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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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宗第瞟了趙天霸一眼,知道他遲早要上報給朝廷和永歷天子的,所以瞞著對方毫無意義,再說自己也需要趙天霸做個證人:“你們注意到他的牙齒和容貌了么?” 趙天霸和周開荒聞言又是一陣對視,剛才那個自稱鄧名的家伙無疑是個白面書生,不像窮苦人家面黃肌瘦的樣子,但若說牙齒,他們二人還真沒有特別注意。 “他的牙齒非常整齊,沒有絲毫參差?!痹诘谛闹形⑽@息,周開荒這個年輕人雖然聰明,但是畢竟沒有出過遠(yuǎn)路,見過的各色人等也實在太少,觀察力遠(yuǎn)沒有得到鍛煉。剛才鄧名進(jìn)來后,袁宗第與他說了沒幾句話,就發(fā)現(xiàn)對方的牙齒不但整齊而且十分潔白,沒有缺失,沒有里出外進(jìn),完全不像一般老百姓:“你們說得不錯,這位鄧先生一看就是吃飽穿暖、不缺衣食的樣子,你們可知道這樣的牙齒、臉相是如何得來的么?” 兩個少年人回答不出來。 “從小頓頓吃細(xì)糧,除了白面、大米不吃,至于吃rou,也是光吃rou不啃骨頭,方能如此?!贝蟾胖挥袠O富貴人家的子弟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身旁有醫(yī)生和下人服侍,才可能擁有這樣雪白的牙齒、這樣潤澤的皮膚容貌,就連一般有錢人家的公子恐怕都難以做到。袁宗第輕輕感慨了一聲:“若非天家,哪能有如此的富貴?” 袁宗第叫來衛(wèi)士,先是囑咐他們給今天新來的人準(zhǔn)備飯,想想后又補(bǔ)充道:“給這位鄧先生吃些rou食,就剁一塊豬腿吧,不過要記得把rou多去掉一些,只要骨頭上留一點(diǎn)rou就行了。” 一個士兵進(jìn)來回報,給鄧名燒好熱水,他已經(jīng)去洗澡了,士兵們遵照袁宗第的命令趁機(jī)把鄧名的衣服取來。 袁宗第接過鄧名的外衣抖一抖,看上去是件棉襖,棉襖的襖里、襖面都滑溜溜的,身上縫了好幾個口袋,但與普通棉襖不同的是還縫了一個棉帽子。他心里又是一驚:“看上去挺厚的,可是這么輕,還這么柔軟?” 略一思索,袁宗第就用這件衣服墊著手掌,握了握腰間的寶劍——完全感覺不到寶劍的冰寒。 “這是什么布料?摸著好像絲綢,卻又不是,比棉衣輕得多可是挺保暖的,真是聞所未聞?!痹诘诎岩路f給周開荒和趙天霸,讓他們也看一看。那兩個年輕人自然更是莫名其妙,摸了幾下又捏了幾下,心中驚疑不定。他們哪知道,在鄧名生活的時代,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羽絨服,。 士兵同時拿來的還有鄧名的旅游鞋。跟鄧名說話的時候,袁宗第就一直暗暗揣測對方腳上穿的是什么靴子,但是畢竟沒能看明白。此時大明靖國公和他的兩個近衛(wèi)軍官研究鄧名的一雙臭鞋,但是研究了半響,對于這雙奇怪鞋子的鞋面、鞋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應(yīng)是宗室無疑。”見過這些精致的衣物后,周開荒也認(rèn)同了袁宗第的判斷:“但不知道是哪位親王家的世子?!?/br> “不急,等攻下重慶后可以慢慢詢問?!奔热慌袛鄬Ψ绞亲谑?,袁宗第就不打算催逼:“這位鄧……這位小王爺并不是不懂得上下尊卑,也不是缺了禮數(shù),也許,他心里覺得自己才是尊上?!?/br> “不知衣中可有什么東西?”趙天霸提議掏一掏鄧名的衣袋。 “不會有什么,如此亂世,誰會把暴露身份的東西帶在身上?”袁宗第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認(rèn)為不會找到什么線索。自從清廷搜捕、殺戮大明的親藩近支以來,宗室子弟都隱姓埋名四散躲藏,鄧名自然也不會例外。只是話一出口,袁宗第又變得沒有把握起來,剛才鄧名給他的感覺可不像一個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人,神情、動作之間都顯出年輕人的稚嫩。 “莫不是這位小王爺原來有忠仆追隨保護(hù),現(xiàn)在跟隨的人都失散了,只剩下這位小王爺孤身脫逃?”袁宗第猜想一番,終于還是伸手去摸羽絨服的口袋,看看能有什么意外的收獲。 結(jié)果還真有意外的收獲,袁宗第才一伸手就摸出了一串珠子。 看到這串珠子之后,袁宗第喉頭一緊,不由自主地吞下了一大口唾液。 袁宗第雖然沒有隨李自成進(jìn)攻北京,不過他也見過皇宮中的寶物,李自成就曾鄭重其事地給過他一串宮中的珍珠。袁宗第打算把那串寶珠當(dāng)作傳家寶一代代地傳下去。但和眼前這串珠子一比,袁宗第的那串就相形見絀了。 珍珠是進(jìn)入蚌殼內(nèi)的一顆砂子,蚌因為感到不舒服,就不斷地用一種分泌物把砂子層層包起來,時間一長就形成一顆晶瑩耀目的珍珠。自然生成的珍珠大部分不十分圓,略微帶有一些突起,正是沙粒的緣故。所以又大又圓的珍珠很少見到,一粒就可視為至寶。 到了鄧名出生的時代,有了人工養(yǎng)殖珍珠的技術(shù),還有了人造珍珠的技術(shù)。人造珍珠就是將樹脂、充填劑等幾種東西混合,制成半固體狀的成形材料,加熱,鍍一層金屬膜,加壓,涂上珍珠料后再噴漆,做成具有天然珍珠般光彩的人造珍珠。鄧名衣袋里裝的正是這樣一串人造珍珠,顆粒大、顏色純,沒有瑕疵。這串珠子是鄧名裝在衣袋里,準(zhǔn)備繪畫時做道具的。 “這是什么?”周開荒根本不識得此物。 “這是珍珠。”袁宗第喃喃說道。 “這就是珍珠??!”周開荒十分興奮,大驚小怪地湊過去:“我可得好好看看!” “原來珍珠可以漂亮到這般地步?!痹诘诼曇舻统恋馗锌艘宦?。他輕輕地把珠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沒有一絲黃色,拿在手里對著自已的臉照,能清晰地看清楚自已的五官。 袁宗第發(fā)覺趙天霸一言不發(fā),就回頭把珠子遞給他:“這便是珍珠?!?/br> “標(biāo)下倒是識得此物。晉王世子大婚的時候,皇上便賜給晉世子一串寶珠,標(biāo)下有緣曾得一見?!?/br> “難怪趙兄不稀罕,”周開荒一聽當(dāng)今天子的賜物,想當(dāng)然地接茬道:“定要比這珠子光彩百倍?!?/br> 其實趙天霸家里也有一串珠子。他父親是西營的舊將,小時候他見到父親有一串珠子,從不輕易露給別人看。父親神秘地告訴他是從蜀王府搞到的。那串珠子有點(diǎn)發(fā)黃,大小不太均勻,也不太圓,父親說這很正常,已經(jīng)是罕見的寶貝。晉王世子大婚,炫耀天子賜下的那串寶珠,趙天霸恰巧有機(jī)會看上一眼,雖然比父親珍藏的那串大一點(diǎn)白一點(diǎn),但珠子也不是十分圓。 聽到周開荒的話后,趙天霸連連搖頭:“哪有?這串珠子個個圓潤光潔,簡直不似人間之物,晉王世子的那串是絕對沒法比的。這串珠子又大又亮也就罷了,難得的是居然個個都一般大小,簡直就似從一個模子里造出來的一般。要不是親眼所見,豈能相信人間竟有此物?!” 周開荒失笑道:“這也太夸張了吧?” “不夸張,”袁宗第輕聲說道:“趙千戶所言不錯,我也不能置信此物竟是人間所有。” 在沒有人造珍珠的時代,難得有很大的珍珠。歷史上俄國沙皇曾傾力在全球搜尋,購得了一些大小基本一致的球體純白珍珠,制成一頂珍珠皇冠,當(dāng)時各國都視為無價之寶?,F(xiàn)在一串同等級別的珍寶就擺在袁宗第面前。 “這樣的寶珠,竟然就隨隨便便地放在這個兜子里,一點(diǎn)都沒有包裹?!痹诘谂踔谴渲?,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羽絨服的口袋里。 營內(nèi)沉默良久,然后又響起袁宗第的聲音:“吾聞烈皇太子下落不明。” 崇禎皇帝的周皇后生了三個兒子,袁宗第聽人說這三個皇子都失去了蹤跡,看到珠子后就想起這個傳說,懷疑到這上面來了。既是遇上了鄧名這樣的人,定然要上報永歷天子和朝廷,總要有個名目。 “這個,年紀(jì)似乎不對?!壁w天霸猶豫著說道。 “二太子呢?” “似乎還是小了些?!?/br> “三太子呢?”袁宗第不依不饒。 “似乎……”趙天霸和周開荒都覺得即便是崇禎皇帝的三子,現(xiàn)在也該有三十歲了,但鄧名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的樣子。他們二人見過那珠子后都沒有了主意,趙天霸沒把握地說道:“天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看上去顯得年少也是可能的,或許三太子甲申年時只有四、五歲?兵荒馬亂的,標(biāo)下也記不清楚了?!?/br> “十有八九。”袁宗第一面說,一面令人把鄧名的衣物送回去。 鄧名一直覺得自己那身衣服在這個時代太招人矚目,所以很愉快地?fù)Q上了明軍提供給他的新衣服,把舊衣服包了一個包袱。 給鄧名的食物是一塊雜糧餅和一根骨頭棒子。鄧名早就餓壞了,三下五除二把餅塞進(jìn)肚中,那根rou骨頭更是讓鄧名饞得要命,他把上面的筋rou啃得干干凈凈,光溜溜的連一根rou絲都再也找不到時,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它。 陪同的明軍士兵耐心等鄧名吃完,告訴他靖國公今晚公務(wù)繁忙,請他早些休息。鄧名聞言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他覺得交談若是太過頻繁,自己多半會露出馬腳。跟著明軍士兵走到給他的營帳中,鄧名躺下后就一直在苦心思索,回憶自己看到過的明朝士人故事,思考自己將來和明軍將領(lǐng)打交道時的言談舉止。 與此同時,袁宗第正在檢查手下給他送來的那根鄧名吃剩的骨頭棒子,看著這根光溜溜但是完好無損的后腿骨,袁宗第又是不滿又是惋惜地哼了一聲:“還在擺譜!都什么時候了還擺譜,居然連骨髓都沒有砸開吃掉,可惜啊,可惜?!?/br> 經(jīng)過一番認(rèn)真思索,袁宗第斷定鄧名剛逃離皇宮時身邊有一群忠實的護(hù)衛(wèi)和太監(jiān),所以這些年來一直不曾吃苦,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也帶著相當(dāng)多的財寶讓鄧名始終衣食無憂。而最近不知出了什么變故,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清廷察覺,所以護(hù)衛(wèi)四散,到了重慶附近,最后的隨從也與他失散或是犧牲。 像袁宗第這樣闖營出身的人,對將來是充滿憂慮的,即使驅(qū)逐韃虜、明朝中興,皇帝到底會如何處置他們這些闖營舊將仍是未可知。比如郝?lián)u旗找到一個東安王,如獲至寶,像供菩薩一樣地供著,圖的不過就是將來若是明朝中興,能有一個朱家人為他說兩句好話。而從山西逃入湖廣的韓王,變東眾將(皆是闖營舊部)包括袁宗第在內(nèi),也都紛紛奉承巴結(jié),更集體上書朝廷,要求韓王留在川鄂明軍軍中。袁宗第他們所指望的也是能和地位尊貴的親王搞好關(guān)系,將來若是明廷秋后算賬,不至于無人為自己說話。 這些年來,袁宗第與韓王的關(guān)系稱不上太親密,他也想尋找個宗室子弟當(dāng)自己的護(hù)身符,奈何一直找不到?,F(xiàn)在眼前突然冒出一個鄧名,不要說是郝?lián)u旗保護(hù)的東安郡王遠(yuǎn)遠(yuǎn)不能比,就是變東眾將所竭力奉承的韓親王似乎也大有不如,這對袁宗第來說不外是天大之喜。 隨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三皇子為啥要叫這個名字呢?鄧名,鄧明?登明?登明之大寶?或者是:明登?明天就登上大位?明明白白地登上大位?還是明燈?大明之燈,普天下之明亮一燈?這名字到底有何深意呢?” 第二節(jié) 默契 第二天,鄧名睜開眼時天已經(jīng)是大亮,將近中午。這兩天他的精神始終高度緊張,昨天心情稍微放松就沉沉睡去,直到現(xiàn)在才醒。鄧名并沒有意識到袁宗第檢查了他的衣服,一邊穿上明軍的軍裝,一邊在心里思量: “看來我是把明朝人想得太復(fù)雜了,這個時代的人質(zhì)樸,騙子應(yīng)該很少,你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不懂得懷疑別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古風(fēng)吧?我昨天慌里慌張地應(yīng)付他們的問題,自己想來都是漏洞百出,這些人居然都深信不疑!嗯,他們對讀書人果然很尊重,我一覺睡到這時候,他們也沒有叫醒我?!?/br> 走出營帳后,鄧名發(fā)現(xiàn)門口居然配屬了兩個衛(wèi)兵,見到他起床后這兩個衛(wèi)士笑著說道:“鄧先生睡得好嗎?靖國公有請。” 此時袁宗第正在巡查清軍設(shè)置在重慶城前的陣地。對于鄧名,他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給對方一個紈绔子弟的評價——居然能一口氣睡到近午,顯然是享福慣了,沒有干過什么活。 衛(wèi)兵把鄧名帶到袁宗第面前,旁邊站著周開荒和李天霸。李天霸是永歷朝廷派來的使臣,袁宗第有意讓他獲得第一手資料,以便將來向朝廷匯報。一個可能是顯貴國戚的人憑空出現(xiàn),將來天子和朝中肯定會詢問詳細(xì)的情況。 袁宗第給鄧名講解眼前的形勢,一心要讓這個宗室子弟見識自己的滿腹錦繡。 重慶城位于長江和嘉陵江的交匯處,袁宗第領(lǐng)著軍隊沿長江而上,而與他匯合的譚文則將舟師沿嘉陵江而上,兩支明軍碰頭以后,各自在重慶城背后的岸邊扎營。 “如此安排,我們便可以徹底切斷城內(nèi)外的聯(lián)絡(luò),而且可以預(yù)先防備虜師的船只偷襲?!痹诘诘溃骸叭羰俏覀凂v扎在重慶下游,則重慶城內(nèi)可以觀察到我軍的虛實,一旦有虜舟在上游出現(xiàn),從上游順流而下,對我軍就是很大的威脅?!?/br> 重慶城前有很多明軍士兵在活動,鄧名遠(yuǎn)遠(yuǎn)望去,看到他們舉著盾牌、揮舞著斧子正在破壞一些立在地上的木樁。重慶城墻的外面密密麻麻地插滿了這種木樁,就好像一片小樹林。 “這些木樁是什么?”鄧名奇怪地問道。 “這叫梅花樁?!敝荛_荒替袁宗第解釋道:“層層交錯布置,立在城前面,可以防止云梯、沖車、梯車靠近城墻。文督師和幾位將軍的大軍已經(jīng)在路上,就快要到了,我們要在他們趕到前掃清這些木樁,如此重慶便可一鼓而下?!敝荛_荒所說的文督師就是永歷朝廷任命的督師文安之。 面對明軍的掃樁隊,重慶城頭不停地傳來銃炮聲。鄧名望著城下那大片的木樁,有些吃驚地問道:“這么多的木樁,他們到底花了多少工夫才埋好的???” 又是周開荒解開了鄧名的疑問:“今年七月得知吳賊進(jìn)犯云南,我軍就前來圍攻重慶。正在旦夕可以攻破重慶的時候,吳賊卻回師給重慶解圍,我軍交戰(zhàn)不利只好退回夔州。但是吳賊南犯之心不死,他為了保證后路無憂,就日夜加固重慶這里的城防,吳賊的十八萬大軍,從七月一直折騰到十月底,這些木樁都是他們埋的。直到十一月吳賊才又離開重慶?!?/br> 從這些人口中鄧名了解到,吳三桂這次出兵,手中幾乎握有清廷所有的機(jī)動兵力,不要說陜西、山西一帶的精銳,就連湖廣的清軍野戰(zhàn)部隊本歸洪承疇指揮,目前也一概歸吳三桂節(jié)制,清廷顯然是想畢其功于一役,一舉殲滅云南的永歷政權(quán)。為了這次出征,清廷還從江南大量抽調(diào)水師和舟船,沿著長江源源不斷地把下游的兵力和補(bǔ)給運(yùn)輸?shù)街貞c,給吳三桂的大軍使用。 “若是放在從前,吳賊這十幾萬大軍進(jìn)犯云南,虜廷是不敢僅僅依靠長江來運(yùn)送軍隊、供應(yīng)補(bǔ)給的?!闭f到這次規(guī)??涨暗倪M(jìn)攻,西軍出身的趙天霸也面露憂色:“孫可望投敵叛變,他深知我們明軍的內(nèi)情,哪里人口稠密,哪里有糧倉,哪條道路良好,哪些城池要塞年久失修,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給吳賊提供了許多消息,幫著吳賊選擇進(jìn)攻的路線?!?/br> 孫可望原本是西營舊部,多年來在云南負(fù)責(zé)具體的內(nèi)政建設(shè)工作。以前滿清對云貴、四川一帶的明軍部署兩眼一抹黑,所以清軍不敢貿(mào)然進(jìn)入明軍的領(lǐng)地。但是孫可望和李定國發(fā)生內(nèi)訌,隨后孫可望投降滿清,這樣清軍就對西南明軍大后方的道路、倉儲、防御了如指掌。更為致命的是,很多地方官吏和西南明軍將領(lǐng)都是孫可望提拔任命的,孫可望投敵后,李定國對孫的舊部進(jìn)行了清洗,這些人心懷怨恨已非一日。滿清此番進(jìn)攻明廷,攜帶著大量孫可望寫給西南官吏軍官的書信,僅貴州就有五個縣和三萬多軍隊因為這些書信不戰(zhàn)而降,導(dǎo)致明軍東部防線迅速崩潰。 趙天霸深信晉王定能擊退吳三桂的進(jìn)攻,但是他也深知其中的困難,不然朝廷和晉王也不會命他護(hù)送幾位太監(jiān)天使到夔州。這些代表朝廷的太監(jiān)和代表晉王的趙天霸的目的是一致的——要想盡一切辦法,就算軟硬兼施,也要讓四川、湖廣的友軍全力支援云南方面的作戰(zhàn)。 七月那一次,袁宗第、劉體純配合攻打重慶收到了不錯的效果,迫使吳三桂不得不中途折返,讓晉王李定國多了幾個月的準(zhǔn)備部署時間,駐扎在廣西一帶的部隊在這期間紛紛返回云南準(zhǔn)備參戰(zhàn)。這次得知吳三桂又一次統(tǒng)帥大軍出發(fā)后,永歷朝廷的督師文安之立刻飛檄給劉體純、袁宗第、郝?lián)u旗、李來亨,以及駐扎在萬縣的三譚——譚文、譚弘、譚詣,讓他們馬上再次聚合起來圍攻重慶。 有些事情趙天霸會在心里想,但口頭上卻是絕對不會說出來,這兩次動員川、鄂明軍的情況他看得很清楚:川、鄂明軍不得不獨(dú)抗吳三桂的大軍,為的并不是他們自己的安危,而是遠(yuǎn)在昆明的朝廷。上次攻打重慶,此地的明軍損兵折將,這次雖然再次集合前來,但若是吳三桂又一次回師,勢必這些友軍還會遭到很大損失。 “一次,兩次,三次,這里距離朝廷遙遠(yuǎn),除了賞賜官爵以外朝廷很難予以支援,他們這樣一次次地給朝廷解圍卻什么都得不到,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壁w天霸心中有些憂慮,不禁想起自己臨行前,趙王劉文秀給朝廷的建議——以云南的明軍主力進(jìn)入四川,將成都作為基地。劉文秀的看法是:這樣萬一清軍南侵云南,明軍有嫡系部隊參戰(zhàn)打頭陣,川、鄂一帶的友軍也不致于有什么怨言,而且可以御敵于云南之外,不讓對方接近云南這個最重要的物資生產(chǎn)基地。只是李定國擔(dān)心軍隊遠(yuǎn)離朝廷又會出現(xiàn)事變,而且認(rèn)為吳三桂不敢不顧川、鄂明軍就侵入云南,所以沒有采納劉文秀的意見,依舊留在昆明。 這次吳三桂不顧側(cè)面明軍的威脅,長驅(qū)直入云南,形勢立刻就如劉文秀所說的那樣變得十分急迫。由于路途遙遠(yuǎn),消息傳遞不便,趙天霸他們還不知道,李定國此時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敗退,清軍逼近了昆明。 和袁宗第等人接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們提供的信息對鄧名來說至關(guān)重要,讓他對眼前的局勢有了比較清楚的認(rèn)識?,F(xiàn)在鄧名毫不懷疑他看到的正是明末清初漢人抵抗的最后時刻。面對清軍的步步進(jìn)逼,闖營、西營這些曾經(jīng)的“反賊”正在為明朝的存續(xù)進(jìn)行最后的掙扎。面前這些不愿作亡國奴的漢人,他們顧不得曾經(jīng)屬于不同的陣營、甚至是敵對的陣營,為反抗外族入侵而并肩對敵。經(jīng)過這么多年明、清雙方的反復(fù)拉鋸,以及不久前西部明軍曾經(jīng)一度大規(guī)模反攻湖廣,袁宗第等闖營將領(lǐng)仍對戰(zhàn)局抱有幻想,覺得眼下的形勢尚可。但鄧名知道抗清戰(zhàn)爭將迅速急轉(zhuǎn)直下,這不能不讓他暗暗思考自己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做。 在嘉陵江上游的譚文部,也正在做著和袁宗第部一樣的工作,袁宗第雖然支支吾吾,但鄧名已經(jīng)聽明白,駐扎在萬縣的譚文、譚弘、譚詣都是明軍的嫡系——說實在的,鄧名一直沒有想通袁宗第跟自己提這個干什么。 盡管雙方有著共同的目標(biāo),但是鄧名也注意到譚文所部和袁宗第所部涇渭分明,他們的戰(zhàn)線并沒有連貫起來,兩軍中有著一個明顯的缺口。重慶的清軍對此似乎視而不見,看得出來城墻上面對袁、譚結(jié)合部的地方只有很少的監(jiān)視部隊,好像完全不擔(dān)心他們匯合起來并力進(jìn)攻。 “鄧先生要不要過去那邊看看?”雖然袁宗第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他早就告訴鄧名,譚文和自己不一樣,是苗紅根正的官軍嫡系,無論是永歷朝廷派到川鄂一帶的督師文安之,還是逃難而來的韓王之類的宗室子弟,對這些朝廷嫡系總是更看重些,不,準(zhǔn)確地說是偏心很多。既然判斷鄧名可能是大有來頭的宗室子弟,袁宗第自然不能把他扣在自己營里。 “我?”鄧名對這個問題感到異常驚訝。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投軍的書生,他在心里琢磨著:“如果按照二十一世紀(jì)的說法,我只是一個向袁宗第投簡歷的應(yīng)聘人員吧?雖說簡歷隨便投,不過去面試的時候流露出想跳槽、貨比三家的念頭似乎不好。再說這又不是未來,古人再淳樸厚道也不可能像未來那么看得開吧?這時候不是講究士為知己者死么?袁宗第這問話是啥意思?” 睡眠充足的鄧名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得出自己的結(jié)論:“是了,這肯定是袁宗第在試探我。古人比較直白,不太懂得心理學(xué)、語言的藝術(shù)以及人性的弱點(diǎn),袁宗第對我禮遇有加,表現(xiàn)出尊敬和信任,還給我提供食物和住處,他現(xiàn)在就是在考驗我,看我是不是朝三暮四之輩?!?/br> 既然想明白這個,鄧名就斬釘截鐵地說道:“晚生愿為國公效力,怎么會另投他處?” 無論是鄧名的態(tài)度還是他說話的內(nèi)容都讓袁宗第一愣,愕然想到:“你如果真是一個宗室,那么誰敢讓你效力?你又怎么會為某個臣子效力?哦,是了,雖然我知道他是宗室,而且多半就是烈皇三太子,但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所以還在這里裝蒜。嗯,昨天我把那串珠子原封不動地放回去了,三太子多半還以為我沒看見。” 恍然大悟的袁宗第念頭一轉(zhuǎn),立刻又意識到:“雖然西營那一伙人以前也都是反賊,但說到底,烈皇不是他們逼死的。而這位殿下如果是烈皇的骨rou至親,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但他心里還不定把闖王恨成什么樣,我可得趕快解釋一下,當(dāng)年北京的那些事情我沒摻乎。而且現(xiàn)在解釋更好,殿下還不明白我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真實身份,現(xiàn)在解釋可以顯得更誠懇而不是見人下菜碟?!?/br> 袁宗第想到就做,悠悠一聲長嘆:“本公當(dāng)年跟著闖王,心里存著的念頭是清除先帝身邊的小人,輔佐烈皇討伐北虜。心里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和闖王定的約。后來闖王派本公南下襄陽,闖王進(jìn)京的時候受了牛金星那個jian邪小人的蠱惑,竟然有了不臣之心??上П竟?dāng)時不在闖王左右,不然一定能勸得闖王懸崖勒馬?!?/br> 鄧名聽得驚奇不已,盯著袁宗第那張臉看了好一會,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心里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閃過了無數(shù)的念頭:“你忠于崇禎?袁宗第你騙鬼哦……看他這副誠懇的樣子,難道真有不為人所知的秘密?不,我差點(diǎn)被他騙了,他這么說是因為現(xiàn)在他接受了明朝的爵位,所以在外人面前要顯得赤膽忠心。正好李自成進(jìn)北京的時候他沒去,現(xiàn)在就使勁洗刷自己,我應(yīng)該稱贊他幾句罷?……不過順著他的意思說也未必好,他肯定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要是順著他的話說,多半他也知道我言不由衷,如果我用詞不當(dāng)他說不定還會以為我是在挖苦他。嗯,反正周圍也沒有什么外人,我應(yīng)該稱贊闖營的義舉,這才是他真正愛聽的,而且也顯得我確實和他一條心?,F(xiàn)在是我投奔他,我可不能把上下尊卑搞錯了?!?/br> “國公所說的話,學(xué)生不以為然?!边^了片刻,袁宗第停住話頭觀察鄧名的反應(yīng),后者覺得對方是要考察他的傾向,當(dāng)即說道:“崇禎年間,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順王是上應(yīng)天時,下應(yīng)民情。再說這神器無主,順王就是取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可嘆的是吳三桂那個賊子引敵兵進(jìn)了山海關(guān),壞了我漢家的大好河山?!?/br> 鄧名的話讓袁宗第、還有他背后的周開荒和趙天霸都駭然不已?,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李自成的部下,都是明兵明將,這種造反有理的言論當(dāng)然是提也不能提。尤其是從鄧名這種宗室子弟口中吐出,顯然是說明他根本不打算原諒這些曾經(jīng)的反賊,所以一聽袁宗第的自辯就出言反諷挖苦。 “當(dāng)年確實是糊涂了,不曉得烈皇一片愛民如子之情,而且烈皇身邊也確實有幾個小人……”袁宗第大驚之下連忙繼續(xù)辯解,而且提出一個鄧名也不能反駁的理由——崇禎皇帝周圍有jian臣。 “我聽說,先有堯舜之君,然后才有堯舜之臣?!编嚸仁遣幻靼诪楹卧诘跁@樣死心塌地為崇禎辯解,接著就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和對方還沒有深交,對方擔(dān)心說崇禎的壞話不符合袁宗第現(xiàn)在明朝國公的身份,哪怕僅僅是贊同鄧名的說法也不可以。為了進(jìn)一步取信于人,鄧名也豁出去了,接著又說道:“崇禎年間,貪官污吏層出不窮,天子對這些臣子卻仍舊信任、重用,朝廷上下簡直是無官不貪,而且官員們對百姓非常狠毒……就好像一個無惡不作的土匪窩子里,他們的山大王倒是個圣人,這可能嗎?” 這回輪到趙天霸和周開荒聽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周開荒對鄧名說的話是很贊同的,但是關(guān)鍵問題在于這不該是一個大明臣民該說出口的話,也不該是對一個大明兵將說的話,尤其鄧名還可能是個宗室子弟,可能是崇禎的三皇子——有這樣罵老子的兒子么?周開荒看向鄧名的眼色越來越充滿懷疑:“這人真的是烈皇的遺孤嗎?” 趙天霸在最初的震驚后漸漸平靜下來,在心里暗嘆一聲:“這位鄧先生果然是烈皇的皇子啊,昨天我還不信吶。烈皇既然殉了社稷,其他的宗親,誰還能說一句烈皇的壞話?除了他嫡親的兒子外,哪個宗室要是敢說這樣的話,那還不得被戳爛了脊梁骨?” 袁宗第此時也恢復(fù)了平靜,鄧名毫無疑問就是崇禎的嫡親皇子,其他明朝親藩沒有資格批評一位殉國的皇帝,不是嫡親的宗室又有誰敢對皇帝說三道四?雖然兒子責(zé)備老子是一種很大的失禮,但這是一種態(tài)度,一種很明確的不予追究的態(tài)度,也只有崇禎的皇子可以表現(xiàn)出這種態(tài)度。袁宗第忍不住想到,如果將來鄧名依然保持這樣的態(tài)度,那朝廷多半不會追究闖營舊將的罪過。對方大概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洞悉了他的身份,所以這樣不加掩飾地表明態(tài)度——崇禎遺孤對闖營將士不予追究的態(tài)度。 “子不言父過。”袁宗第輕聲說了一句,這既是表示他對鄧名的感激,也是暗示自己已經(jīng)明白對方的態(tài)度,不需要繼續(xù)討論過去的是非了。 袁宗第的話讓鄧名頓時又是愕然,他在心里琢磨著:“子不言父過?這意思是兒子不該說老子的壞話吧?但袁宗第明明不是崇禎的兒子,這話啥意思?為啥聽不得……哦,我明白了,是臣子不該聽別人說君父的壞話,現(xiàn)在畢竟他是大明的臣子,我呢,理論上也算是大明的臣子?!?/br> “嗯,國公說的是,我們做臣子的是不該議論先皇?!编嚸降撞皇呛苡邪盐?,就試探性地說道。 “不錯?!痹诘邳c(diǎn)點(diǎn)頭。 “這都是怎么回事啊?”鄧名見對方果然是這個意思,心里不禁對袁宗第看輕了不少:“怪不得他對讀書人這么尊敬,果然是沒有什么見識啊。臣子評價皇帝的話多了,尤其是明朝,官員罵皇帝的事那是太多了,連廷杖——皇帝打板子都不怕?!?/br> 袁宗第卻在心里想:“三太子真當(dāng)我一點(diǎn)見識都沒有嗎?國朝敢于罵皇上的臣子當(dāng)然是很多了,可是他怎么這樣解釋‘子不言父過’這句話呢?嗯,想必三太子這是一種態(tài)度,說明他雖然猜出來我很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依舊不愿意暴露,要我繼續(xù)稱呼他為鄧先生。而且三太子堅持不去譚文的營里,也正是向我表示他對我的信任吧?!?/br> 第三節(jié) 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