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夢。

    一個屬于聞青默的美夢。

    夢里的聞青默還在無憂山，夢里的聞青默和黑仞站在無憂山山巔，悠悠歲月的五年等待, 在思念師父中一日日過去，終于, 在那一天，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 他等到了師父出關(guān)。

    轉(zhuǎn)身之后，聞青默的師父站在不遠(yuǎn)處，遙遙望著自己，臉上的笑意仿佛在他靈魂中拓開了一條路，是一條只有師父一人可以行走的路。

    而在另一個一片蒼茫白色的世界里, 他再次見到了那個赤衣青年。

    那人站在遠(yuǎn)方，面向他，而后邁步向他走來, 幾步之間，便來到了他的面前。

    先前一直都模糊不清的面容，這一次，變得無比清晰，當(dāng)那張熟悉的臉映入他的眼簾，伴隨著是流竄過腦海的各種畫面，皆是陌生而熟悉的記憶，有屬于赤衣人的少年時期的，有屬于他的青年時期的，還有屬于在魔界時期的。

    痛苦的、痛苦的、痛苦的……

    除了痛苦依舊還是痛苦，或許在那漫長的千年中，他是有過短暫歡喜的，但那也僅僅是在周游整個修真界時，獨(dú)自一人游歷世間所感受到的幾分暢快罷了。

    更多的依然是因?yàn)樗纳矸?，而被不斷質(zhì)疑，甚至不被信任的痛苦。

    不過也并非沒有值得相信與相信他的人，還是有過兩個人的。

    一個是曾有過兩面之緣卻相助過他兩次的有琴連，最后他也算是還了這份恩情。

    一個是曾共同處理過一起事件的一位少年修士，當(dāng)其他人都因他的身份面上懼怕內(nèi)心卻反感他時，只有那個少年修士給了他信任，其中沒有摻雜任何負(fù)面情感，只是單純的信任。

    那是在他最終渡劫前往魔界之前，在修真界唯一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事已過千載，不曾想有了后來的因緣際會。

    只不過……冥冥之中有的人也早已變了。

    而當(dāng)年，當(dāng)他入了魔界，能讓他心有柔軟的也只剩下小笨蛋——掣雷黑獅了。

    如今，掣雷改名叫做黑仞，有了新的主人，過得很好。

    屬于赤衣青年的記憶與一些慨嘆源源不斷的，流入他的思想里。

    恍惚間，他終于明白，為何會有途徑千載，見過無數(shù)人之后唯獨(dú)對一人傾心的感受了。

    他覺得自己即將成為這個人，可如果他成了這人——

    那是否便無法再抱有對玄燭的愛戀了？

    夢中的美好與不斷涌現(xiàn)而變得完整的記憶似乎將他分裂成了兩人，一邊是不曾擁有過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一邊是長達(dá)千年無人懂他的孤寂寥落。

    赤衣青年好似知曉了他內(nèi)心的想法，忽而問道：“你為何會如此想？”

    他沒有任何猶豫，出口便問：“你會喜歡上人嗎？”

    赤衣人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如果給你兩條路可走，”他的嗓音沉沉，聽在耳中有幾分冰冷，“一條屬于我一直走著的修魔之路，一條屬于你現(xiàn)在走的修真之路，你會如何選？”

    他面向赤衣人，看似淡然處之：“有區(qū)別嗎？“

    赤衣青年淡淡道：“你知道區(qū)別為何?！?/br>
    是的，他知道，對方也知道。

    靜默片刻，他用有些嘲諷的口吻道：“這個問題已無必要回答，我此后要走的不就是你的路嗎？”他用并非疑問而是陳述的語調(diào)說完，在赤衣人那雙仿佛看穿了他內(nèi)心的深沉眸子中，那些逐漸完善的記憶填滿他的腦海，并不與作為聞青默時他擁有的記憶有所沖突，他像是與他開始進(jìn)行了共存一般，所以他又怎么能用這種語氣和對方說話呢。

    不等對方作答，他馬上自嘲地笑了一聲：“不，不是你的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br>
    “是啊，世事給我的從來只有這條路可走。”他的所思所想仿佛也流入了赤衣青年的心里，那人的衣袍無風(fēng)自動，人影也開始逐漸消散，化為片片光羽一般融入了他的體內(nèi)?！皩幥淠?，當(dāng)你不再是聞青默，你與玄燭，是否最終也會走向陌路？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我皆無法知曉，亦或者，你我其實(shí)知道結(jié)果，只不過不愿去想罷了。但從此往后——

    “我既是你，你既是我?！?/br>
    我那些痛苦，將成為你所擁有的。

    你那些欣悅，將成為我所擁有的。

    自此以后，你心悅于誰，我亦心悅于誰。

    過去之事，我心里所想，你亦皆知何狀。

    無我本無你，無你我亦無所存。

    你我本一人。

    當(dāng)百年過后，他睜開眼，看到那個讓他心有悸動的人時，他有所慌張，可如果是這個人，他是否又可以懷有期待，期待對方就算只對他有著弟子情誼，也不會因?yàn)樗蔀閷幥淠岸訍核?/br>
    他忍不住又開始試探。

    一切的一切，在一聲“是我以為你會不喜歡我”與一吻之后變得明朗。

    一切的一切，原來不僅僅是他的一廂情愿。

    一吻結(jié)束。

    徐徐夜風(fēng)吹動，原先亮如圓盤似的月亮不知何時躲進(jìn)了云朵里，月光逐漸消失之后，卻也無礙于地上衣角微揚(yáng)的兩人看清楚雙方的任何表情。

    紅白衣衫的青年將額頭抵著另一人的額頭，回答了對方見到他醒來時，最初的問題：“我喜歡青默這個名。我一直所走的道途，很適合默之一字?！?/br>
    其實(shí)聞青默也好，寧卿陌也好，名字于他而言早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從始至終都是自己，他的靈魂一直都是自己。

    然而，如果在這其中要選一個人，那他此后就叫聞青默吧。

    不是因?yàn)橐孢@個被他所奪的身體活下去，也并非是因?yàn)榱?xí)慣了，只是為了自此以后，這條已重回過往的魔修之路，以此來警醒自己的同時，也告訴自己，他身邊有了一人相伴。

    玄燭似乎因?yàn)樗脑掋读艘幌拢厣窈笥檬种覆淞瞬渌难劬ο路剑骸捌鋵?shí)我剛才之所以那么問你，不是不知道你是誰，而是怕你想起了一切，會變回冷酷無情的魔君?！?/br>
    聞青默微微瞪大眼，似乎對玄燭的話有所詫異：“我知師父以前從我那殘留的魔氣里看到了一些記憶，知道了我是誰……可是你為何會知曉成為了魔君的寧卿陌？”玄燭還未回答，他便想到了什么，張了口自問自答道，“是幫黑……掣雷治療時，在他的妖元里看到了關(guān)于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