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家主瞪著麗娘，根本不用問，只看她臉上害怕到極致的表情，已說明了青蓮寫下的事情沒有作假。

    麗娘知道事情已經(jīng)敗露，身子一軟跌坐在地，愣了會兒后便哭著跪走向賴家主，抓緊他的衣擺，“老爺，是賴二逼我的，是他強(qiáng)了我，我不是自愿的！”

    顧九將紙重新燒掉，看著哭著哀求的麗娘，覺得也是啊，麗娘進(jìn)賴家的時(shí)候，賴家主的原配已經(jīng)死去幾年了，上頭沒有主母壓著，還成了賴家主最寵愛的妾。賴家主雖然沒有賴二爺長得好看，卻也不丑。而且一個是大家之主，一個只是個擁有零碎家財(cái)?shù)氖樱嚰抑?，怎么都比跟著賴二?qiáng)啊。

    賴家主怒歸怒，卻還沒失去理智，他將衣擺從麗娘手里抽回來，冷聲道：“就算是這樣，你也有無數(shù)次機(jī)會將事情告知于我，可你沒有，六年過去了，你還瞞著我與他繼續(xù)茍且，生下……”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用滿是慈愛的語氣叫出賴長逍的名字，一股悲傷的心情漫上心頭，于是賴家主更加憤怒，“甚至此次你還配合他，做出謀害長靖的惡毒之事！”

    “老爺，我沒有，我沒有！”麗娘拼命為自己辯解，“他買通大夫給靖兒換毒藥，但是靖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要我害他，我做不到……靖兒現(xiàn)在還能活著，是我私下里又將他的藥給換了一次啊！”

    神情頹喪的賴二震驚地轉(zhuǎn)頭看著麗娘，然后自嘲一聲，“婦人之仁?！?/br>
    笑麗娘可笑的仁慈之心，笑他失算，選擇了麗娘這么一個合作伙伴。

    見此，賴家主神色稍霽，“就算你好心給長靖換了藥，可藥不對癥，拖延下去，你以為長靖一樣能好得了嗎？”

    麗娘泣不成聲，似悔恨，似解脫，“老爺，女子貞潔何其重要，試問有哪一個女人，遇上這種事敢對外說？我不敢說，不敢說！我是你的女人，卻被別的男人強(qiáng)迫，我告訴你了，我還有活路嗎？你還能容忍我繼續(xù)待在賴家？”

    “但這不是縱容你聯(lián)合他欺瞞我，并任他謀害長靖，算計(jì)我的理由。”賴家主低頭看著麗娘，“最開始你或許是真的迫于賴二的威脅，不得不委身于他，但你敢說你到后來，就沒有自己的私心？”

    賴家主管理著賴家的百年基業(yè)，與各色人打交道，又豈會看不出麗娘在想什么，無非賣慘求情。

    麗娘果然被他說中，只用絲娟捂著嘴哭，并未繼續(xù)說什么。

    賴家主看向顧九二人，“勞煩兩位道長了，還請兩位莫將今夜之事對外說。”

    顧九和邵逸同時(shí)點(diǎn)頭，“請賴家主放心?！?/br>
    賴家主又看著青蓮，“答應(yīng)你的事我會做到，等這件事了結(jié)，我將侄女們接到這邊，請人照料、教導(dǎo)她們，你看如何？”

    青蓮無聲行禮，面帶感激。

    之后賴家主拿起法壇上面的香爐，走到賴二身邊，對著他的腦袋砸了一下。這一下把握的力道十分適中，剛好將賴二砸暈，卻又不至于傷他太厲害。

    賴家主扔開香爐拍拍手，喚來候在外面的下仆們，讓他們將法壇收拾下去，然后指著暈過去的賴二，“二老爺剛才見到先祖過于激動，暈過去了，將他抬到我的院子里去?！庇种钢惸铮胞愐棠镆彩?，將她送回房。”

    下仆們都知道今夜請先祖現(xiàn)身，所以對賴家主的話并未懷疑。

    賴家主處理活人的事情，至于死人，就交給了顧九和邵逸。兩人回房時(shí)，身后跟著青蓮。青蓮離邵逸很遠(yuǎn)，只敢靠近顧九，畢竟在鬼的眼里，顧九和鬼也差不多了。

    生前已經(jīng)夠苦了，死后還差一點(diǎn)背負(fù)罪孽沉淪，顧九看著唯唯諾諾的青蓮，說：“殺孽不是那么好造的?！?/br>
    青蓮低聲道：“我只是可憐我兩個女兒，她們是正室所出，本該過得比賴長逍更好……”

    青蓮實(shí)在膽小還弱，顧九覺得就拼憑自家四小只，都能生撕了她?？删瓦@樣一個女人，因?yàn)樽约旱暮⒆右材軐σ粋€稚子痛下殺手。若將這點(diǎn)決心拿出來，在生前時(shí)就豁出去將真相告訴賴家主，她也不至于是被病故的下場，顧九都不知道是該覺得她可悲還是可惡了。

    顧九道：“你是鬼，若你純善就罷了，但你做出了喂賴長逍吃鬼食一事，賴家主不允許你再留在陽間，賴家主的意思你明白吧?！?/br>
    “我明白?！鼻嗌徴f。

    賴二肯定會被處置，她的兩個女兒日后會被接到賴家生活，青蓮以為兩個女兒跟著賴家主這個大伯，也比跟著賴二這個不合格的親爹強(qiáng)。還活著時(shí)她不敢對賴家主的人品抱以絕對信任，但死去的這幾年，見多了賴家主的處事原則，她已經(jīng)相信賴家主絕對不會虧待她兩個女兒的。

    賴家主希望她去輪回，那她就去輪回吧。主要是青蓮自己也有感覺，她的執(zhí)念不夠深，魂力太弱，現(xiàn)在不去陰間報(bào)道，再過幾年她自己也會消散的，那時(shí)候就真的沒有下輩子了。

    之后，青蓮又在賴宅逗留兩日，看著賴家主拿出證據(jù)，將賴二勾結(jié)大夫聯(lián)合麗娘謀害賴長靖的事情報(bào)官，親眼看著賴二被官兵抓走。她那兩個女兒因?yàn)橛H爹被抓而驚惶無比，但在被接進(jìn)賴宅得知將來會跟著大伯一起生活后，頓時(shí)又眼露慶幸，可見她們對賴二有多害怕，最初的驚惶也只是出于日后生活的擔(dān)憂，當(dāng)這層擔(dān)憂不在后，便慶幸自己即將迎來新生。

    賴家主最后找到青蓮，告訴她賴二名下的所有財(cái)產(chǎn)他會原封不動的存下來，等將來她兩個女兒出嫁，平分給她們做嫁妝，他這個做大伯的，將來還會添妝，保證不讓她們在出嫁時(shí)受委屈。

    青蓮知道兩個女兒將來會在賴家主的照料下過得很好后，就徹底放心了，未留下半點(diǎn)遺憾地被顧九他們送走了。

    隨后幾天，顧九和邵逸依然留在了賴宅，照顧賴長逍。

    賴長逍醒了，雖保下一命，可身體損傷很大，虛弱地躺在床上，哭著要爹要姨娘。

    賴家主對賴長逍的感情很復(fù)雜，他疼愛這個孩子，但這個孩子的存在，又分明是他的一段屈辱。他做不到對這個孱弱的孩子放手不管，也做不到像從前一樣噓寒問暖，只能對他視而不見，將他交給下仆照顧。

    期間養(yǎng)病的賴長靖來看過賴長逍，他大抵知道麗姨娘犯事了，具體犯的什么現(xiàn)在除了他爹沒人知道。他追問過，但是只得來一頓呵斥，他就不再問了。

    賴長靖喜歡聽麗姨娘叫他“靖兒”，就像他爹叫弟弟“逍兒”那樣，不過他覺得自己以后應(yīng)該再見不到麗姨娘了。他從前其實(shí)有點(diǎn)嫉妒自己的弟弟，但如今忽然覺得他可憐了。他覺得弟弟不像他，弟弟體會過被娘親疼愛的滋味，也體會過被爹寵愛的感覺，這種從前有最后卻統(tǒng)統(tǒng)失去的感受，應(yīng)該比從一開始就沒擁有過更痛苦吧。

    “哥哥?！贝采系腻袃嚎吹剿?，委屈地哭著沖他張開手。

    賴長靖走進(jìn)去，看了賴長逍許久，在賴長逍恐慌的大哭聲中，拉住了他的小手，學(xué)著父親那樣地叫他，“逍兒。”

    賴長逍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出現(xiàn)的稻草一樣抓住了賴長靖。小孩子最為敏感，他知道自己好像被姨娘與爹拋棄了，如今宅子里唯一愿意理他的，只有這個沉默寡言的哥哥。

    顧九和邵逸在旁邊看著，知道賴家主雖然不見賴長逍，卻沒有阻攔賴長靖過來，也沒有告訴賴長靖他被謀害的事情，應(yīng)該是默許賴長靖與賴長逍接觸的。

    賴長逍要感謝親娘對賴長靖的手下留情，若賴長靖真出了事，賴家主絕對留不得他。只是不知待日后賴長靖知道真相后，對賴長逍又是何種態(tài)度。

    只是這些都不是顧九和邵逸會知道的了，在賴長逍體內(nèi)的鬼氣徹底清除后，顧九和邵逸接過賴家主給的豐厚報(bào)酬，離開了賴家。

    第127章 曹成業(yè)

    客棧房里, 顧九坐在邵逸對面，看邵逸吃長壽面。

    今天是邵逸的生辰。

    說起來, 顧九的母親難產(chǎn)而死, 所以他的生辰也是生母的忌日。而邵逸更慘，他的生辰與師爹和兩位祖師爺?shù)募扇漳耸峭惶?，同時(shí), 也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在這一天出生，出生時(shí)溢散的金庚之氣殺死了母親，兩年后，他又在同一天被道士帶走拿去喂陰龍, 然后被失去了師父師叔與愛人的師父收養(yǎng)。

    所以兩人都對生辰?jīng)]什么盼望之情，邵逸比顧九還不喜歡過生辰, 從小就不喜歡。雖是如此, 師兄弟倆每次還是會按照師父說的，在祭拜完后，給對方煮一碗長壽面。

    “好吃嗎？”顧九捧著臉問。

    顧九會特意將面條只搟成一根，直接煮成一碗, 叫邵逸吃完前不能咬斷。邵逸含著面點(diǎn)頭，又嗯了一聲。其實(shí)邵逸現(xiàn)在的心情還好，時(shí)間能抹平一切，他會記住小時(shí)候的遭遇與造成那一切的罪魁禍?zhǔn)? 卻不會沉溺于悲傷和憤怒中。

    早春的天氣，對邵逸的體質(zhì)來說, 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是夏天了，因?yàn)橹蟮拿?，未免放久了面條坨掉，所以面條還熱的時(shí)候邵逸就開始吃了，吃熱食對邵逸來說有點(diǎn)難受，此刻他鼻子上已經(jīng)浸了汗珠，顧九伸手給他抹掉。

    顧九說：“今年祖師爺他們，就要多收一份祭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