世一邊，是鐵桿保王黨，被克倫威爾強制解散。而在王室復(fù)辟之后，這個團的團旗又懸掛起來，成為了反抗克倫威爾獨裁統(tǒng)治的象征。后來這個團成為為數(shù)極少的幾個授予“王家”番號的團，算是英國御林軍的一部分。隨著軍事技術(shù)的進步，這個團已經(jīng)變成步兵團，全團只有一個騎兵中隊。但團的標志上仍舊有一個配著馬鞍的獅子。

    就在英軍三條戰(zhàn)線上都在苦戰(zhàn)的時候，璞鼎查覺得，三個方向的英軍隔得太遠，可以說已經(jīng)脫節(jié)。因此，他在內(nèi)線重新布置了三個團，作為支撐。而面對朱雀軍這個方向的，就是第十一龍騎兵團。

    朱雀軍不知道面前的變化，仍舊準備到洪家村休息。這時候，在他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小山崗。

    “這是什么地方，這座山崗叫什么？”

    “這叫黃鶴山，從它的東邊繞過去，再走五里地，就到洪家村了。”胡一刀回答。

    楚劍功沒有在意，正準備讓部隊繼續(xù)前進，這時候，肯尼夫攔住了他：“鈞座，安排人手，占領(lǐng)這座山崗。建立觀察哨?！?/br>
    “有這個必要嗎？”楚劍功很累了，他希望能快點到達洪家村，歇歇腳。

    “劍功同志，不能松懈。”杰肯斯凱在一旁叫道，“要保持革命的意志?！?/br>
    好吧，楚劍功想了想，命令第十七連，占領(lǐng)黃鶴山。

    胡一刀報告說：“鈞座，聽村民說，在這座山的東北山腳，有一位宋代名人的墓?！?/br>
    “誰？”楚劍功想，“鎮(zhèn)江附近，莫非是米蒂？”他擺擺手，把無關(guān)的念頭都趕走：“別說了，我可沒興致訪古?！?/br>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一個傳令兵從山上慌慌張張的跑下來：“鈞座，村子里有英軍?！?/br>
    “什么？”楚劍功不敢耽擱，趕緊和肯尼夫等人登上了黃鶴山。

    在千里鏡中，楚劍功看到，英軍在村落中，大概以連為單位聚集在一起，村的外圍有幾個連隊席地而坐，呈半警戒狀態(tài)，村里也有紅色的軍裝時隱時現(xiàn)。

    “我們能不能安排一次偷襲，拿下這個村子？”

    “這只英軍紀律很好，各司其職，休息的時候也沒有放松，過了黃鶴山，我們和洪家村之間沒有任何遮擋物。”

    “明白了，夜襲呢？”

    “夜襲？”杰肯斯凱笑起來了：“鈞座，您真浪漫。”

    “有話說話?！背τ悬c不高興了。

    “鈞座，第一，我們沒有進行過夜戰(zhàn)訓(xùn)練。第二，在其他條件相似的情況下，紀律、經(jīng)驗、訓(xùn)練好的一方夜戰(zhàn)獲勝可能性更大?？催@只英軍的樣子，至少不比我們差。第三，英軍在村子里，已經(jīng)熟悉了地形?！?/br>
    “是啊，我們?nèi)硕?，而人?shù)優(yōu)勢在碰運氣的夜戰(zhàn)中效果并不明顯。”肯尼夫補充道，“我們應(yīng)該和英軍正面決戰(zhàn)?！?/br>
    “正面決戰(zhàn)？那損失太大了。”楚劍功說。朱雀軍的每一個兵，楚劍功都不愿意損失。

    “但正面決戰(zhàn)最保險，我們?nèi)硕?，槍多。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勝利?！?/br>
    “劍功同志，要盡量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而限制敵人的優(yōu)勢。”

    楚劍功還在猶豫，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鈞座，你要快點決定，天就要黑了，我絕不同意在夜間進攻我們不熟悉的地方?！?/br>
    “劍功同志，要么現(xiàn)在下山，列出陣型，要么馬上撤退。你現(xiàn)在停在這里，那句漢語怎么說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杰肯，別亂用成語。好吧，十七連仍舊在這里保持觀察哨。其他的連隊，跟我下去?！?/br>
    “等等鈞座?！?/br>
    “又怎么了？”

    “剛才我們說過，到洪家村就去探聽其他戰(zhàn)線的情報，現(xiàn)在怎么辦?！?/br>
    “肯尼夫，你說怎么辦？”

    “十九連、十八連，向南北兩翼搜索，選擇適當?shù)匦?，建立警戒線?！?/br>
    “就依你?！?/br>
    在分出了十七連、十八連和十九連后，剩下的十六個連隊組成四個營縱隊向洪家村前進。杰肯斯凱帶領(lǐng)一、五、九、十三連在最前面，楚劍功自己帶著二、六、十、十四連居中，炮兵跟在楚劍功的中軍后面。而陸達帶著四、八、十二。十六連殿后，肯尼夫帶著三、七、十一、十五連在東南面和楚劍功平行前進，構(gòu)成側(cè)翼。

    38沖擊

    在距離洪家村大約三里地多一點的時候，村子中的英軍開始sao動起來，一行行的英軍從村子里竄出來，開始列隊，戰(zhàn)馬呼溜溜的叫著，不一會，騎兵中隊騎著高頭洋馬從村子里神氣的慢慢走出來。

    看到英軍動了，杰肯斯凱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就地展開。他的先頭營向西移動，成為左翼，楚劍功和右翼的肯尼夫很有默契的平行移動，和杰肯斯凱把隊形拉平，三個營縱隊平行排列著。陸達還是在最后，作為預(yù)備隊。

    楚劍功命令號手，吹整隊號，兩翼的杰肯和肯尼夫都呼應(yīng)著吹起了號。這叫大整隊，用于調(diào)整全軍的陣型。隨后，細碎的軍鼓聲響了起來。隨著這鼓聲，朱雀軍的士兵們開始向右看齊，這叫小整隊，調(diào)整士兵之間的節(jié)奏。

    當此起彼伏的號聲和鼓聲停下去以后，朱雀軍前面的三個營，每個營排成十六行，每行四十一人（一個排），三個營連起來，每行一百二十三人的實心沖擊方陣，象波濤一樣連在一起，只要一個口令，著波濤就會向著英軍涌來。象松林一樣整齊有致，無論多么強烈的風(fēng)暴也不能越過這松林。七門榴彈炮也趕了上來，分別排在三個營之間的空隙里。

    王家第十一龍騎兵團也開始吹號，號聲悠揚綿長，在號聲中，透出沙沙的腳步聲，那是英軍在排列橫陣。兩個營的英軍，每個營擺出寬180人，三行縱深的陣型。六磅炮和九磅炮擺在兩個營的前方。

    楚劍功長吁了一口氣，站到營縱隊的右側(cè)，他的身前站著朱雀軍的旗手。號手圍攏在他的身邊，張興培和樂楚名也在。楚劍功拔出佩刀，，輕輕地說：“吹起步號?！?/br>
    朱雀軍的號聲又響了起來，鼓手們根據(jù)號聲，開始調(diào)整自己的鼓點，而千總和把總們，則心里默默的數(shù)著鼓點，豎起耳朵，等待著命令。

    楚劍功高舉佩刀：“全軍——前進！”

    隨著楚劍功一聲令下，朱雀軍的號手們整齊的吹出了尖銳的音調(diào)，朱雀軍的大旗向前傾斜，幾乎在同時，三個平行的營縱隊前進了。

    炮兵們趕著拉炮的馬，行進在步兵的側(cè)翼。

    那個熱那亞人，外號板甲大白兔的懷特拉比斯，一直跟在楚劍功身邊，他跟著楚劍功前進，口里嘟嘟嚷嚷念叨著什么。

    “閉嘴，大白兔。”楚劍功低聲吼道。

    “我說，將軍閣下，你的炮兵太不專業(yè)了，十二磅炮這時候不應(yīng)該跟著步兵一起前進，而應(yīng)該加速，到前面去放列陣地。而六磅炮則應(yīng)該把牲口解開，炮兵推行前進?！?/br>
    “閉嘴，不然我槍斃你?！背φ娴幕鹆?。

    板甲大白兔咧咧嘴，不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