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舉動是何等溫柔親昵，讓她心慌難當(dāng)，一瞬間醒過了神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枕著旁人的膝蓋入睡的。她忙支起身來，驚慌地望向那“不幸”做了她枕頭的人。這一望，她的驚慌更甚，心神震顫，難以自持。

    蒼寒……

    儀萱心亂如麻，出口的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師……師兄……我……”

    蒼寒輕嘆一聲，淡然道：“酒量不好，就別喝那么多?！?/br>
    儀萱哪里還有爭辯的心，只輕聲應(yīng)道：“嗯?！?/br>
    此話說完，她低頭尷尬，好一會兒不言語。還是蒼寒打破了沉默，道：“我們回去吧。”

    儀萱聽他如此說，抬頭看了看四下。筵席尚未結(jié)束，眾人正興致高昂，歌舞歡笑。只有他們兩人還留在席上，守著一方安靜。看來也沒人有功夫理他們，倒是不必打了招呼再走了。儀萱答應(yīng)了蒼寒一聲，起身時，就覺四肢綿軟，竟有些無力。

    但比起她來，蒼寒似乎更加無力。他剛要站起，膝蓋卻是一軟，重又坐倒下去。儀萱嚇了一跳，忙去扶他，焦急問道：“師兄你怎么了？沒事吧？！”

    蒼寒伸手摁上自己的腿，眉宇間斂著一抹窘色，“沒事……”他這樣說道，后面的幾個字卻用了輕若耳語的音量，“腿麻罷了?！?/br>
    明明該是愧疚的，可儀萱卻不自覺地生了歡喜。她抿著笑意，也不知說什么好。

    蒼寒緩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好了，走吧?！?/br>
    “嗯?！眱x萱點了頭，找到了來時的那把傘，在雨中撐開，再伸手去扶他。

    但如先前那樣，蒼寒并不要她攙扶。他伸手握上傘柄，只道：“領(lǐng)路?！?/br>
    離開湖畔，兩人慢慢往回走。儀萱的目光總不自覺地落在傘柄上。他和她的手，一上一下，不過寸許之遙。就在她看得入神時，不防腳下打了滑，眼看就要摔倒，蒼寒手臂一展，攬上了她的腰。她順著他的力道，跌進(jìn)他懷里，一時又慌了神。

    “酒還沒醒么？”蒼寒問。

    她正是心怯，便順著他回答：“嗯。”

    蒼寒嘆一聲，也無二話，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儀萱驚呼一聲，不自覺地繃緊了全身。

    “打傘看路?！鄙n寒這樣吩咐了一句，繼續(xù)走。

    儀萱緊張無比，心跳呼吸全然紊亂，只是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她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這般貼近的距離，如此曖昧的角度，讓他的臉龐有種不真實的美好。相比起她的惶然不安，他的氣息安定、腳步穩(wěn)健，一如往常般肅然嚴(yán)正。

    興許該說些什么，讓這段路走得更自然才好……

    儀萱握傘的手緊了緊，斟酌了片刻，壯著膽子說道：“師兄果然好臂力！”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登時后悔。

    蒼寒果然也笑了。倒不為這句話，只是她那刻意高揚(yáng)的音調(diào)和強(qiáng)掩的倉皇，他已然熟悉。他沒接她的話，只道：“別沒話找話。專心看路?！?/br>
    儀萱無言以對，只得低低應(yīng)了一聲。沉默下來時，周圍只剩下輕碎雨聲和衣服摩擦的沙沙聲響，聽來卻也無比溫存。她漸漸放松下來，任由自己倚靠著他……

    待回到陸信宅中的客房，蒼寒直接將她放到了床上，沉聲道：“睡吧?！?/br>
    儀萱哪里敢睡，她心慌意亂地跳下床來，道：“這……這是你的床……”

    “有何妨礙？”蒼寒不悅地問她一句。

    儀萱這才發(fā)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dāng)初陸信只給了他們一間房，而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張床。此時說要去自己床上睡，顯然不現(xiàn)實。可她又如何能夠依他所言？此時此刻，連同在一間房里，都讓她無所適從。

    這時，她想到了一個無比合適的借口，忙道：“我去洗把臉！”

    她說完，不等他答應(yīng)，就急急奔出了門外。她一路跑到水渠邊，蹲下身來不住地喘著氣。酒力還在身上作祟，讓她一陣陣地發(fā)熱。她伸手掬起清水，撲在臉上，幾番下來，才稍稍冷卻了躁動的心神。

    她默然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后又從懷中取出了那個裝著碎鏡的布囊。她將布囊合在雙掌之中，皺著眉頭，滿心無力地自語：“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若是靠你太近，一定會喜歡上你……”她的神色里生出哀戚，只是連連嘆息，“不該這樣的啊……”

    與她所言相反，腦海里，一念私心婉轉(zhuǎn)糾纏，攛掇慫恿：

    只要留在這里，就能永遠(yuǎn)這樣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健康人生……永別了……_(:3」∠)_

    啊，從本章開始，請大家隔日再看更新……_(:3」∠)_

    存稿啊……你就像是我的青春，用用就沒了啊……_(:3」∠)_

    下章看點：

    我知道大家在想念神醫(yī)……==

    歡迎到時收看！

    ☆、十五

    儀萱洗過臉之后，哪里敢回房去。左思右想，還是去找陸信，再借間客房才好。等去到前廳，卻見陸信的家人都聚在一起，正焦急地談?wù)撝裁础x萱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陸信出門之后，遲遲未返。家人在鎮(zhèn)上找過，也沒見著他，只怕是他出了真虛境。境外何其危險，眼看天色將暗，豈能不急。

    儀萱心里一沉，想起了先前自己給他指路的事來。果然當(dāng)初就不該告訴他，外面野獸橫行，那什么“神醫(yī)”又是個喪心病狂的家伙。若是陸信有什么事，豈不是她害的？她打定主意，勸陸信家人不必?fù)?dān)心，隨即出了門。

    這一次，她棄了步行之心，直接御氣凌空，往山間去。不消片刻，便到先前那處地點。落地之時，茂密的樹枝劃破她的衣衫，在她身上落了幾道淺傷，她也沒心思顧。見陸信不在此處，她便循著來路往回找。

    天色已晚，加之微雨凄迷，視線本就不清。加之身上酒力未散，頭腦還有些昏沉，眼前的景物微微模糊。耳畔，狼嗥聲聲，匿在草木之中，辨不清遠(yuǎn)近。

    儀萱也憂心起來，只怕陸信是兇多吉少。正在這時，一片血色赫然入目，她的精神一震，忙往前去。走了幾步，隔著一片樹叢，卻聽說話之聲，似乎正是陸信。

    “……神醫(yī)，還請神醫(yī)憐見，大發(fā)慈悲?！标懶诺穆曇羝喑故前?。

    回答他的，卻是麻木的低喃，“救不了啊，踏進(jìn)真虛境的時候，就救不了了啊……”

    儀萱一聽這個聲音，頓時滿心厭惡。她正想上去找陸信，卻又遲疑著止了步，想聽聽他們的談話。

    “神醫(yī)，這真虛境是您一手建成，如今您真的要坐視不管么？”陸信道。

    “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救你如何，殺你如何？……殺不光啊……”

    這段說辭，讓儀萱放棄了繼續(xù)偷聽的念頭。他就是個瘋子，何必聽那些瘋話。她舉步繞過樹叢，走了上去。

    原來這樹叢之后，早已是一副地獄情景。滿地尸骸，血rou狼籍。陸信也受了傷，正跪在這一片血泊之中，苦苦哀求著那如行尸走rou般的男子。

    儀萱的出現(xiàn)，讓陸信無比驚訝，“姑娘，你怎么來了？”

    儀萱上前扶起他來，道：“陸鎮(zhèn)長，你的家人正等著你，快跟我回去吧。”

    陸信有些慌張，正要跟她說話，卻見那男子轉(zhuǎn)了身，似乎要走。他忙推開儀萱，快步追上去，拉住了那男子，道：“神醫(yī)留步！”

    那男子將陸信一掌擊開，臉色陰沉無比，“……殺不光啊……”話音一落，他聚力出爪，儼然是要取陸信的性命。

    儀萱怒不可遏，縱身上前架住了他的手，罵道：“枉你自稱真君座下，竟如此不可理喻！不救也罷，何苦下殺手！”

    男子望著她，陰郁一笑，道：“殺不死的……無論我怎么殺，他們都不會死的……”

    “殺不死就能隨便殺了？這是什么鬼道理？！天地造化，仙道貴生。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儀萱道。

    “天生天殺，方是自然……”男子道。

    “那也是‘天’，輪的到你么？”儀萱使力將他推開，又扶起陸信道，“快走吧，他就是個瘋子。”

    陸信一臉凄然，搖頭道：“我的命本就是神醫(yī)所救，死不足惜……”

    儀萱氣不打一處來，道：“什么叫死不足惜？你好歹也想想自己的家人！”儀萱不打算再跟他爭辯，駕著他就要騰空。

    那男子卻攔了他們的去路，皺著眉戚然道：“我不是瘋子……”

    先前交手，儀萱早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但此刻，酒力作祟，憑空給了她一股子莽撞勇氣。她放下陸信，持鏡在手，令道：“鏡劍雙解！神荒太虛！收！”

    剎時間，寶鏡靈光冷冽，化作無形鎖鏈，將那男子牢牢縛住，拖往鏡中去。這一招，本是封印妖魔之技。一旦法成，便能將妖魔永困境中，以仙家法力日益耗滅。儀萱也沒有要殺此人之心，只望能收他入鏡，不過暫作權(quán)宜。

    那男子被鏡光所縛，卻依舊麻木，甚至沒有反抗。就在他一步步被拖往寶鏡之時，一聲鳳唳穿云而起。鳳翼純白，如雪覆下，斷去鏡光，將那男子護(hù)了起來。

    血氣上涌，儀萱哪里還管它是不是神獸，直接再起寶鏡，令道：“收！”

    鳳凰長鳴一聲，振翼而起，頓時火色四濺，燃上了儀萱的衣袂。儀萱見過這招式，也記得蒼寒曾被這火焰燒得遍體鱗傷，此時此刻，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憤怒。她也顧不得烈火燒身，再起寶鏡，拼著一股子氣性，一意要收那鳳凰。

    便在這時，忽有一股清冷流風(fēng)席卷而來，瞬間滅去凰焰。而后，無數(shù)珠子從天而降，砸斷鏡光，破了儀萱的咒法。

    “天天都這么折騰，你們還有完沒完了？”駱乾懷的聲音，一如記憶中那般冷凜不悅。

    那男子見了駱乾懷，又要逃走，一條白龍卻擋住了他，更與他的鳳凰冷冷對峙。

    “云和，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瘪樓瑧殉饬艘宦暎滞蛄藘x萱，道，“你也是。在我六虛圣山惹是生非，真不知云隱是如何治下的。”

    儀萱憤然反駁，道：“護(hù)短也不必護(hù)成這樣！是他傷人在先，我還手怎么是惹是生非？容得門下如此殺生害命，你才不知道如何治下！”

    駱乾懷一臉輕蔑，“你的道行若有口齒一半?yún)柡秃昧??！?/br>
    儀萱仗著酒勁，嗆聲道：“你的道行又如何？當(dāng)日長月河谷之中，若非我?guī)熜忠栽駭_亂殛天令主，你豈能贏得那么輕易？我看你也沒什么了不起，不過是仗著輩分，欺負(fù)欺負(fù)小輩罷了！”

    駱乾懷眉頭輕皺，也不繼續(xù)爭辯，只道：“回真虛境去?！?/br>
    儀萱直覺他這句話漏了個字，他分明是想說“滾回真虛境去”。她強(qiáng)忍了怒氣，正色道：“你放心，等我?guī)熜謧麆萑?，我們馬上離開六虛圣山，絕不再礙你的眼！”

    駱乾懷的表情古怪起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儀萱，道：“你還想走？”

    這個說法，讓儀萱想起許多事來。那些危言聳聽，那些好言相勸，還有那些欲言又止……似乎所有人都在勸她留在真虛境。誠然，真虛境是個再美好不過的地方，說是仙境桃源也不為過。若能永永遠(yuǎn)遠(yuǎn)留在那里，無疑是件好事。她更想起了自己方才的那一念私心，不由自嘲一笑。

    “為什么不想走？別以為世上只有你真虛境是好地方，我翠霞山易水庭比你這里美上百倍！”儀萱道。

    “你走得了，你師兄恐怕就不行了?！瘪樓瑧牙湫Φ馈?/br>
    儀萱并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只是按著字面理解。她想起蒼寒，心中忽生一股豪氣。她看了看陸信，又看看那麻木的男子，最后望向了駱乾懷。她斂著一分傲然，朗聲道：

    “我?guī)熜种驹谇Ю?，豈肯困居淺池？欲海沉浮、紅塵輾轉(zhuǎn)，亦不能折他傲骨、滅他雄心。求醫(yī)永圣天，是師門切望。入你真虛境，是我私心使然。若他當(dāng)時五感完好，知你如此侮辱，斷不能忍。莫說重傷在身，他若要走，生死無懼！”

    此話一出，眾人默然。儀萱輕蔑地冷哼一聲，扶起陸信，道：“我們走?！?/br>
    陸信雖想再求，但情勢如此，也不容他多留了。他只得應(yīng)了儀萱，同她離開。

    駱乾懷看著他們走遠(yuǎn)，慢慢展了笑意，“好一句‘生死無懼’……”他說著，轉(zhuǎn)頭看向那男子，嘆道，“云和，你也該明白了吧？”

    那男子怔怔地看著儀萱離開的方向，竟凄然落淚……

    ……

    卻說陸信宅內(nèi)，蒼寒等了許久還不見儀萱回返，不禁生了滿心不悅。他摸索著出了門，正要想辦法找她。卻聽輕碎的腳步聲緩緩靠近，他不知來者是誰，戒備道：“什么人？”

    來者卻不應(yīng)答，徑直上來，伸手就抓上了他的手腕。他本想攻擊，卻忽然察覺，那只手稚嫩幼小，分明是孩童。還不等他細(xì)辯，來者執(zhí)起他的手，認(rèn)真地在他掌心寫起字來。他剎時明白了過來，放柔了語氣，道：“我能聽見?！?/br>
    對方輕輕“呀”了一聲，是個奶聲奶氣的女童兒聲音。她松開了手，猶豫著，問道：“大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了？”

    蒼寒點點頭。

    “我是小鶯，你記得嗎？”女童兒帶著喜悅，又問。

    蒼寒豈會忘記那寫在他掌心的“陸小鶯”三字，他又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問她：“你可知道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姑娘去哪兒了？”

    陸小鶯回答：“我娘親就是讓我來告訴大哥哥，jiejie她出去找我爹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