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之后,四人一直無言。蕓萱依舊騎在了雨清的馬上,漫修則仍被捆住了雙手跟著雪兒的馬踉踉蹌蹌的朝前跑,不時還跌倒在地,任憑荊棘在身旁掠過。雪兒本也無意要他的性命,此時又見他傷得不輕,便起了惻隱之心。因此騎馬時不似之前的策馬奔騰,而是故意放慢了腳步,足夠漫修跌倒再爬起來的了。 幾人到永城城鎮(zhèn)時,已是傍晚時分。還是住的原先的那家客棧,小二當然還記得出手大方的雪兒和雨清,因為他們曾為屋內(nèi)的門棱被弄斷,東西被砸而付給過客棧足足一百兩銀子。 “三間上房,一壺好酒,店里最好的菜也來上幾盤。”雨清吩咐的很干脆,本來還在看他們拴著的漫修時的小二立刻應聲照做。 漫修也知道自己的樣子狼狽到了極點,可比起馬上就要消失的生命來說,這些能算的了什么呢?“我在哪個房間?”漫修并沒有要坐下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意思。 “坐下!” “我累了?!?/br> “坐下!” 蕓萱又看了看雨清。在紫嫣莊園,眼前的林雨清不還曾因為替漫修說話而和雪兒發(fā)生過爭執(zhí)嗎?怎么現(xiàn)在完全判若兩人,對漫修如此的冷漠、嚴厲呢? 漫修一咬嘴唇,坐了下來。 “雪兒,給他解開繩子?!?/br> “林哥哥……” “解開!” 雪兒也不知道林雨清今天這是怎么了,從剛才騎馬追拿漫修時便覺得有些不正常,看著他嚴肅的樣子,雪兒還是有些害怕的,無奈,只得給漫修解開了繩子。 酒菜都上來了,可這一桌的氣氛足令進出客棧的每個人都不敢靠近,生怕殃及池魚。桌上的這四個人也是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去動筷子。 沉寂了許久,還是林雨清先打破了寂靜,他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上了一杯,又給漫修斟上了一杯。對著漫修說道:“喝一杯!” 這不是商量的口氣,是命令。 “雨清,你怎么了?”蕓萱插言道。 “喝了它!” 林雨清第一次連蕓萱的話都無視了,而是以更加嚴厲的口氣對向了漫修。漫修此時早已在桌下活動開已麻痹的手腕,于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林雨清也將杯中酒喝了下去。 “再來一杯!” 漫修并不怕和他拼酒,這是他的強項之一??伤幻靼琢钟昵鍨楹瓮蝗贿@么針對他,可當他看到蕓萱,看到林雨清看蕓萱時的表情時,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討厭你,討厭你們?nèi)齻€人!如果能的話,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你以為我們想見到你嗎?遇到你,簡直是我人生中最差的一件事!”雪兒并不知道漫修為何如此說。雖然說的對,但聽起來總有那么幾分不舒服,畢竟在紫嫣莊園,沒有什么深交,更算不得朋友,也還是有段共同的經(jīng)歷,相處的還算不錯的經(jīng)歷。 “我也一樣,遇到你們?nèi)齻€人,我的人生倒霉到了極點。尤其是你,當時在碼頭上為何不走,你走了又哪里來的今天這些事!”漫修把矛頭直指向蕓萱。 “你有什么資格責怪jiejie!你害jiejie受了那么多的苦,jiejie還沒說你什么呢!” “不是每個人都感激菩薩的。你說的對,我是個不懂感恩的人,因為我的生命里根本就沒有誰值得我去感激!我甚至都恨上天,干嘛要讓我出生在這個非人的世界里,不明不白的活,又不明不白的死!” 一壺酒喝完了。 “再來兩壇酒!”這回是漫修要的。 “先說明白,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就當給死刑犯臨行前的最后一餐吧。你們都是些有錢的爺、小姐,我想你們也不會太介意這些的吧?!甭拚f話時面無表情,仿佛給自己的結(jié)局下了定論一樣。 “又不是第一次給你付賬,難道次次都是最后一頓?”雪兒不服氣的頂了回來。 “那又誰有喜歡次次都經(jīng)歷死亡呢?你們放過我,欠多少,我以后加倍還!” “哎,不用了,現(xiàn)在就還吧!”雪兒眼尖手快,把漫修破衣服處露出的金簪子給挑了過去。 “你還我!”漫修伸手就去奪,可是雪兒立刻把手背到了后面。漫修剛起身再要去奪時,林雨清的劍已到了自己的眼前,好在是,劍沒出鞘。 被迫無奈,漫修只得又老老實實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上牙齒咬的下嘴唇卻更緊了。 “雪兒,還給他吧,這是他的東西?!?/br> “jiejie,你忘了!這也是兇器!威脅過你的!難保他再不用來害人,我才保管的。等見了官,自會呈上去,又不是貪他的!比這好的,我有的是!”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等到了東京,那金簪子誰也別給!也別戴出來!也別對人說你有。會給你惹麻煩的!” “莫非你偷了人家的?” “胡說!”漫修正色的瞪了雪兒一眼,但那眼神,似乎更像是要把雪兒吞下去一般,倒讓雪兒不禁心里一驚。 第九十六章 重逢子廉 “不是就不是,是你剛才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的,我憑什么聽你的!”雪兒鎮(zhèn)定了鎮(zhèn)定情緒,才說出了話。 “我留著,死了也是歸別人。畢竟與你們相識了一場,雖然討厭你們,卻終歸不是什么壞人,落在你們手里,總比不知道流落到哪里要好的多?!?/br> “我越來越聽不懂你說的話了。莫非這背后還牽扯著什么?” 是牽扯著,不然當年娘也不會那樣囑咐讓他務必拿好金簪子了??墒菭砍妒裁矗膊恢?,除了一個杯型的裝飾,這金簪子實在沒什么特別之處??赡苤挥械纫姷搅四镉H,才能真相大白吧??墒牵_定,這樣回東京,他肯定是等不到見到娘親的那一天了。 酒上來了,原先的酒杯也換成了大碗。漫修不管林雨清,獨自連喝了好多碗酒。他想把自己灌醉,他不要這樣清醒。 “喂,你這樣喝會醉死的?!?/br> “不用管他,讓他喝吧,今天的酒錢我付?!绷钟昵遄柚沽搜﹥?。自從漫修說討厭他們,又埋怨了蕓萱之后,林雨清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不似剛才的賭氣飲酒了。 “喝啊,你怎么不喝!我啊!也就是不會功夫,要是會,定不會讓你擒住的!”漫修顯然有些醉了。 “哼!好啊,等哪日你學會了,我們便比個高低?!?/br> “好!這是你說的!可是……,這輩子是沒機會了!比點別的吧。比如,喝酒!呵呵!這你還一定會輸給我!因為,除非我自己想喝醉,還沒有一個人把我灌醉過呢!”說著,漫修便笑了起來。 “比別的你也不行,彈琴、唱戲、詩詞、繪畫,啊對了,女紅你會嗎?哈哈!不是我吹,包括她倆,都不是我的對手!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我穿的那件繡花藍底襖嗎?那可是我一針一線自己縫起來的!噓,你們可不要告訴別人啊,那可是我偷著縫制的。每天光勞作至少八九個時辰,到了晚上,監(jiān)管的又嚴!我是借著月光偷偷跑到外面縫的,還怕別人發(fā)現(xiàn)!從搜集料子,到縫制完工,整整一年唉!”說著,漫修又喝了一碗酒,接著就咳嗽了幾聲,顯然是被酒嗆到了。雪兒在旁看不下眼,趕忙幫他捶了捶背。 “啊,好疼?。 毖﹥合率譀]數(shù),顯然又打疼漫修了,看到趕忙停手的雪兒,漫修醉乎乎的竟笑了。“你,太善良了!往日我喊疼的時候,他們,只會打得更重!換作了你,你會怎么辦?。」?,肯定要抓狂了!我不是,我再也沒在他們面前喊過一次疼!……你說的對,像我這種人,干嘛要活在世上?死了倒還干凈!一了百了……”撲通的一聲,漫修趴在了桌上,這次,他是真醉了。而臉頰上,不知是碰倒了的酒,還是淚水,順著便流了下來。 等漫修再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次日清晨了。昨夜里喝的顯然太多了,至今都頭疼不已。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衣已被換成了新的,那被地磨成絲條狀的外衣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新外衣。 “起來了?”雨清從門外進來。 “你給我換的衣服?” “洗把臉下去吃點東西吧?!?/br> “今天就回去嗎?” “昨夜里吐了一宿,以后別喝這么多了。” “你喜歡杜蕓萱?” “……水在那里,你自己洗吧。” 林雨情沒正面回答漫修的任何一個問題,但漫修覺得,今天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明顯好多了,可能就是因為杜蕓萱的原因吧!漫修如是猜測著,洗漱好,穿好衣服,跟著林雨清下得樓來。一看蕓萱和雪兒早已在那兒開吃了。 “你們怎么才來?。○I死我們了,便不等了?!?/br> “還不是他,少爺一般慢!” 漫修一頭霧水,怎么雪兒也這樣?昨天還對他跟仇敵似的,怎么今天說話竟更像是老朋友?昨天發(fā)生了什么嗎?只記得四人坐在一桌,喝了不少酒,莫非喝酒時說什么了?可漫修昨日里真的完全喝醉了,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我……” “你什么你,再不吃可就沒了。昨天已經(jīng)幫你多付過酒錢,今天想要再讓我多付飯錢,可是沒門兒了!” 漫修乖乖的坐下吃起了東西??蛇€是忍不住的問了句:“我昨天喝多了?” “恩,喝得是不少。后來又要了一大壇,全歸你一個人了?!?/br> “我有沒有說什么?” “說什么?哦,對了,說了,說要練好功夫,和林哥哥比個高低!” ???雪兒的回答讓漫修尷尬到了極點,真想找個地縫兒鉆進去!就憑他,還提出挑戰(zhàn)呢!漫修無地自容,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得埋下頭去吃東西。雪兒看看蕓萱,又看看雨清,三人都偷笑了。 再上路時,雪兒沒有再為難漫修,反而大方的和他乘了一騎。四人一路上無話,快馬趕往開封。快到開封城門時,已是正午,雨清和雪兒不約而同的都放慢了馬的速度。還是雪兒先提議,有些累了,先去酒樓歇歇再走。 四人下了馬,挑了家門面較大的酒樓進去。正要上樓時,卻偏巧碰見幾個浪蕩的公子哥兒要出門。其中一個看到了蕓萱,便故意撞了過來,還賴蕓萱撞人,非要這姑娘補償他一下不可。結(jié)果,得到的補償是旁邊雪兒狠狠的一個嘴巴子。那公子在眾人面前失了顏面,自不肯罷休,可再要動手時,卻又被雨清擋了回去。 “好啊,你們敢惹本少爺!你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還沒說完,這個公子自己倒先停了嘴。這倒是難得一見,這種人也懂得知難而退!可誰知,這公子并不是怕他們,而是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個人身上,秦漫修! 看著那公子朝這邊走來,雪兒只當他又要對jiejie不利,和林雨清一樣,隨時準備著出手。誰知這公子走了幾步,竟又停住了?!昂呛?,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是吧?”順著這公子的眼光望去,對著說話之人竟然是漫修。這沒來由的,莫不是這公子瘋了? “怎么?不敢吭聲了?才分別了幾年,就忘了我是誰了?好,你忘了,本少爺提醒你,我可是你的大恩人,開封葉家的少爺,葉子奇?。」?!” “子奇,怎么回事?”葉子奇身邊的另一個公子哥兒問道。不去找女人,怎么竟開始纏起了男人呢? “呵呵,你們也忘了??!那看來就得我來提醒一下了!你們還記得六年前我家里來了個野人嗎?專吃生蛇活雞的?” “??!對,經(jīng)你這么一說,還真有印象。那小子不是還把一整盆蛇都掀到過咱們身上嗎?我最怕蛇了,害得我連著幾夜都做噩夢,一月沒敢踏進你家半步?!?/br> “何止啊,我記得那小子還曾把子奇推進水里差點淹死呢!” “恩,不過后來又傳他和你哥哥不干不凈的。不過子奇,沒來由的,提他作甚!” “呵呵,怎么能沒來由呢?你們說的那個人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哦?誰?。吭谀膬??” “秦漫修,我沒認錯你吧!” 漫修的手不自覺的握了起來,可是并沒答話。而直到此時,雪兒等人才確定,原來他真叫秦漫修,原先只當他是糊弄他們編的假名字。 “哦,對不起對不起,瞧我這記性!怎么能叫你秦漫修呢?應該叫你桃花才是的,是吧,哈哈!” “桃花?這個名字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啊?” “你怎么記性也這么差呢?百花館逃跑的那個曾經(jīng)一度奪過花魁的男妓?。 甭犃诉@話,蕓萱和雪兒倒是吃了一驚,原來百花館竟是男妓館,那漫修……?想到在紫嫣莊園看到漫修與方紫嫣的那一幕,蕓萱不由得臉紅了起來。林雨清倒是早就知道,原不吃驚,只是看到漫修有些發(fā)抖的手竟有些不忍了。 “哈哈,你可真厲害!在我葉家時能把我家鬧得雞犬不寧!在百花館時,卻能從鼎鼎大名的馥郁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還驚動了兵部,鬧得滿城風雨!哈哈哈哈!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可是你說你逃倒是逃的遠些啊,怎么個把月了,竟還是在這汴梁城門口轉(zhuǎn)悠?。 迸赃叺膸讉€朋友也附和著大笑起來。 “兄弟們,馥郁當時放出話來說抓到桃花給多少報酬來著?” “好像是一千兩銀子。我記得的,他還說,生擒這桃花回去,定一點點把他活剮了喂狗!” “那抓他回去的人應該也能享受到這一幕吧?” “何止是能看到,估計就算要求親自動手,馥郁也不會說半個不字的?!?/br> 蕓萱和雪兒的目光都定在了漫修滿是傷痕,又稍顯蒼白的臉上,怪不得他一直在求他們放過自己,一直在從他們的手掌心里想方設法的逃走,原來回東京真的會死,不過不是官府的審判,而是百花館的獨裁。 “呵呵,正巧本少爺窩了一肚子的火,還缺銀子,你來的可真是時候!兄弟們,幫把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