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幼童便抱著一盞燈，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身后，又特地問了一聲?！翱腿?，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蘇文羨揚(yáng)起頭，努力想咽干眼中不斷涌出的熱淚。喉嚨中源源不斷咽下的，卻都是苦澀。仙人是不該有眼淚的，可他是個(gè)修煉極情道的仙，是個(gè)注定無法得道長生的仙君。最后他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吧，怎么活，不是一生！

    于是蘇文羨驀然轉(zhuǎn)過頭，朝那幼童道：“小爺我不是客人，我回來了，尋你吃一碗面。不要蔥花，蔥白要切成細(xì)段。暖玉，我來帶你走！”

    那傻子書生暖玉重又脫胎為一個(gè)幼童，發(fā)垂髫，好奇地站在沙漠中，對(duì)前來尋訪他的蘇文羨笑著道：“你卻又是誰，憑什么要我跟你走？”

    “你以后，就知道小爺我是誰了！”蘇文羨笑得痞氣，一把抱起人，扛在肩頭上，順手接過幼童手中提的風(fēng)燈，大笑道：“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都隨小爺我一同歸去吧！”

    “你放我下來！”幼童驚慌失措，手腳并用地打他，踹他，最后忍不住張口咬在他肩頭，帶著哭音求他道：“你放我下來！我家中還有父母兄長！”

    幼童牙齒很小，咬在肩頭不疼不癢，于蘇文羨而言不過是叫蚊子叮了一口。他心中暢意，便耐著性子勸哄他?！靶斘沂巧辖绲南扇?，可許你長生不老，你要不要？”

    “不要！我不要長生不老！我要回家……嗚嗚嗚，你放我下來！”幼童拳打腳踢，哭的聲音又脆又嫩。

    蘇文羨卻自狐裘后展開雙翅，扛著幼童，提著燈，冉冉自夜空下的沙漠升起。腳下是無邊云氣，周身有無盡風(fēng)聲。

    “暖玉，李暖玉……”蘇文羨眼中又涌出了淚?！吧弦皇?，小爺我沒來得及替你收尸，這一次你我便同歸吧！從今后有小爺我一日，就有你一天。我將壽命分給你，你且遂了我一回意。我……這次定不再負(fù)你！”

    這些話太重，幼童聽不懂。但是幼童漸漸地不再哭鬧，許是知道這人是個(gè)瘋子，還是個(gè)愛哭的瘋子，與這人混鬧也不能再回家了。

    幼童最后嗚咽著道：“嗚嗚嗚，你這個(gè)騙子！壞人！”

    “對(duì)，小爺我是個(gè)壞人！但這次絕不再騙你了?！碧K文羨帶著幼童飛過三江六岸，在晨光微曦中振翅往南天門飛去。

    東方楚遙遙跟在他身后，偶然回頭，目光掠過深海環(huán)繞中蘭翠色如同一只雀鳥形狀的南贍部洲，眼眸中帶著三分笑意。

    *

    南天門外如今守門的換作了無情道的一位帝君，當(dāng)日里不肯跪拜鳳帝的眾三十二天以下帝君，如今輪流在此處值班。

    見遙遙又有兩只鳥族飛來，那位當(dāng)值的帝君朝云頭中啐了一口，放下遮在額前的手，齜牙冷笑道：“如今這些鳥越來越不像話了！從那位開始，一個(gè)兩個(gè)地下凡，當(dāng)這三十三天是個(gè)收破爛兒的！什么臟的臭的都撿了往回帶！”

    可是他到底不敢反抗。

    在蘇文羨扛著一個(gè)明顯來自凡間貧民家中的幼童飛過南天門時(shí)，那輪值的帝君還得主動(dòng)走上前寒暄?！把棇④娺@是從下界探親回來了？”

    蘇文羨理也不理他，刷拉一聲，翅膀扇動(dòng)狂風(fēng)，疾速朝三十三天外鳳宮后的自家宮殿飛去。

    李暖玉投胎的這位幼童體力不支，明顯在經(jīng)歷飛升上界的路上已經(jīng)陷入昏迷，怕是得趕緊將人抱回去，放在床頭靜養(yǎng)。說不得，還須他親自以靈氣哺喂。

    所以蘇文羨很急，壓根沒看見這位輪值的倒霉催帝君。

    東方楚隨后飛來時(shí)，見那位帝君正對(duì)著蘇文羨的身影憤憤然揚(yáng)起拳頭，口中無聲地罵著什么。

    東方楚皺眉，收住翅膀，朝那位帝君走去。

    “清河帝君！”東方楚抱拳，面上掛著一抹敷衍的笑意?！澳袢赵醯卦诖颂帲俊?/br>
    清河帝君一瞬間面色漲的通紅。他原是第七重天的帝君，在那處身居高座，座下天女飛舞，在花海與舞扇中含笑不語——這等逍遙的好日子！就是因?yàn)楫?dāng)日鳳凰他老人家?guī)е槐姌O情道鳥族殺回三十三天的時(shí)候，他不肯跪拜新帝尊，而且給鳥族這幫人下了幾次黑手，如今就淪落到南天門輪值這樣凄涼！

    清河帝君瞅了一眼這頭昔日與他對(duì)戰(zhàn)的紋鳥，笑容忒扎眼！但他還得漲紅臉拱手朝人笑。“紋鳥將軍這是下界歸來？”

    東方楚想搖折扇，隨手一掏，才發(fā)現(xiàn)落在下界南贍部洲那艘畫舫中了。他手上沒有別的家伙，便笑著咳了一聲，春風(fēng)拂面般地輕柔道：“吾等修情道，不定期便要下界去體悟一下凡間的愛欲紅塵。這些滋味，你們這些無情道修者怕是不能懂，哈哈！”

    這話說的，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清河帝君恨的牙疼。他捂著腮幫子，支支吾吾地哼了兩聲。在東方楚也振翅離開后，恨恨地對(duì)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白玉階啐了一口。

    *

    沿著白玉階梯往上一直走，走入白云深深處，就見到昔日恢弘的白玉宮中靜悄悄不聞?wù)Z聲。反倒是距白玉宮更遠(yuǎn)的一些的地方，于三十三天界限邊，眾多鳥族將軍匯集于鳳宮前，又是一日朝會(huì)結(jié)束了。

    鶴族翼侯爺盛裝朝服，正與人說著話，一同緩步走下玉階。

    蘇文羨扛著個(gè)幼童從他們眼前一晃而過。翅膀帶動(dòng)起輕風(fēng)，刮的翼侯爺袍角微掀，額前青筋一跳?！靶√K你給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