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喜隱隱覺著今兒的小郎君似有不對(duì)。

    也不知是否她察覺有誤，她總覺得，小郎君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哀傷。

    可是小郎君又有什么好哀傷的？

    更別說明日還是陛下的生辰，多好的日子啊。

    她不甚懂，再往趙十一仔細(xì)看去，趙十一卻已起身，往外走去。

    “小郎君，明早您親自將這錦盒送予陛下罷？”

    趙十一愣住，背對(duì)著茶喜搖頭。

    “哎——”茶喜再度疑惑。

    趙十一已經(jīng)走出書房。

    他與趙琮不會(huì)再見面。早上那匆匆一面，就當(dāng)是最后一面。他自己也知，哪怕再見一面，哪怕僅有一息，他一定要反悔。

    但是他不能反悔。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有這樣的起點(diǎn)，不能被他自己給糟蹋了。

    這一回趙琮若不被害死，總會(huì)引起趙宗寧的注意，往后旁人再想害趙琮就難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huì)下手去殺趙琮的。

    但趙琮不死，他便一輩子過不了那條河。

    他不能糟蹋這重活的一世。

    他再對(duì)自己如是說。

    趙琮十六歲生辰的那碗面，他沒法再陪他一同吃。

    與此同時(shí)，趙琮依然正與錢月默商議。

    “陛下，滿宮里皆知您常去后苑處的亭子處看書、歇息?！?/br>
    趙琮點(diǎn)頭。

    “那亭子外可就是湖水，妾前些日子去過一回，僅坐著，伸手還能碰到夏日里留下的荷葉，離得十分近。且那亭子下，鋪著一段石子路，很不平?！?/br>
    “你是疑他們要在亭子上頭做文章？”

    “陛下，用這種致幻食物，無非就是想讓你眼前起幻覺，趁您暈乎之際，則——”

    趙琮明白她的意思，若此時(shí)的趙琮不是他，說不得真被那毒蘑菇給吃暈了。要是來個(gè)人將他騙到那湖水邊，他就是失足落到水里，事后查起來，也與旁人無干系。畢竟他又未中毒，這種在此時(shí)甚少見的所謂幻菇，又有誰能查得出來？

    即便他未剛好掉進(jìn)水里，或者也未摔在其他什么坑洼地方，并未被摔死。將他引到人少之處，朝他后腦勺來上一棍子，也不是不可。

    人都死了，屆時(shí)又能如何？

    害他之人機(jī)關(guān)算盡，用了如此隱晦的法子，想必是勝券在握。他們也以為是他們牽引著這件事，他們哪里知道，從一開始，他們就落入他趙琮親手布置的這個(gè)戲臺(tái)子上。

    他不由又是一笑。

    錢月默抬眸，見他笑，跟著也是一笑。

    是值得笑，待這場(chǎng)戲落幕，有些人終將真下場(chǎng)。

    她起身，彎腰行禮：“陛下，妾這便回去，明日——再與陛下相見?！彼f到“再與陛下相見”時(shí)，聲音拖了拖。

    趙琮扶她起來，親自送她出去。

    他們走到門外，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雨。

    錢月默抬頭一看，笑：“陛下，老天爺都在幫您?！?/br>
    可不是正在幫他，雨這么一下，路那么一滑，豈不是更好演戲？

    他欲叫染陶撐傘送她回去，被錢月默攔?。骸氨菹拢氡剡€有人等著妾的消息。”

    趙琮笑：“月娘路上小心?！?/br>
    “妾謹(jǐn)記?！卞X月默再行一禮，伸手扶住階下走來接她的飄書的手，一同走進(jìn)雨中。飄書為她撐傘，前方還有兩個(gè)舉著宮燈的小宮女。

    她們一行人走出福寧殿，繞上宮道，走回雪琉閣。

    剛進(jìn)雪琉閣，便有一位小宮女迎上來。

    她們停下腳步，飄書仔細(xì)看了一眼，擰眉道：“下著雨，你竟敢擋我們娘子的道！”

    小宮女不嫌地上潮濕，立即跪下，囁嚅道：“請(qǐng)娘子恕罪，婢子是戚娘子身邊兒伺候的。戚娘子擔(dān)憂陛下，特命婢子來等淑妃娘子。我們娘子說，明日便是陛下的生辰，想去給陛下請(qǐng)安，還請(qǐng)淑妃娘子幫她在陛下跟前說話。”

    錢月默柔聲道：“陛下今日身子不妙，明日怕是不能起身。你們戚娘子若是實(shí)在要問安，在殿外磕個(gè)頭即可。”

    小宮女埋首，眼睛一亮，又害怕道：“陛下……身子不妙？”

    “唉，入秋來，天兒涼，陛下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今日竟……罷了，你且下去吧。”錢月默不愿再說，走入雪琉閣。

    飄書小聲道：“戚娘子未免也太不知規(guī)矩！怎有這樣的道理？！”說罷，她又小聲道，“娘子，婢子方才瞧陛下的臉色，似乎并無不妙……”

    錢月默笑：“吞進(jìn)肚子里便是。”

    那小宮女哪里是戚娘子的人？

    戚娘子也是可憐，性子急，且蠢，被人利用成這般還不自知呢。

    如她所料，小宮女待一行人走遠(yuǎn)后，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離開雪琉閣，看似是往嫣明閣回。

    繞過墻角后，卻往無人的坤寧殿跑去。

    因下雨，宮道上暫無人影，寂靜的夜里，唯有她奔跑間帶起的積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