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色的鳳凰于黑云中突圍而出，尖利的一聲鳳啼，撕裂萬古長夜。黑云層疊翻作金色祥云，在狂風(fēng)中有遮天蔽日的英姿，鳳凰羽翼輕垂，羽翼上的翎毛一絲一縷盡皆宛然分明。

    世人瞧見了鳳凰，戰(zhàn)栗不能言。

    天空中那只鳳凰七彩華羽，隨風(fēng)扇動(dòng)絲絲縷縷如檀麝之香，經(jīng)年彌月不散。

    “西京城百姓，其實(shí)一直私下里都將這座城，叫做鳳城。”葉慕辰想起這節(jié)，也忍不住笑?！暗钕履隳菚r(shí)候?qū)嵲谑恰尤粚W(xué)會(huì)了騙人?！?/br>
    南廣和笑得眸光中泛起水氣，瀲滟如波?！澳窃醯亟凶鲵_人？分明是世人見到了鳳凰，便以為孤是名女子，是注定要與你這位大隋開國帝君做元后的人。”

    鳳華那時(shí)白衣墨發(fā)，以南冥枕邊人身份自居，況且他又生的雌雄莫辨。于下界凡人而言，即便鳳華只保留了上界天君時(shí)的二三分長相，也是美的驚心動(dòng)魄。

    無人敢信他是男子。

    他也從不解釋。最后甚至為南冥換上了女裙釵，三縷梳頭，兩截穿衣，深居于宮中珠簾后。便連帝后祭天時(shí)，他亦藏于幕離后，視線不與世人接觸。

    “殿下，你那時(shí)候，是不是一直覺得委屈？”葉慕辰放下采薇尸身，小心翼翼地問他。“臣那時(shí)并不知道你的真身，甚至從不知曉你原本當(dāng)真是鳳凰?！?/br>
    “不委屈?。　蹦蠌V和笑?！肮聦⒁磺惺聞?wù)都推給了你，每日只需要等你回來報(bào)訊，清閑的很?！?/br>
    葉慕辰默了默。他想說，不，殿下你絕代風(fēng)華，從前在天界亦只見你在三千夜色蒼穹中翱翔，歷來只有你垂眸俯視眾生的份，高傲如你，又怎肯以女裝示人？

    可是最后葉慕辰垂下眸光，一個(gè)字都沒提。他沉默地挖掘新墳，將采薇挨著大隋朝帝王陵墓的方向葬了下去。

    黑色長刀掘起一塊塊泥土，黃土掩埋了尸骸。連一具棺木都無。

    “凡人死后，魂靈重新進(jìn)入輪回。留下的rou身腐爛成泥，有棺木只會(huì)阻擋她輪回。”南廣和與葉慕辰解釋道，怕他心里頭不舒服?！傲陮嬛心阄襯ou身曾躺過三百余年，若不是南氏子孫在后來的近百年中不斷來此汲取鳳血，以化生為后代子孫，你我怕是還得在輪回井口徘徊更久?！?/br>
    葉慕辰迎向他的目光，動(dòng)了動(dòng)唇，千萬言辭最后都化作了一聲低沉的安慰?！俺济靼椎?，臣從沒質(zhì)疑過殿下的決定?！?/br>
    “是呵，無論孤說什么，你都信。你都遵從?！蹦蠌V和與他并肩立在新修葺的荒冢前，草木窸窣聲中南廣和的語聲極輕?！澳阍谳喕鼐谂腔驳臅r(shí)候，孤就在你身后，可是你瞧不見。三百年地府幽冥路，葉慕辰你那時(shí)候……每一次轉(zhuǎn)身，孤都在。”

    撫摸荒冢的手抖了一下。

    葉慕辰倏然轉(zhuǎn)身，眸中星光大盛。這座荒山中仿若有彩霞經(jīng)過，一霎時(shí)天空布滿七彩光，明麗地灑滿每一寸草木。

    兩人站在這漫天霞光中，葉慕辰突兀地捉住南廣和的手腕，沉聲道：“臣于南冥的那一世，殿下你不是仙人下凡嗎？你怎會(huì)在地府幽冥路徘徊？”

    “……原來你不知道嗎？”南廣和玉雪一般的手腕叫他捉住，瞬間留下了一抹紅印。他揚(yáng)起頭，朝葉慕辰笑得璀璨生輝。“孤在你死后，伴你一同死了。孤以真身下界，與你同葬在此處皇陵。”

    “殿下你是鳳凰??！你怎么會(huì)死？”葉慕辰失語，嘴皮子抖的厲害，如同口中含了一支燃燒的火炬?！半y道殿下你于大隋末年的第二世，也是真身死亡嗎？”

    “是啊，都是真身死亡。死的時(shí)候……很疼啊！”南廣和輕輕扭動(dòng)手腕，于一圈紅印勒痕中越發(fā)襯的他宛如一個(gè)玉雪雕就的人。

    他笑得輕快，一波三折的丹鳳眼中亦盛滿星光。只是與葉慕辰不同，葉慕辰眸中的光是暗夜星辰，是荒山明霞，而南廣和眼底卻是視天下如眾生子民的星辰故鄉(xiāng)。

    是一方天地星子誕生的地方。

    有溫暖。

    很混沌。

    “你下界為人兩世，孤亦陪你兩世。與你生同衾枕，死同xue葬?！蹦蠌V和凝視葉慕辰眼神中的星光，含笑道：“既許你三世，便是三世。孤若不死去，如何算的上三世夫婦之約？”

    葉慕辰顫抖不能言，全身抖的厲害，莫名有一種不能訴說的恐慌。

    哐啷一聲！

    葉慕辰扔下長刀，一把抱住南廣和，將頭埋在南廣和白衣肩頭，目中滾滾有熱淚涌出。“殿下，你從未告訴過臣，那時(shí)候……你有多疼?！?/br>
    “有多疼呵……”南廣和輕拍葉慕辰的背，呵出一口氣來，微帶惘然道：“總及不上你當(dāng)日里，魂飛魄散的那種疼。”

    也比不上你滅了所有榮光，一個(gè)人于下界凡塵艱難茍活時(shí)以棺材釘割破臉頰的，那種疼。

    南廣和很想笑，或與葉慕辰一道哭。

    可是他想，最終他與葉慕辰終有一別，也許到那時(shí)候，葉慕辰會(huì)更疼。

    所以最后他只是嘆息了一聲，輕輕地掰開葉慕辰的手，就著兩人相擁的姿勢(shì)親吻了葉慕辰的嘴角。一口口地輕啄。

    “葉慕辰，葉慕辰呵……”他一遍遍喚他的名。

    兩人于荒冢陵墓前熱吻。草叢中伏臥著一道殘碎成三截的華表，華表上龍騰鳳翔，有仙家符咒。金光繚繞的陵墓門前，有昔日葉慕辰一字字以鮮血描摹出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