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雛鳥盤旋飛于神殿內(nèi)，聲聲清啼，似極為歡悅。

    “只是東方并無不死之物。汝既來此處，今后也會不斷消亡。待先天神力耗盡，或許終有一日，汝亦會湮滅成星砂飛塵?！?/br>
    鴻鈞老祖那時(shí)已然半化道，膝蓋以下盡皆化作山川河流，無法再站起身。老祖若輕易一動(dòng)，此方世界便會地動(dòng)山搖，無數(shù)新生的生靈隕于一旦。

    因此那日老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注視他良久，最終宛若天地間一聲長長的嘆息。“也罷，汝既不悔，汝從此……便喚作鳳凰兒吧！”

    鳳凰兒，于此方天地間獨(dú)一無二，向死而生。每一次浴火，涅槃之際便會想起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卻終于隱于混沌，只能居一座華麗宮宇，為三十三天眾多帝君之一。

    從此，數(shù)十萬年來，他便是天地間那只獨(dú)一無二的鳳凰。登天界尊位，染數(shù)十萬年無人可說的孤寂，日復(fù)一日，沉寂于娑婆沙華的綺麗，留仙醉皆化作天邊流瀉下界的瀑布銀河……只是，自鴻鈞老祖徹底化道之后，此方天地，他便再?zèng)]了那個(gè)可以撒嬌可以撲上去狎昵的親人。

    孤寂地，一度令他以為，此方世界再也不會有那另一人出現(xiàn)了。再也不會有那另一人，以手輕撫他周身七色華彩，愛憐又縱容地喚他一聲，鳳凰兒！

    一直……到十萬年前。

    十萬年前，此方世界真正的南方尊神朱雀誕生。朱雀甫一出世，便驚動(dòng)了三十三天，無數(shù)仙尊赤腳狂奔而去，歡喜地交口贊嘆道：甚好！四方有神靈出世！

    朱雀神君自天宮降臨世間，煌煌赫赫，攜無限鋒銳與殺氣，受盡下界天子朝拜。于下界各方典籍中，朱雀神君亦被尊稱為南宮赤帝，位列四方神靈之一，其精朱鳥，司夏、司火、司南岳。

    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張、翼、軫聯(lián)為鳥形，屬火，色赤，稱朱雀。

    朱雀，名為陵光【注】。

    十萬年前，朱雀神君于天宮行走時(shí)一眼遇見了鳳帝，從此愿為其執(zhí)鞭僮，終日隨行其左右，寸步不離。

    世人皆以為鳳帝憑借先天洪荒遺力，降伏了這位新生的朱雀神君。

    便連三十三天，亦無人知曉，二人之間從來不是外界傳揚(yáng)的那般降伏之威、君臣之儀。鳳凰兒初次化生后，渾渾噩噩做了二十萬年的少年郎，不知世間疾苦，不認(rèn)得此方天地規(guī)則森嚴(yán)，只是頑劣不堪地獨(dú)自躲在那座獨(dú)屬于他的鳳宮中戲耍。

    是朱雀教會的他……是朱雀神君陵光，一字一句，扶著他鳳凰兒的手，教他習(xí)得此方天地間的文字，得這一方世界中的富貴榮華，能夠以鳳帝風(fēng)流雅頌之名流傳千古。

    朱雀呵，吾欠下你的，又何止是一段三世夫婦情！

    潭水幽冷，葉慕辰仔細(xì)地將南廣和放入后山幽潭中，除去衣袍，打濕他一頭垂地如瀑青絲。那雙手，粗糲帶有常年執(zhí)掌刀兵的老繭，摩擦在皮膚上，令他愉悅地身上起了一層層戰(zhàn)栗。

    南廣和大半個(gè)身子泡在水中，冰涼的水淹沒至他胸口，那缺了一顆天生五色琉璃心的胸腔處，卻有陣陣暖流汩汩流出。

    “葉慕辰，你這滿頭白發(fā)……”南廣和手指拈起一小撮葉慕辰的粗硬白發(fā)，目光深深，頗有些愛憐地抬起頭，望向那人。

    “你若嫌棄，臣回頭便尋些靛藍(lán)汁來，盡數(shù)染回黑色?！比~慕辰渾不在意地道。隨手撩起一大片水花，潑在南廣和肩頭，替他仔細(xì)按摩肩上那幾處瘀痕。

    “……不嫌棄，”南廣和閉了閉眼，抑住眼眶內(nèi)一顆顆不斷掉落的熱淚。他伸出雙手，閉目抱住葉慕辰的腰，呢喃低語道：“孤怎會嫌棄你！這十萬年，是我欠下你的……葉慕辰，葉慕辰呵！”

    “臣在這里，”葉慕辰叫他攔腰抱住，心情激蕩的厲害，那處聳然又有抬頭跡象。他忙不迭按住南廣和那雙手，以臉頰摩擦臉頰，耳鬢廝磨?！暗钕拢?，鳳凰兒，臣就在這里。無論何時(shí)何地，只需要你一聲呼喚，我便永遠(yuǎn)都在你身邊，陪著你，好不好？”

    很多年前，久遠(yuǎn)到萬年前那一場毀天滅地的道爭之戰(zhàn)，朱雀神君也曾如此問過他——帝君，吾以身護(hù)你，你留在此處不要出去，好不好？

    然后，便是下界，于大隋朝國破前夕，葉慕辰手執(zhí)火炬闖入韶華宮，劈頭問了他一句——殿下，你嫁給臣，從此臣護(hù)著你，好不好？

    “……好。”

    南廣和緩緩睜開雙眼，露珠般剔透晶瑩的淚珠掛在長長鳥羽般的睫毛上，神色在月色下幽晦難明。

    月色下，深潭中。南廣和赤足踏在水波上，仰頭，絕色無雙的眉目間有情意流轉(zhuǎn)。

    葉慕辰低頭吻住了他。

    青絲白發(fā)，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wǎng)。

    從此呵，萬年沉淪，一旦結(jié)發(fā)，便是永世同心。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本文中鴻鈞老祖對鳳凰兒的評語，摘自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對Phoenix的描述。

    【注2】朱雀神君陵光，詳見《晉書》、《淮南子》、《石氏星經(jīng)》以及百度諸詞條。

    第97章 共浴2

    有人助你, 你也得爬的上云梯才成！

    南廣和巴巴地望著同樣浸泡在潭水中的葉慕辰，心下有些小糾結(jié)?！瑯邮浅鲎匀斓纳裣?，這廝怎地就如此多嬌呢？！

    況這廝眼下只不過仗著來自上界的一縷殘魂碎片, 歷經(jīng)三途河無數(shù)幽魂?duì)帄Z, 僅剩下一口仙氣兒渡到輪回井中。上一次, 他老人家遇見小朱雀雕刻的這只人偶時(shí)，這廝還渾渾噩噩, 無父無母，連大字兒都不認(rèn)得幾個(gè)，鎮(zhèn)日叫族里長老們指示了去干各種擦屁股的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