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梁畫忍無可忍地踹了北黎一腳，誰知道北黎忽然就著他的一腳力氣，轟然倒地一陣抽搐。

    看著就駭人。

    顧九命蹲下身，把刀柄一劈，北黎腦袋上的陶罐應(yīng)聲而碎。

    卻露出了一個險些讓她沒認(rèn)出來的臉，一張臉像是泡皺了皮，黑色的斑點(diǎn)蔓延，發(fā)霉了一樣。

    北黎翻著眼睛，渾身抽搐，似乎還沒失去意識，不知是痛還是情緒激動，眼睛的淚水奔涌，一發(fā)不可收拾：“救……痛！”

    “我……后悔了，救我，我告訴……你?！?/br>
    顧九命看著他的樣子，眉一斂，篤定：“是陶罐有問題?！?/br>
    “怎么救他？”梁畫當(dāng)機(jī)立斷解開了北黎身上的繩子，把他松開。

    顧九命稍微清理了一下周圍的陶人，爾后席地而坐，“沒的救，撐得過來就活，撐不過來就死?！?/br>
    她走了這么一路也累了，從儲物袋里拿出一些提前燒好的妖獸rou、靈酒便一邊喝酒，一邊吃rou，偶爾抽空瞥一眼北黎，吃得慢條斯理，理所當(dāng)然。

    左右這個北黎現(xiàn)在這樣也走不動，她也沒打算扛著他走，就在這等等看他到底能不能撐過去。

    是死是活，總會有個結(jié)果的。

    梁畫無奈地站了半響，最后也跟著坐下來，忽然，他便聞到了濃烈的酒香，體內(nèi)干枯了許久的經(jīng)脈忽然活過來一般。

    靈氣？！

    他猛地扭頭看顧九命：“你這什么靈酒？靈氣能比酒香更濃??？”

    可顧九命卻只是眼尾一撩，給他一個意味深長，“自己琢磨”的眼神，把他瞥得頭皮發(fā)麻。

    他在想，若不是現(xiàn)在情況不明，她不愿意自己一個人在這地方晃蕩，估計早跟他好好算一算在沙面上跟章魚打斗時的那筆賬。

    至于這靈酒，實(shí)在不怪他吃驚，上三界也有靈酒，但也就是助興的東西罷了，酒里的靈氣近乎于無，別說靈氣能改過酒香，就是喝到嘴里，也要好好吧咂一下才能品到靈氣。

    當(dāng)然，這是上三界普通貨色，他作為一團(tuán)之長，能喝到好些的，可也絕對到不了這個靈氣濃度。

    眼看著顧九命把酒喝下之后，便盤腿閉眼假寐，但他知道，她這是喝下了酒，開始修煉把酒里的靈氣煉化。

    這里雖然空氣無靈氣，無法引動靈力使出攻擊，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連靈石都被禁住不能吸收，但制定這個世界的那個人大概沒想過，這世界上除了靈石，還有靈酒可以吸收。

    即便吸收修煉之后依舊不能使用靈力攻擊，但修煉總比坐在這什么都干不了、耽誤時間更好。

    說實(shí)話，他有些饞了，既饞酒，也饞靈氣。

    他也帶了酒來，但摸出來喝了兩口，卻猶如喝涼白開，比起顧九命手里的，不只是靈氣，連酒的醇香也是比不過的。

    但一切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個顧九命修煉也不忘手里握著刀，分明提防著他，警惕又專注，這種環(huán)境還能靜下心來修煉，這種心性無法不讓他暗驚。

    可惜，再怎么想也無用，他吃一口自帶的食物，再看北黎一眼，安慰自己，起碼還有個受罪的在他面前，他算好的了。

    北黎約莫抽搐了一天一夜，最后還是撐過來了，虛弱得抬抬手指都做不到，他的臉?biāo)闶菤萘?，原本眉清目秀的年輕面孔，如今變成了皺巴巴遍布黑斑的臉。

    無法修復(fù)。

    “臉？呵，揀回一條命算好了，”梁畫給他喂了水和食物，“你別以為全是靠你自己，顧道友一直喝靈酒，溢散出來的靈氣滋潤了你的身體，救了你一命。”

    多多少少都是靈氣。

    他也在其中收益了，肋骨的傷也好了不少。

    北黎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后怕得不行，生前的種種一晃而過，可謂大徹大悟也不為過。

    聽了梁畫所言后，看向顧九命的視線更是夾雜著一種又怕又恨又復(fù)雜的感激，但他不愿意承認(rèn)他感激，畢竟他會這樣也是顧九命弄的。

    顧九命結(jié)束修煉，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道：

    “別謝我，我只要我想要的信息，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如果再不說清楚，你會死第二次，若是守口如瓶對你這么重要，看來這個計劃復(fù)雜得難以想象?！?/br>
    北黎避開顧九命的視線，兀自安靜了許久。

    其實(shí)她說得沒錯，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為了白云宗，他真的要死第二次嗎？

    死過一次的人，更加害怕死亡。

    摸著自己皺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皮膚一般的臉，苦澀蔓延開來，最終還是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我……是白、白云宗的。”

    顧九命眼皮一垂，面無表情：“說些我沒猜到的?！?/br>
    北黎僵硬地一扯嘴角，“你、你們要發(fā)誓，我說出來所有的事后，你們不能、不能殺我！”

    “不殺。”

    梁畫偷偷看顧九命，一會才跟著說，“不殺?！?/br>
    “也不準(zhǔn)讓別人殺我！”北黎絞盡腦汁，生怕顧九命他們鉆空子。

    “說就說，廢話這么多？”顧九命不耐煩地一蹙眉。

    北黎暗中一抖，他現(xiàn)在是真的后悔，進(jìn)來的傭兵團(tuán)那么多，他怎么就選中了顧九命這個隊伍作為自己偽裝的遮掩，哪怕選梁畫，他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么慘。

    悔不當(dāng)初，悔不當(dāng)初！

    “我是白云宗派出來的弟子，賣消息的是我，拍賣仙氣珠的人也是我，目的其實(shí)只有一個，就是讓盡可能多的修士能進(jìn)這個戰(zhàn)場。”

    “你們白云宗還挺會賺錢。”梁畫冷笑。

    “讓我們進(jìn)來干什么？”顧九命銳利的目光直刺著北黎，似乎要把他刺個無處遁行。

    北黎表情有些復(fù)雜，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才以一種沉重滄桑的口吻娓娓道來。

    從一開始，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進(jìn)來是做什么，只知道他的任務(wù)就是賣消息、仙氣珠，以及隱藏身份混入別的傭兵團(tuán)之中，隨時跟羅戰(zhàn)溝通調(diào)整計劃，來個里應(yīng)外合。

    來之前他只知道這個計劃很復(fù)雜，大概跟仙界那里的人有關(guān)，宗門聯(lián)系了仙界，似乎在準(zhǔn)備一場什么活動。

    很神秘，他這種非核心弟子輕易接觸不到這樣的信息。

    但有一點(diǎn)，他猜到了：“跌入沼澤的任何人，都會被那些黑泥裹上，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陶人，被裹成陶人的時候，人是活著的，然后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發(fā)生變化。”

    “如果認(rèn)真找一找，或許還能找到一開始掉進(jìn)了沼澤的那個修士老劉。”

    “像我剛才那樣，我若不是及時把陶罐從頭上取下來，過一段時間，不知道多久，大概是短短數(shù)日，就能變成陶里面的那些東西?！?/br>
    “但里面的那些東西最終會變成什么，連我也不知道?！?/br>
    他現(xiàn)在這樣，是半完成品，在這里的陶人，都是未完成品，所以有一些陶人偶而還會神經(jīng)式地動一動，不代表還活著，只能說他的神經(jīng)還沒死絕。

    顧九命似有所悟，識海陡然清明，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猶如明鏡一般，將所有的細(xì)節(jié)、所有給她熟悉的細(xì)微之處以及關(guān)鍵點(diǎn)放大，再連接起來，聚合成她所能理解的內(nèi)容。

    這種感覺很怪異，但她知道是傳承帶給她的，“心”的一種察覺。

    她啪地一下無意中將酒杯捏碎，反應(yīng)過來時，酒已經(jīng)灑滿了衣袍，她回過神來，神情凝重道：

    “我知道最終會變成什么。”

    大概會變成再也看不見的……怪物。

    一如她在空神域那座山下宮殿所見的怪物大軍。

    第100章

    這是一個制兵之地, 以活人制出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

    “仙界和白云宗到底想要干什么？”顧九命再敲開一個個陶人，仔細(xì)檢查了所有里面的……怪物。

    確定了這些就是她在空神域山下宮殿里見到的那些。

    梁畫臉色十分難看，這里的一切讓他聯(lián)想到很不好的東西, 顯然制造出這些怪物軍隊，并不是只為了有趣, 而是要用的。

    對誰用？為什么用？

    這樣不惜得罪上三界的眾多修士，坑害這么許多人, 又是為何？

    “這里出不去, 起碼我猜不會有出路, 因?yàn)檫@里是那只章魚把我們丟進(jìn)來，而在他們眼里，被丟進(jìn)來的人根本不需要活著走出去，他們也就沒有修出路的必要?！?/br>
    顧九命一邊推測著，一邊環(huán)顧四周觀察，抬頭看看，又低頭找找，“高不知盡頭, 地下硬如鋼石，這就是一個牢籠?！?/br>
    他們無法用靈力，已經(jīng)沒辦法使用飛天遁地的術(shù)法，所以這樣的環(huán)境他們根本無能為力。

    “那這些陶人徹底變成那些怪物之后也需要出去吧？出不去他們造來干什么？就困在這？”

    北黎問著, 一旦想到他險些變成這里面的東西，他就毛骨悚然。

    “他們徹底改造成后，不受任何現(xiàn)實(shí)的器物拘束, 只有封印能限制他們的行動?！?/br>
    顧九命一邊檢查著有沒有能出去的可能，忽然感覺到空氣中一陣波動，一股無形的氣浪，夾帶著洶涌的煞氣席卷而來，十分霸道地占滿了整片空間。

    氣氛陡然一變，三人同時察覺到了空氣中十分明顯的變化，北黎和梁畫臉色大變。

    “好濃郁的煞氣！”

    梁畫養(yǎng)在丹田處的本命法寶都被驚動，不住地嗡鳴抗議，但由于沒有靈氣，沒辦法自發(fā)出現(xiàn)護(hù)主。

    能讓他的本命法寶受到如此驚動，這空氣中的煞氣已經(jīng)足夠侵蝕人體，若是長時間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只怕不用數(shù)日，就能死于煞氣侵體之中。

    形勢陡然嚴(yán)峻起來。

    他緊繃了身軀，一陣復(fù)雜的緊張之感從胸腔處升起，只有這一刻，他才深深意識到他距離死亡到底有多近。

    三人中唯一神色自若的顧九命一挑眉：“他們出事了。”

    北黎徒勞地?fù)]著手，想趕走這些無孔不入的煞氣，但只是無用功，“別說他們出不出事，我們再這樣暴露在煞氣之中，不用數(shù)日，就能死翹翹?！?/br>
    他是真的不想再死一次，那種恐怖能侵占他的身心，讓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回憶。

    顧九命搖搖頭，思路顯然跟他們兩個不一樣：“沙面上的情況已經(jīng)無法控制了?！?/br>
    藏山隊伍動用了鬼王珠，不到必要時候，他們不會用，

    鬼王珠是當(dāng)年她進(jìn)入大佛門界之前交給封嘉賜的，讓他必要時候拿出來自保而用，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也一直交給他保管著，沒有拿回來。

    這個時候封嘉賜選擇把鬼王珠取出，那就說明他和鬼王這戰(zhàn)力強(qiáng)悍的兩人都無法應(yīng)對。

    上面……到底多嚴(yán)峻？

    顧九命細(xì)思片刻，把自己的處境，和封嘉賜他們可能面臨的環(huán)境分析得徹徹底底。

    自覺毫無遺漏后忽然席地而坐，反手取出酒壺，自斟自飲，在極端混亂和詭異的環(huán)境中，怡然自得的像在自家后花園。

    她斟下一大碗的靈酒，喝得十分干脆，動作干凈疏朗，如亂世之琴音，能掃凈一切躁動。

    但這可把另外兩個人看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