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春衫散亂地搭在旁邊的衣架上，浴桶里熱氣裊裊，她端坐其中，似是十分疲憊, 闔眼安睡。發(fā)髻間的金釵花鈿皆已卸去，滿頭青絲柔滑如黑緞，只拿一枚簡單的玉簪挽著，慵懶而散漫。

    散落的發(fā)絲自耳后捋到肩側(cè)，被水浸得半濕。

    水面上密密浮著花瓣, 有淡淡香氣傳來。

    即便如此，纖秀的肩膀仍露出水面，瞧著不盈一握，精致的鎖骨上凝了水珠香露，在往上臉頰秀致，眉眼昳麗，被香湯蒸得面頰微微泛紅，像是映著春光的桃花，憑添粉面含春之感。更不必想，花瓣遮掩的水面之下是何等模樣。

    盛煜聽見吞口水的聲音，清晰分明。

    目光似被黏住，無力挪開，出汗后本就悶熱的衣裳里，愈發(fā)覺得燥熱。

    而魏鸞也終于察覺不對(duì)勁，懶懶睜開了眼。

    看清兩三步外站著的那道挺拔身姿，水霧氤氳的眸底霎時(shí)浮起驚慌，她打死都沒想到盛煜會(huì)回來，還這樣闖進(jìn)了浴房。染冬她們都是聾了瞎了嗎，這么個(gè)大活人闖進(jìn)來，竟然沒阻攔，也沒出聲提醒她！

    臉頰霎時(shí)蒸得通紅，在瞧清楚盛煜目光落處后，愈發(fā)羞窘。

    魏鸞立時(shí)往桶底沉下去，道：“出去！”

    見盛煜僵站著不動(dòng)，摸了桶邊搭著的軟巾便摔過去，“夫君你出去呀！”

    軟巾砸在他胸膛后滑落，盛煜順手抄住。

    “其實(shí)原本沒看見多少?！彼暮斫Y(jié)滾了滾，感覺得到胸腔里跳得有多強(qiáng)烈，滿身血液呼嘯著沖向腦門時(shí)，聲音都有點(diǎn)僵，目光卻死死落在被攪動(dòng)后亂晃地水面，挑著唇角道：“這么一動(dòng)，全都看見了?！?/br>
    香湯晃過雪白肌膚，鮮麗的花瓣貼在胸口，水波下風(fēng)姿隱綽，入眼旖旎。

    盛煜往前跨了半步，忍不住低笑道：“讓我看看也沒什么。”

    見魏鸞黛眉含怒，理直氣壯道：“畢竟你早就看過我?！?/br>
    這是什么歪道理，偷闖浴房還有理了不成！魏鸞被他兩道火苗竄動(dòng)的目光盯著，臉簡直要紅透了，才不管誰從前看過誰，趕緊往前湊了湊，借著浴桶的邊沿?fù)踝∩眢w，一個(gè)勁地趕他，“快出去，快出去！”

    見盛煜不顧阻攔，仍抬腳上前，手邊沒東西可用，直接掬水往他身上潑。

    這一潑，手臂揮動(dòng)，春光乍泄。

    盛煜喉頭微緊，迎面又是香湯襲來，澆在他胸膛腰間。魏鸞大概是頭回碰見這種事，像被敵軍逼到角落后拼死防守的小可憐，紅著臉慌亂窘迫，死命地潑水趕他。

    盛煜逆流而上，躬身將雙手扶住桶沿。

    這般情勢(shì)，魏鸞也不敢動(dòng)了，只管抱著膝蓋縮在浴湯里，惱怒又可憐。

    盛煜十指緊緊抓著桶沿，指尖忍不住撥弄香湯，眼底熾焰翻騰，有種將她撈出來的沖動(dòng)。

    但若真的任性，魏鸞得跟他翻臉。

    盛煜死死盯著她，忽而俯身，吻向她的眉心。

    唇是guntang的，比香湯還熱幾分。

    盛煜指節(jié)漸而泛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親吻后站直身體。衣裳前襟早就濕透，他瞧著她雙眸，聲音低啞地道：“水落而石出，我心滿意足。”說罷，唇角挑了挑，竟有幾分調(diào)戲得手的意思。

    魏鸞微愣，等他退開兩步后，才算明白這水落石出的意思。

    她忍不住又捧了水朝他身上砸過去。

    盛煜傾身躲開香湯，只沖著她笑。

    魏鸞潑得更狠，肆無忌憚地襲擊，水珠濺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盛煜的笑容卻愈來愈濃，在退出浴房時(shí)，想著魏鸞彈盡糧絕纖毫畢露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后知后覺的染冬趕來，便見向來威儀端貴的盛煜渾身濕透，那張冷峻的臉上卻笑意極盛，活生生將臘月寒冰烤成了炎炎夏日。

    染冬自打進(jìn)了曲園，還是頭回見他笑得如此肆意。

    她心中納罕，忙行禮道：“主君。”

    “免了?！笔㈧闲Χ鴵P(yáng)手，吩咐道：“去給少夫人添水。”說罷，健步而出，扛著濕漉漉的衣裳去南朱閣，沖了好半天的涼水。

    而魏鸞被他如此攪擾，思緒也徹底打亂。

    ……

    沒過幾日，便是章太后的壽誕。

    她是陪著先帝打江山的女人，永穆帝的親生母親，加之手里握著權(quán)柄，在朝堂內(nèi)外的地位都格外尊崇。且本就野心勃勃，不愿輕易退居到幕后，為了給章家撐腰撐門面，這壽宴辦得便格外盛大。

    章皇后早就放出了消息，壽宴之日，群臣與高門女眷齊聚北苑。

    軒峻威儀的閣樓上，帝后與妃嬪、皇室宗親盡數(shù)到場，就連隱逸田園的皇叔也難得入宮，陪坐在側(cè)。章太后一襲黑底玄紋的華貴宮裝，珍珠為扣，金線織邊，繡紋猙獰端貴?；ò椎念^發(fā)高高堆起，赤金寶冠下，見慣生死的眉目威冷懾人。

    她甚少在眾人前露面，難得出席這等場合，即便是壽宴大喜，也不茍言笑，氣度威儀。

    若將身側(cè)的永穆帝換成周令淵，便活生生是垂簾聽政的霸道姿態(tài)。

    群臣叩拜祝壽，各回矮案后的座位。

    自地位尊崇的皇叔起，陸續(xù)由皇親國戚進(jìn)獻(xiàn)壽禮，而后是兩位相爺、六部尚書。奉承溢美之辭不絕于耳，但凡跟章家有些牽扯的，更是挖空心思，欲討她老人家歡心。章太后自恃身份，瞧過六部尚書的壽禮后，余下朝臣的賀禮不再過目。

    倒是對(duì)女眷的東西頗感興趣——

    瞧了幾位娘家侄女、孫女的壽禮后，忽而起了興致，瞧向魏鸞。

    魏鸞遂起身進(jìn)獻(xiàn)壽禮。

    這場壽宴畢竟是借永穆帝的名義辦的，哪怕章太后再居心歹毒、干政弄權(quán)，她也是先帝的皇后，永穆帝登基之初便尊奉的太后，地位超然。曲園的私仇在朝政跟前不值一提，魏鸞亦花了不少銀錢，請(qǐng)人造了副精美的珠冠，權(quán)作賀壽之禮。

    因那日章念桐行徑古怪，魏鸞對(duì)此也頗留心。

    想來想去，比起那些進(jìn)獻(xiàn)珍禽奇鳥、詩篇書畫以博恩寵的，選了最為穩(wěn)妥的珠冠。既不必?fù)?dān)心禽鳥在壽宴當(dāng)場離奇死亡以致獲罪，也無需擔(dān)心書畫有假，詩賦被人摳著字眼解讀，往后牽扯出麻煩，論造價(jià)用心，也不會(huì)太遜色。

    她雙手捧上賀禮，姿態(tài)恭敬。

    章太后似乎也頗滿意，命人揭開寶匣，將珠冠擺在案上觀賞，那張年邁威儀的臉上甚至露了點(diǎn)笑意，道：“這珠冠打得倒是精致，嵌的寶石也漂亮。哀家平時(shí)懶得用這些，瞧著這個(gè)，倒想戴了試試?！闭f著話，捧起珠冠。

    盛裝之下，她當(dāng)然不會(huì)此刻就戴，便只上下左右的打量。

    周圍妃嬪女眷亦出言附和，夸贊不止。

    某一刻，她唇邊的笑忽然凝住，似頗詫異地瞥了眼魏鸞。

    周遭眾人察言觀色，亦齊齊住嘴。

    而后便見章太后將手伸入珠冠里面，似揪住什么東西往外扯了扯，輕微的裂帛聲里，扯出個(gè)與冠上赤金同色的布團(tuán)?？茨切螤?，有頭有腳有身體，竟像是個(gè)綢布人偶的模樣，只是做得極小，不及中指大小。

    章太后的神情瞬間冷沉，離得近的嬪妃亦赫然變色。

    魏鸞在階下跪得低，看不清章太后手里的東西，心里卻也咯噔一聲——那珠冠是她親自盯著造的，從內(nèi)到外，每一粒珍珠寶石都親自過手，絕不會(huì)輕易脫落。冠帽之內(nèi)，亦是薄薄的赤金打造，不可能有異物。[なつめ獨(dú)]

    但看眾人神色……

    心中驚疑未定，便見章皇后遽然起身，怒道：“好大的膽子！”

    這一聲呵斥得中氣十足，在安靜的殿上格外響亮。

    魏鸞只覺脊背驟緊，抬高目光望向上首，見章太后緩緩朝她攤開了手心。黑底玄紋的衣袖半遮手腕，她掌心里躺著的黃綢人偶亮出來時(shí)，滿殿朝臣女眷齊齊吸了口涼氣。而魏鸞即便再鎮(zhèn)定，面對(duì)這場景也霎時(shí)變了臉色，忙俯首跪地。

    整個(gè)人亦如同墜入冰窖。

    厭勝向來是后宮禁術(shù)，擅用者有死無生，貴為中宮都不例外。

    而今日，這東西竟公然出現(xiàn)在給太后的壽禮上。

    魏鸞腦海里一陣眩暈。

    入宮之前她特地檢看過這頂珠冠，里里外外都沒瑕疵，更不可能藏人偶。進(jìn)宮之前，是她親自將珠冠封入寶盒，唯一離身是入宮的時(shí)候，因侍衛(wèi)要照例查驗(yàn)眾人攜待之物，被取走片刻，很快就還到了她手里。

    之后寶盒始終在她身邊，從未離開視線。

    魏鸞背后發(fā)涼，想要辯解時(shí)，章皇后已不容她開口，未有片刻停頓便怒道：“今日是太后壽宴，你竟以此臟污之物藏在珠冠，居心何在！來人，把魏鸞拖出去——”話音未落，下首的周驪音已起身小跑到案前，匆忙跪地道：“母后，不可！”

    “讓開！”章皇后已是盛怒。

    周驪音哪會(huì)讓，膝行往后退了幾步，跪在魏鸞身旁，高聲道：“鸞鸞待母后和祖母向來恭敬，從無半點(diǎn)失禮怠慢，不可能有這樣歹毒的心思。且她自幼是兒臣的伴讀，熟知宮里的規(guī)矩，絕不會(huì)做這種事。母后，總該聽她分辨才是！”

    情急之下，她的聲音極高，甚至微微顫抖。

    章皇后勃然變色，還欲再斥責(zé)，卻見章太后輕輕擺了擺手。

    “魏鸞，你如何辯解？”

    聲音沉冷威儀，目光卻已如鋒刃銳利。

    魏鸞只覺這姑侄倆一唱一和，天衣無縫，但倉促之間想不透其中關(guān)竅，只能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禮，端著沉穩(wěn)腔調(diào)緩聲道：“太后明鑒，臣婦自幼蒙宮中照拂，絕無不敬之心。這頂珠冠是臣婦親自督造，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也是臣婦親自檢看后裝入寶盒，只在入宮時(shí)離身片刻。臣婦敢以性命擔(dān)保，珠冠入盒之前，絕無半點(diǎn)不妥?！?/br>
    “照你說來，是這東西自己鉆進(jìn)去的？”章皇后不依不饒。

    變故之下滿殿安靜，眾人皆屏息心驚。

    魏鸞咬咬牙，抬頭道：“應(yīng)是有人栽贓，還請(qǐng)?zhí)竺鞑??！?/br>
    章皇后冷嗤了聲，還欲再說，旁邊永穆帝卻忽然開口。

    “你方才說，只在入宮查驗(yàn)時(shí)離身過？”

    魏鸞肅然頷首，“臣婦所言句句屬實(shí)?！?/br>
    “既是如此——”永穆帝神情威重，徐徐掃過在座眾人，最終看向太后，“這頂珠冠做工精致，若真有不臣之心，將穢物封住即可，極難察覺。魏氏曾承教于名儒膝下，行事想來周全穩(wěn)重，她既否認(rèn)，兒臣覺得，不若派人徹查?！?/br>
    章太后冷冷盯著魏鸞，沉吟不語。

    章皇后怒意未平，道：“這等大事——”

    “朕說了，徹查！”永穆帝猛地打斷她，沉淵般的威冷眼底涌起怒意，狠狠瞪向皇后。他自登基后，即便與后宮的姑侄倆勾心斗角，這等場合卻總會(huì)維護(hù)皇家顏面，甚少拂章氏顏面。此刻出言低斥，顯然是暗怒已極。

    章皇后縮了縮身子，沒再言語，默然歸坐。

    片刻安靜，章太后終于開口，“既有嫌疑，就給哀家查。今日宮門檢看的侍衛(wèi)，誰都不許放過，務(wù)必查問清楚。魏鸞先押著，等查問過后再定奪。這還沒到晌午，半日的功夫，哀家不信查不明白！”

    這般說辭，便是替永穆帝拍板了。

    魏鸞整顆心都懸著，掌中潮膩膩的盡是汗，情知此刻辯解無益，朝周驪音遞個(gè)眼神輕輕搖頭，勸她別在此刻觸逆鱗后，由宮人帶走。臨出殿前，看到襲著公位的伯父目光沉毅，示意她不必害怕。

    殿中鴉雀無聲，連遠(yuǎn)去的腳步聲都格外清晰。

    片刻后，章太后緩緩靠向椅背。

    “演舞吧?！彼e杯喝酒，暫將此事翻篇，殿內(nèi)原本緊繃的氛圍也終于稍稍松弛。

    作者有話要說：　　章家都是虎狼啊，抱走我鸞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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