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思恬快步走在前頭，一回頭看見他的動作，納悶道：“大隊(duì)長，你冷么？”

    蘇廣勝飛快搖頭：“不冷不冷，我說你到底要干啥？不能直接說嘛？”

    紀(jì)思恬脆聲道：“不能！”

    蘇廣勝繃緊面皮，嚴(yán)陣以待。

    直到走到知青點(diǎn)，紀(jì)思恬讓他進(jìn)房間，他死活不進(jìn)去：“不成，就在這說！不然被人看見，我就百口莫辯了。”

    紀(jì)思恬氣笑了，那伶俐的小嘴正要吐槽一下，就見門打開，一身白底小碎花，以及藏青色長褲的青檸出現(xiàn)在眼前。

    蘇廣勝意外道：“廣平媳婦，你怎么在這？”

    青檸禮貌的笑笑，說：“大隊(duì)長，我要離婚，想在這里住，離婚之后我也還是知青，應(yīng)該可以吧？”

    蘇廣勝懵逼的看著她，滿臉錯愕：“離婚？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青檸果決道：“對，所以以后我還是得住在這里，大隊(duì)長，我?guī)е⒆硬环奖?，麻煩你將隔壁房的鑰匙給我，我想住在隔壁。”

    “好……”蘇廣勝下意識要點(diǎn)頭，但下一秒反應(yīng)過來，呸了一聲，道：“不是，你怎么要離婚了？宋知青，咱們不能亂來，離婚可是大事，這十里八鄉(xiāng)都沒聽說過幾例，你這樣做，要被人說三道四的！”

    紀(jì)思恬在一旁看著，正要出聲聲援，一聽見最后的話，又沉默下來，離婚一時爽，但不管是在哪里，都會被人嚼舌根的，這一點(diǎn)許多人都無法承受。

    青檸臉上卻還掛著淺淡的笑意，眉眼卻異常堅(jiān)定：“我要離婚，孩子我養(yǎng)，不要他蘇家任何東西，只求大隊(duì)長將這房子給我住著。”

    蘇廣勝皺眉，很是糾結(jié)，但看著眼前的女人，印象里還是她剛來的時那漂亮到全村青年都偷偷去幫忙口干活的樣子，可現(xiàn)在瘦的身上原本合身的衣服都空蕩得嚇人。

    至于蘇家那些人，同是一個村的，他也多少知道是個什么情況，也曾為宋知青不平，但這些都是人選的，他那想反對的話就說不出來了，沉沉的嘆息一聲：“你這不是為難我么？這要是同意了，蘇家嬸子能一天三頓的在門口罵人！”

    蘇老太太性格潑辣，撒氣潑賴，讓人招架不住，光是想想，蘇廣勝就頭皮發(fā)麻。

    紀(jì)思恬忍不住道：“你一個大隊(duì)長怕這怕那的！你看看青檸姐都被那家人折騰成什么樣了！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才甘心?。俊?/br>
    青檸也苦笑，將袖子擼上去，露出瘦的青筋暴露的一雙手臂，這個身材，在六十年代饑荒是正常的，可現(xiàn)在十多年過去了，大家雖然窮了些，但絕對沒有吃不飽一說的，一露出來，在場的兩人都忍不住眼神酸澀。

    青檸哀求道：“大隊(duì)長，我真的承受不起蘇家了，求求你……”

    蘇廣勝抿著唇，插著腰，此時很想抽根煙緩緩，但手邊沒有，憋得慌。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由遠(yuǎn)及近過來，還喊著：“媳婦，你怎么帶著孩子出來了！”語氣里的緊張顯而易見。

    蘇廣勝眸光一閃，正要說讓蘇廣平再勸勸，就聽見青檸語氣沉沉的威脅：“大隊(duì)長，我再回到蘇家，也是要被折騰死的，既然這樣，不如讓蘇家所有人跟我一起死吧，好歹黃泉路上有個伴！你覺得怎么樣？”

    蘇廣勝心臟驟停，駭然的看著她。

    然而對上那一雙黑沉的眸子，他腦海里自動告訴了他答案，這女人說的是真的！

    第3章

    “媳婦，你別生氣了！”蘇廣平終于跑過來了，粗獷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紅暈，粗布短打的衣服露出長手長腳，一雙破了好些口子的腳在草鞋里十分凄慘，但他大手上捏著一條蛇，此時正一臉獻(xiàn)寶的說：“你看我捉到蛇了，咱們今天吃蛇羹！”

    蘇廣勝正因青檸之前那句話后背有些發(fā)涼，舔了舔上唇，干巴巴道：“廣平媳婦，你看……”

    青檸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淡聲道：“我是要離婚的，大隊(duì)長若是不愿意讓我住在知青點(diǎn)，我剛剛說的話一定說到做到。”

    她語氣平淡到讓人以為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啊。

    但剛剛那話，大隊(duì)長蘇廣勝和紀(jì)思恬都聽見了。

    前者黑著臉糾結(jié)，心頭已經(jīng)偏向她了。

    后者更是心疼極了，她青檸姐一向溫和待人，能將她逼得說出這番話，這蘇家該是做了多么過分的事，她氣呼呼道：“大隊(duì)長，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讓青檸姐跟我住一起，我不管，她蘇老太太要是敢過來鬧事，我就去鎮(zhèn)上舉報！到時候讓她去吃牢飯！”

    小姑娘說的擲地有聲，看著氣洶洶的，實(shí)際上卻有些紙老虎的樣子，蘇廣勝心中嗤笑，但一瞥眼見蘇廣平臉色難看，卻不敢說話，只能眼巴巴看著宋知青的樣子，安靜的閉嘴，不拆穿她了。

    “媳婦……”四人沉默良久，蘇廣平率先開口：“你……”

    “我們什么時候去領(lǐng)離婚證？”青檸問。

    蘇廣平很想硬氣一點(diǎn)，說不想離婚，可是面對青檸的眼神，他總有一種無所遁形的狼狽，只能狼狽的求著：“我錯了，你別生氣，以后你說什么辦就怎么辦，我們分家單獨(dú)出來過……”

    青檸微微偏頭，很疑惑的看著他，問：“那為何之前你不分家？因?yàn)槲覜]鬧起來，所以你心安理得讓我繼續(xù)受苦？”

    “……”蘇廣平一滯，澀然道：“我……”

    他解釋不出來，之前媳婦也提過，但他總覺得父母在不分家，而且他一透露出這個想法，他媽就要打鬧一場，他舍不得，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之前青檸對他的依賴，讓他本能沒有為她著想。

    此時被青檸問著，他完全無法回應(yīng)了。

    “哼！”紀(jì)思恬不高興的冷哼一聲。

    青檸則是催趕著他離開：“你走吧，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今天我沒精力，等改天去拿離婚證?！?/br>
    蘇廣平不想走，但是被她推著，聽著她說的話，腳下仿佛沒有任何力道，就這么被推出知青的院子，接著他便看著那個前些天還靠在他懷里暢想肚子里孩子的女人對大隊(duì)長說：“麻煩大隊(duì)長把鑰匙給我吧。”

    紀(jì)思恬跟著幫腔：“是啊，大隊(duì)長，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還是讓青檸姐自己做決定吧?！?/br>
    她年紀(jì)不大，剛來這里便受青檸的照顧，將她的事當(dāng)成自己的事，熱心極了。

    蘇廣勝嘆息一聲，心知這宋知青是真的狠下心了，雖然無奈，還是說：“我去拿。”

    他轉(zhuǎn)身離開，路過蘇廣平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br>
    蘇廣平抹了把臉，粗糙的大手非常用力，一下子臉就漲紅，眼眶也泛著紅暈，眸子里多了水光，再看看，宋青檸已經(jīng)和紀(jì)思恬進(jìn)了房間，門關(guān)上，什么都看不見了，她真的對自己沒有一點(diǎn)留念的。

    他動手，想將蛇留下來。

    只是才一個念頭，就聽見他媽那尖利的嗓門：“怎么回事啊？這懶貨居然還敢離家出走？這是要上天了喲，人呢，人在哪里？”

    ……

    聽見這個聲音，蘇廣平內(nèi)心一陣郁氣，面上的難過隱去，多了幾分冷毅，看著走過來的母親，無奈又硬邦邦道：“媽，她不是離家出走！”

    張翠翠橫道：“那是什么？你說?。俊?/br>
    蘇廣平道：“她想要離婚。”

    “哎喲我去，居然敢離婚，你等著，媽這就去打她一頓！”張翠翠頓時一股火氣上來，惡狠狠的擼袖子：“連個兒子都沒生出來，白吃我家這么多糧食，居然還敢咬離婚，誰他媽給的膽……”

    她說著就要往知青點(diǎn)去。

    剛剛就是在地里，她忙著干活，想要將工分都掙了，這才晚了兩步，要是早知道肯定一準(zhǔn)直接過來，死懶貨！居然敢離婚？

    蘇廣平趕緊將人攔著不讓去：“媽，你別說了，都是我不好……”

    張翠翠一巴掌打在他背上，黑著臉道：“什么叫你不好？你不好能養(yǎng)她這么久？她懷孕了，什么活都不干，她……”

    張翠翠正要罵兩句，忽然見知青點(diǎn)的門開了，她那軟弱的兒媳手中拿著一把菜刀，冷著臉走過來，那聲音一下子就頓住了。

    她年輕時打架也用過菜刀，但那都是嚇唬人的，然而此時看著這女人的神色，明明往日里十分溫婉的顏色，在此時平添幾分兇唳，張翠翠心臟滯了滯，平生幾分膽怯。

    蘇廣平也嚇到了，不忘拉著老母親，對她說：“青檸你冷靜一點(diǎn)，別拿這個，危險！”

    青檸直接忽略他的話，走到兩人面前，眼眸如同寒冰，聲音清冷中帶著狠厲，吼道：“說啊，不是要說嗎？繼續(xù)??？”

    張翠翠有些膽怯的看著她，動動嘴，沒能說出什么，氣勢頓時就下去了。

    而此時因?yàn)檫@動靜圍過來的人也不少，青檸掃了一眼，拿刀子指著她，看著那因刀子不停后退的人，跟著上前，冷笑一聲，咬牙道：“你不說我說！今兒就讓大家都了解一下你們家到底是個什么黑心肝！”

    “我嫁到你們家是什么樣子的，現(xiàn)在又是什么樣子，大伙有眼睛看得見！真的對我好，我至于成了這樣嗎？生個孩子都能沒力氣，差點(diǎn)一尸兩命，現(xiàn)在孩子要喝奶我都沒奶水！”

    “久的不說，就說昨天，蘇廣平打回來一只野雞，你們?nèi)页詒ou，我啃著兩個雞爪，一個雞屁股，一小塊雞脖子，蘇廣平自己更是什么都沒撈著，你什么有臉說對我好？養(yǎng)著我？”

    “知道我為什么早產(chǎn)嗎？還不是營養(yǎng)不夠，身體受不住了！不高興孩子是女孩是吧？成，孩子我要了，以后跟你們蘇家沒有關(guān)系！這個婚，老娘離定了！”

    噼里啪啦的一大段話，聲音因?yàn)閼嵟兊眉饫哺哟舐?，圍過來的人都聽得清楚。

    這都是蘇家村的人，偶爾幾個外村的，也都對蘇家村十分了解，大家聽著，再順著青檸的話一想，頓時覺得這蘇家人真不是東西，一個個都很同情青檸。

    而此時被她用刀子指著的張翠翠正嚇得直往后退，根本不敢正面剛，她惜命??！現(xiàn)在好不容易日子過好了，三個兒子都長大了，還都聽話，她活得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好，哪舍得死！

    青檸一番話說得自己面色漲紅，身體搖搖欲墜，但此時還是惡狠狠的瞪著張翠翠，像是為了保護(hù)自己幼崽的母獸，看著霸氣又心酸。

    紀(jì)思恬紅著眼睛過來扶著她，也兇狠的看著張翠翠。

    有個打過獵的中年男人感嘆道：“這女人，就跟山里的母狼一樣，被逼到?jīng)]辦法，就算是跟敵人同歸于盡也不會讓對方好過的，狠一點(diǎn)好啊?！?/br>
    旁邊的人聽得不住的噫吁，但這個時候，都沒人指責(zé)她的。

    村子里的一個跟張翠翠年紀(jì)差不多大的招娣嬸子一臉疼惜的過來，想要拿下她手里的刀：“你這孩子是苦了點(diǎn)，不過還是別做這種事，萬一真出事了，可是要被抓的，你想想你那孩子是不……”

    “就是為了她我也不能在這么窩囊下去了?！鼻鄼幷f完，側(cè)身避開她的手，半靠在紀(jì)思恬身上，微仰著下巴，態(tài)度高傲，手中的刀更是直直的對著張翠翠：“我告訴你，若是真的讓我活不下去了，那些害了我的人，也別想活著！”

    最后五個字，她的目光從張翠翠身上剜過。

    被看著的張翠翠身體抖了抖，只感覺那刀跟真的割在自己身上一樣，竟然半響不敢反抗。

    招娣嬸子嘆息一聲，沒再說話，都是苦命人，她能說什么，只能怪她遇見的人不是東西。

    青檸說完，低聲對紀(jì)思恬道：“麻煩扶我進(jìn)去，站不住了。”

    紀(jì)思恬只顧著給她撐場子，聽她說了才發(fā)現(xiàn)青檸姐臉上都是冷汗，汗水打濕了背后的衣服，她忙扶著人往屋子里去。

    這時被嚇到的張翠翠仿佛活過來了，插著腰怒道：“怎么你生個賠錢貨還不讓人……”說字還未說完，只見被人扶著剛轉(zhuǎn)身的青檸，回過頭來，一雙眸子冷冷的看著她，直接看得她嗓子都卡殼了。

    剛好去拿鑰匙的大隊(duì)長也回來了，聽見這話，黑著臉道：“你這樣不行！現(xiàn)在婦女能頂半邊天，生兒生女都是一樣的，再要亂說話，我就要批評你了?！?/br>
    張翠翠老臉被一個晚輩訓(xùn)斥的一紅，面上不以為意，嘴上還是好好地應(yīng)了：“是、是，我這嘴不會說話……”

    旁人看了，嗤笑一聲：“這老太太欺軟怕硬?！?/br>
    “宋知青是真的可憐，我之前就說讓別嫁，廣平那孩子好是好，就是太孝順了?！?/br>
    “誰敢嫁過去啊，之前我親戚家女兒想嫁過來，我都不讓，這不是嫁過來吃苦的么？宋知青可憐了?！?/br>
    “嘖嘖……宋知青這么好脾氣，見誰不是笑吟吟的，也就去了她家，被逼成這樣了。”

    眾人說著，各自回去。

    蘇廣平拉著氣呼呼的老太太也往家里去，一路上被村里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臉上都火辣辣的，唇瓣緊抿，面色黑沉。

    張翠翠恨恨道：“我跟你說，她要離婚就離！老娘就不信她一個女人能翻天？到時候她想回來也不準(zhǔn)回來！咱們老蘇家不缺她一個兒媳婦，帶走賠錢貨更好！”

    “媽！”蘇廣平低吼一聲，滿臉的疲憊。

    “吼什么吼？你還敢對老娘吼？哎喲，我白養(yǎng)了你二十多年……”張翠翠老一套拿出來。

    蘇廣平那剛醞釀出來的氣勢頓時沒了，垮著肩膀進(jìn)了屋。

    ——

    鑰匙拿到，青檸便直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