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上不慎沾到血跡。

    蕭鈺看了眼詔書，將之放下，向御奉官冷冷道：“詔書我已接下，回去稟告陛下，皇恩浩蕩，鈺沒齒難忘?！?/br>
    御奉官打了個(gè)寒顫。

    “至于汝等?！笔掆暵暼珑婍?，氣勢如雷鳴，揚(yáng)袖朝北面一指。

    “半個(gè)時(shí)辰內(nèi)，滾出孤的江東！否則，殺無赦！”

    第39章 擰成一股繩

    仿如雷霆至, 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明明身居輪椅, 卻比最厲害的將軍還要令人聞風(fēng)喪膽, 御奉官一行不禁嚇得顏色盡失。

    他們完全失去了氣勢，甚至被那“半個(gè)時(shí)辰”的言語驚得渾身冷汗，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上渡江的船。

    他們幾乎是落荒而逃, 像是倉皇保命的老鼠，跑了幾步聽見那兩名受傷倒地內(nèi)侍的呻.吟求救聲, 才反應(yīng)過來把傷者也帶走。

    旭日高升, 初融的雪帶來乍暖還寒的冷意, 折射出耀眼晨光。

    晨光照在蕭鈺身上，一襲雪白喪服好似有了溫度。他臉色緩和下來, 望向家人們，這一刻的他看起來就像是撐天的頂梁柱，那般的教人安心。

    不單是蕭令致忍不住落淚，其他人亦都眼睛紅了。

    “予珀。”

    “主公?！?/br>
    “大哥?！?/br>
    一家人聚到蕭鈺身邊來, 圍著他, 以他為中心。

    蕭鈺望著這一張張臉, 心里翻騰起許多種滋味, 密密麻麻的，令他亦覺得眼眶發(fā)熱。

    他視線先落在小甘氏身上, 撫了撫小甘氏的手, “讓母親受苦了。”

    小甘氏噙淚搖搖頭，唇角是笑著的。她抽了下鼻子，忙抬起袖子抿去眼角淚痕。

    “兩位庶母也受驚了, 不必再擔(dān)憂。日后有我在，必不使人欺負(fù)到你們頭上去?！笔掆曄蜇S氏和王氏說罷，視線到了甄夫人臉上，與甄夫人短暫交換了目光，便看向蕭令致和蕭銀瓶。

    蕭令致已丟棄手中的刀，她身上有些狼狽，肩頭的衣衫褶皺。蕭鈺抬手細(xì)心幫蕭令致理平肩頭，雙手?jǐn)n過蕭令致和蕭銀瓶，道：“你們很勇敢。”

    蕭銀瓶鼻子一抽，驀地哭了出來，伏在蕭鈺腿上嚎啕。

    剛才她怒到極致，見家人們都奮起，她恍然想到父親在世時(shí)教育他們兄弟姐妹說，蕭家子女當(dāng)以大局為重，當(dāng)剛烈不懼死。

    那一刻膽小的她不知怎么就壯起膽子，舉起花瓶往那些內(nèi)侍身上砸。現(xiàn)在蕭鈺來了，她反倒產(chǎn)生后怕，平生頭一次大膽帶來的后遺癥就這么爆發(fā)了。

    “還有你們，也很勇敢，是我蕭家男兒?！笔掆曇皇峙闹掋y瓶的背，目光看向蕭麒和蕭麟。

    兩個(gè)男孩發(fā)髻散亂，滿身與人打架的痕跡，兩眼紅紅，如兩只狼崽。平日里不著調(diào)的他們，此番爆發(fā)出的狠性和護(hù)短，讓蕭鈺欣慰不已。

    “待父親母親出殯，一切回歸正軌，你們便來隨我做事。”

    二人點(diǎn)頭答是，蕭銀瓶抹著眼淚抬起身，看向一旁的蕭妙磬。

    蕭鈺也看向她。

    蕭妙磬已經(jīng)收回了百瓏，所有人都是一襲素白，唯有她身上噴濺了不少鮮血，染得紅紅白白，觸目驚心。

    “音音?！笔掆晢玖寺?。

    蕭妙磬輕聲說：“我沒受傷，這都是別人的血?！?/br>
    “我知道?！笔掆曌允窃缇涂闯鍪捗铐辔词軅瑳]有滲血之處，否則他便先喚醫(yī)女給蕭妙磬包扎，其他事都要往后排。

    但饒是如此，見她這樣，蕭鈺還是心里揪得慌。

    方才來時(shí)的場面他已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御奉官針對蕭氏的侮辱，本與她關(guān)系不大，但她卻第一個(gè)反抗對方。

    正是她的反抗，喚醒了蕭家人本性里的剛烈和不屈。

    若蕭鈺沒記錯(cuò)，蕭妙磬是沒殺過人的，甚至不曾這么面對面的重傷敵人。他想，剛被對方鮮血噴到時(shí)，她心里定是害怕的，但她還是那般堅(jiān)定的一往無前。

    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蕭鈺道：“快去更衣。”

    蕭妙磬應(yīng)了。

    蕭銀瓶看著蕭妙磬的背影，心情復(fù)雜的癟癟嘴。她忽然覺得，父親和大哥對蕭妙磬的偏寵不是沒道理的。自己什么有價(jià)值的事都做不出來，還總是惹是生非，可蕭妙磬不僅平日做事讓人難以挑出錯(cuò)處，心性還如此好。

    蕭鈺亦收回目光，向眾人道：“超度已順利做完，大家可以安心。”

    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看向彼此的目光里有著欣慰的淚意。

    不論以往私下里有多少齟齬，從今日起，他們同氣連枝。

    蕭鈺安撫罷家人，看向洛陽送來的金銀賞賜，眼神沉下去。

    章詔……

    回到明玉殿時(shí)，瞧見乳娘們在哄蕭織。

    蕭織躺在搖籃里，穿著粉色的棉衣，裹著紅色碎花的襁褓，正在迷迷糊糊的咕噥。

    瞧見小小的蕭織，蕭鈺心底便有了一抹柔軟。

    他先去更衣，換了軟和素錦料子的素服，凈過手，才來將蕭織抱出搖籃。

    他抱得很小心，生怕驚動了她。

    蕭織倒有所覺，掀開眼皮看了蕭鈺一眼，就又閉上眼咕噥。

    蕭鈺抱著蕭織坐在了湖藍(lán)色毛毯子上，輕輕搖著，嘴角的笑容緩緩增大。

    乳娘在蕭鈺耳邊蚊聲敘述：“已經(jīng)給三小姐喂過奶了，三小姐身子很健康，雖未足月，仔細(xì)養(yǎng)著便無須擔(dān)心。”

    蕭鈺含笑輕聲回：“你們多費(fèi)些心思，定要精心養(yǎng)護(hù)，讓小織平安長大?！?/br>
    “這是婢子們該做的，義不容辭?！?/br>
    乳娘說完像是瞅到了誰，目光閃了下。蕭鈺發(fā)現(xiàn)，順著乳娘視線回頭看去，詫異瞧見是蕭妙磬從后門走進(jìn)來。

    “音音？”她怎么在這里？

    見蕭妙磬已換了干凈的衣服，蕭鈺了然，她是來他的明玉殿更衣了，明玉殿離宮門最近。

    蕭妙磬走到蕭鈺身側(cè)坐下，同他一起看蕭織。她笑道：“小織看著更粉嫩了。”

    “是比前些日子氣色好些。”

    蕭妙磬又左右瞧了瞧，指著蕭織鼻子說：“你看小織的鼻梁，生的像你呢?！?/br>
    蕭鈺嘴角笑意更大，蕭妙磬見他帶孩子比剛開始的時(shí)候熟練許多，就像親爹一般，不由說：“長兄如父，這話真沒錯(cuò)，我看鈺哥哥往后哄自己的孩子也是這般。”

    蕭鈺莫可奈何的笑笑，旁側(cè)乳娘眼睛瞇成兩條線，說：“可不是？婢子們總瞧著主公同亭主哄三小姐，那畫面倒真像帶自己的孩子。”

    乳娘是這些日子心有所感便隨口一說，說完立馬意識到不對勁兒，連忙自責(zé)的“哎喲”一聲，告退去殿外候著。

    蕭妙磬也覺得這話聽著哪里不對，怎么臊臊的。對上蕭鈺的目光，見他眼神有閃躲之意，蕭妙磬不由耳朵發(fā)燙。

    長兄如父，長姐如母，倒也沒錯(cuò)……吧。

    只是這般在心里暗示自己，卻又察覺到心里有種難以言說的酥癢之意在作祟。

    這種酥癢感覺有些軟，有些暖，帶著一點(diǎn)手足無措，和一點(diǎn)慌張……蕭妙磬看著一旁繼續(xù)哄蕭織的蕭鈺，她這些亂亂的感覺，都是因蕭鈺而起的。

    看他哄蕭織時(shí)專注疼愛的模樣，再想到剛才，他如神祗下凡般庇護(hù)起全家人，霸氣的趕走章詔的走狗們，蕭妙磬心中更覺溫暖和柔軟。

    鈺哥哥真的完全走出陰霾，為所有人撐起天闕。

    當(dāng)他看到冷淡的蕭令致、任性的蕭銀瓶、頑劣的蕭麒蕭麟全都拾起勇敢和家族尊嚴(yán)，一致對外之時(shí)，定是感動的吧。

    “真好……”

    蕭妙磬不由自主喃喃。

    蕭鈺側(cè)頭看她，“音音說什么好？”

    蕭妙磬對上他深邃的眸子，腦海中回蕩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她忽然就有種沖動，想要擁抱他，想要和他一起分享這種欣慰和感動。

    而她也這么做了。

    她從蕭鈺身后貼上他，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腦袋貼在他肩頭，露出兩只眼睛正好能越過他肩頭看到他懷里的蕭織。

    “我說，我覺得大家真好，‘多難興邦’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大到邦國，小到家族……大家沒有在挫折中倒下，而是擰成了一股繩，多好啊?！?/br>
    蕭鈺身體僵住，蕭妙磬說的話每個(gè)字他都聽進(jìn)耳中，卻腦中一片混沌。只覺得背后溫軟無比，引發(fā)一股guntang的細(xì)流，流到他四肢百骸。這份guntang讓他的心跳得快了起來、重了起來，讓他有一絲坐立不安的感覺。

    低婉美好的聲音在耳畔飄，裹著紅唇中吐出的香風(fēng)，搔刮他的耳朵。

    雙耳燙了起來，蕭鈺僵硬抱著蕭織，聽著自己緊繃的嗓音：“音音……”

    “一家人團(tuán)結(jié)在一起，江東一定能比往日更繁榮的，鈺哥哥。”

    蕭鈺感覺著心里塌陷般的柔軟，他側(cè)頭，看到蕭妙磬纖長微卷的睫毛輕輕翕動，睫毛上還帶著點(diǎn)濕氣。

    有種不受控制的脫韁感猛地攫住蕭鈺的心，心好似在被蕭妙磬拖拽著，不斷往她身上下陷，不知要陷到何種境地去。

    見她紅唇笑意如靜美的山茶，蕭鈺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一道念頭。

    這雙唇的觸感很溫很暖吧……

    他被這道念頭激得心下一顫，忙半闔眼眸，于心底暗示了自己幾句，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懷里蕭織睡醒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朝蕭鈺和蕭妙磬來回轉(zhuǎn)，竟發(fā)出幾聲笑聲。

    二人被這笑聲吸引，齊齊看向蕭織。蕭織在襁褓里蠕動兩下，伸展四肢，兩只小胳膊朝蕭鈺伸來。

    蕭鈺輕輕握住她小手，笑著叫她：“小織?！?/br>
    蕭妙磬趴在他肩頭，看著這一幕，任溫馨與欣慰的感覺縈繞心間。

    但有些事不得不說，不能逃避，蕭妙磬開口了。

    “鈺哥哥，章詔此番沒討得便宜，你覺得他之后會如何？”

    蕭鈺靜靜想了想，“最壞的可能性就是揮師南下，欲滅我江東。”

    蕭妙磬心下一凜，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