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什么撞了？！”

    在聽興安再次重復(fù)了一遍野豬后，不只英國公，不少朝臣都下意識回頭看向奉先?殿內(nèi)的牌位——

    不會再有那樣的御駕親征了！

    先?帝們顯靈了！

    *

    “皇兄如今怎么樣！”朱祁鈺抓著興安問道。

    “回殿下，陛下不好挪動，就留在西苑的安寧宮暫住，太醫(yī)已?經(jīng)去看過?了。陛下龍體無有大損，但是受了大驚嚇，一直昏迷不醒?！?/br>
    英國公聲音隆隆似雷：“罪魁禍?zhǔn)啄?？?/br>
    興安下意識道：“野豬已?經(jīng)被錦衣衛(wèi)就地格殺！”

    英國公：……興安公公今日是受驚過?度了，這種時候怎么能給出這個答案。

    好在，還有沒在陛下被創(chuàng)現(xiàn)場，故而情緒比較穩(wěn)定，當(dāng)機(jī)立斷喊出正確答案的人?。

    金英斬釘截鐵：“王振妖言惑眾，哄騙陛下去西苑射獵，更?將危險的野豬放出傷了陛下，實乃罪魁！”

    興安當(dāng)即回神，咬牙切齒：“正是如此！”

    在興安看來，完全沒有冤了王振，原就是他在這樣的日子，作死引著皇帝去西苑射獵，袁彬也可為證！

    *

    王振被從西苑抓到奉先?殿門口時，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百口莫辯。

    想他擅政多年，不知給多少朝臣栽派過?罪名。

    如今輪到自?己身?上，他才知道有多么絕望。

    他要說什么？

    高喊‘陛下被鬼附身?了’？

    還是辯白‘只有他在近側(cè)，所以看的清清楚楚，陛下完全是故意墜馬，甚至還擁抱野豬來著！”

    他敢這么說嗎？當(dāng)然不敢！

    若只是一個哄騙陛下去射獵的罪名，眼前這些人?忌憚皇帝對他的‘情分?’，還不敢隨意殺他。

    但要是他敢說什么‘陛下被附身?’之類的話，眼前這些朝臣，立刻會給他扣上一個大不敬甚至涉及巫蠱的帽子，連夜送他九族去刑場團(tuán)聚。

    除了皇帝意外的消息，興安還傳來一道皇帝昏迷前抓著他下的口諭：戰(zhàn)事危急國難當(dāng)頭，當(dāng)由郕王代?總國政。

    “殿下?！庇谥t在旁輕輕喚了一聲，應(yīng)當(dāng)下旨已?安群臣之心了。

    朱祁鈺看著王振，各種意味的痛恨交加：“王振妖言迷惑，傷及陛下龍體，即刻沒入東廠詔獄，嚴(yán)刑加審！”雖然皇帝不醒之前，沒人?會下死手要了‘王先?生’的命。

    但他這次害的陛下被豬撲成重傷的罪，是實打?qū)嵉?！該上的刑罰先?上了！

    雖是夜里，但群臣忽覺得眼前一片明亮，前途陡然開?闊起來。正是那一句——

    “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絕地逢生了！

    金英簡直被大禮包砸的頭暈眼花。

    什么神仙日子啊這是：馬順和王振居然在同一天雙雙落入他手里，進(jìn)了他東廠的詔獄！

    岳爺爺又又又顯靈了！

    第24章 郕王代政

    七月十六日清晨，天際星子猶存時分，西苑的宮人們已經(jīng)穿梭在無逸殿內(nèi)，開始遍點燈燭。

    今日，郕王殿下要在這里代帝聽政，與諸位大臣商議邊關(guān)戰(zhàn)事。

    這無逸殿是昨日暫時定下的議政處：一來郕王是代總國政，不好直奔奉天大殿去上朝，總要避諱些正宮大殿；二來?，選個西苑的殿宇，也方便郕王和群臣就近觀察下陛下的病情。

    畢竟受驚這種事可大可小的，有人喝幾幅湯藥就沒事了；可也有人，就此落下什么瘋迷大病也是不好說的。

    如今在西苑安寧宮躺著?的，可是大明的天子。

    沒的說，大家都暫且轉(zhuǎn)移重心，議事之所從紫禁城挪至西苑吧。

    如此一來?，為方便郕王起居，興安還特意將安寧宮附近的靜壽宮收拾出來?，請郕王代政期間暫居。

    *

    兩宮毗鄰，因此晨起去常朝前?，朱祁鈺還先去探望了皇帝。

    在殿外先問了輪值的太醫(yī)，得到?皇帝一直未醒的消息，蹙眉嘆了口?氣。

    雖然皇帝昏迷著?，他還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入內(nèi)。

    有宮人忙給郕王搬了圈椅來?，殷勤小心自然與以?往不同。這原是人之常情，朱祁鈺也不在意。

    此時他坐在近旁看著?皇帝病容，臉上還帶著?一塊被野豬擦碰出來?的紅痕。

    這讓朱祁鈺想起昨日他拿著?自己胳膊上擰出來?的紅痕，讓皇兄同意下旨責(zé)罰了馬順的事兒。

    昨夜馬順和?王振雙雙入住東廠詔獄，以?至于今早金英來?郕王宮中報到?的時候，雙眼下的烏青甚是清楚，分明是一夜未睡的模樣。

    顯然，他以?東廠督主的身份親自‘陪伴’著?他兩位前?同僚通宵敘舊來?著?。

    有句話?說得好，‘愛能止痛’。過于強(qiáng)烈的同僚情，讓金英熬通宵后也毫無抱怨，反而整個人異?？簥^感覺還能再?熬三天三夜。

    說起來?……昨夜應(yīng)該沒有人能睡好，包括他在內(nèi)。朱祁鈺按了按額角，似是與皇帝承諾，似是與自己承諾，聲音低低的如同香爐中焚著?的藥香一樣在空氣中散開：“皇兄放心，我會盡力?去做的?！?/br>
    又坐了片刻，見旁邊興安動了動身子，朱祁鈺就知?道要出門的時間到?了，于是站起身來?。

    一轉(zhuǎn)頭見桌上窩著?一只皮毛黑緞子似的貓，此時正睜了碧色的大眼睛看著?他。

    想到?皇兄挺喜歡這貓的，朱祁鈺就把黑貓抱起來?，塞到?了皇帝的被窩里。

    希望有愛貓在側(cè)，皇兄能醒過來?。

    正臥在最佳角度替姜離看著?殿內(nèi)，卻?驟然被拎起來?的6688：……

    而正在分享貓貓視覺，眼前?忽然一黑的姜離：……

    等朱祁鈺離了安寧宮，姜離在意識空間內(nèi)揉了揉眼睛：“小鈺這也太可憐了?！?/br>
    這才凌晨四點多啊，孩子就起床了，高中生起床早讀都沒有這么早的。何況他今兒不像松鼠，倒像只小浣熊一樣帶了黑眼圈，顯然是沒睡好。

    6688心道：昨夜整個皇城睡得好的，可能只有你?。

    *

    意識空間內(nèi)，姜離從床上起身——這是她這三個月來?，第一次不用打卡登錄昏君上班，擁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假日。

    于是整個人都帶上了一種像是雨后蘑菇一樣，飽含鮮美生機(jī)的愜意安閑。

    她溜達(dá)到?客廳，打開電子屏。

    原本?6688總會從這里給她展示一些史料，這也是系統(tǒng)少有的給她提供的幫助。

    但現(xiàn)在，她反向給系統(tǒng)提供了不少——姜離把金英從宮外搜羅的閑書話?本?，都讓6688錄入系統(tǒng)，攢著?要看。

    金英找書也是專業(yè)對口?，因為東廠也監(jiān)管社會輿論，東廠單散布在京城里的番子（隱藏身份的便衣外勤人員），就有數(shù)千。

    順帶手的，就會把一些私下手抄筆傳，不符合規(guī)定的書給禁掉。

    而姜離想看的就是，或者說只有禁書……

    主要是此時大明那蓬勃的小說文化還沒有發(fā)展起來?，甚至太祖太宗年間朝廷是有規(guī)定的，不能亂寫：如果褻瀆帝王圣賢，以?及發(fā)表什么邪說，就會被逮去坐牢。*

    以?至于能光明正大過審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基本?都是道學(xué)儒生在寫。

    從話?本?到?戲曲，百分之九十九的明面書籍，全都是什么孝子賢孫，義夫節(jié)婦、善惡有報菩薩顯靈之類的文學(xué)。

    其?內(nèi)容之干癟，讓姜離這個后世人，寧愿坐在這兒對著?墻發(fā)呆，也不愿意看。

    姜離今日也想確定下，大明地下文學(xué)到?底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了。

    隨著?她翻開第一本?禁書，6688忽然想到?一句話?：顫抖吧，大明的出版業(yè)。

    可惜禁書也不是每本?都有趣，姜離看了十分鐘，就覺得也怪沒意思?的。于是準(zhǔn)備一心二用，一邊看朝政轉(zhuǎn)播，一邊看禁書。

    “你?幫我去看看小鈺第一天上朝的情形吧?！?/br>
    略微有點送孩子上學(xué)，想看看他在學(xué)校里能不能適應(yīng)的心情。

    6688：好吧。她都不去打皇帝卡上班，自己卻?還要打貓貓攝像頭卡上班。

    隨著?6688去做貓，整個銀白色的空間里只剩下姜離一個人。

    墻上還是掛著?倒計時時鐘。

    不過在那下面，姜離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句話?——

    我站在通往辦公室的狹長走廊上，每天早上都被絕望侵襲。工作結(jié)束，像是一個未經(jīng)治療的傷口?自動愈合了。[1]

    她托著?腮劃到?下一本?禁書，感覺自己正在慢慢愈合。

    *

    姜離愈合了，但有的人要裂開了。

    朱祁鈺再?次按住了額頭，很后悔昨夜沒有喝那碗太醫(yī)端給他的安神湯，沒有多睡一會。

    他現(xiàn)在頭疼的很。

    雖然一直知?道蒙古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但朱祁鈺這是第一次直面國家戰(zhàn)事，龐大繁瑣的信息量，交織成一張厚密的網(wǎng)直接對著?他罩上來?。

    正如瓦剌正式發(fā)兵前?，王恕就上書警醒過皇帝‘大明危矣’，以?及于謙確認(rèn)過的邊關(guān)多痼一般——如今戰(zhàn)事一開，無數(shù)的問題冒了出來?。

    “……似姚煊、楊俊這等臨戰(zhàn)脫逃的將領(lǐng)就該加倍嚴(yán)懲才是！不能只按照將領(lǐng)私自離城的軍法來?處置，否則不足以?警示邊境！”

    “殿下，刑部也附議?！?/br>
    涉及刑罰事，朱祁鈺努力?讓精神更集中些，好把這件事弄得清楚明白，以?免讓人無辜陷入牢獄之災(zāi)。

    他睜大了眼睛，同時伸手接過興安體貼遞上的濃茶。

    于謙也看得出郕王精神其?實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