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剛被他們各種瞧不起嘆息的展秋呢。

    人家是自請降等一意孤行要去兵部的。

    也任主事。

    “林、林少爺……”

    見好就收是什么？林少爺不知道的。他只當(dāng)做沒聽見清客的小聲勸阻，聲音朗朗，一段話硬是被他道出了抑揚(yáng)頓挫：

    “寶和十年，先生冒天下之大不韙上書請求派兵重啟對西疆的提防偵察，莫因?qū)⒙?lián)姻而全心信賴，不納。不出半月，西疆叩關(guān)?！?/br>
    “先生以臨時(shí)領(lǐng)任的侍郎身份，在半個(gè)月內(nèi)組織好了糧線，上書《西疆?dāng)∫蚴摗妨信e西疆此戰(zhàn)必?cái)≈撕蠊黄淙灰灰谎灾?，之后與圣人君臣相得，朝堂上下一心，成功令西疆分崩離析為我□□鞏固下武功之百代基業(yè)，那是，先生年且不滿三十，正是寶和十四年，已官拜兵部尚書，官居一品?！?/br>
    “早前便聽聞?wù)诠げ空J(rèn)真治學(xué)，兩耳不聞窗外事……湛陽十分理解?！?/br>
    “那不知道我這般說，可曾幫政公回憶起些什么？那之后我家先生任戶部尚書兩年內(nèi)的種種辛勞，想來也不必湛陽再多加贅述了吧?！?/br>
    是的了，這就是林湛陽報(bào)復(fù)起來的手法。

    要么不杠，杠上了就杠個(gè)痛。

    打人不打臉怎么記得疼？

    處刑不公開怎么知道丟臉？

    “……”

    “咳，自然，展大人的功績注定名垂青史，我等承受展大人恩澤雨露，片刻不敢忘?！币幻氖康?。

    “也不必如此，先生說過，他不過是量力而為，在其位則謀其政，但凡心智功能健全之人，皆能做到他的地步。”

    又一刀。

    “先生對我是的確縱容溺愛的，總說我是個(gè)沉香木的腦袋，丟進(jìn)水里都能直接沉到底，本也就指望不上能出將入相……勉強(qiáng)別墮了兄長祖上累世基業(yè)便已是萬幸了。因此也不求我對四書五經(jīng)有多深的理解，能倒背如流就足夠應(yīng)付了?！?/br>
    倒、背、如、流。

    剛剛誰說的……自己只看了一遍來著？

    言下之意你他媽過目不忘？

    “先生說過，讀書旨在知廉恥，明禮儀，明是非，分黑白……莫以為天便是頭頂最高，地便是腳下最厚，與蒼茫天地相比，人的渺小簡直不堪論……所以勒令我切莫出去說自己懂了什么，讀過一邊豈能算懂？政公說的對，的確只是囫圇而已?！?/br>
    “先生還說，人生百代而傳承，今人比古人聰敏方是宇宙更迭之倫常，切不能牽強(qiáng)附會攀附典籍?！?/br>
    三連擊，剛剛一口一個(gè)《論語》、孔圣的賈政：“你……”

    “我是個(gè)疲懶的性子，見著四書五經(jīng)便頭疼，先生見了之后便不再拘著我非要看書了。他說勉強(qiáng)沒有結(jié)果，不如激勵我將書記在心里……他還說這世上手不釋卷的人太多，將書讀到心里去的人卻鳳毛麟角?！?/br>
    手不釋卷。

    這已經(jīng)，不是補(bǔ)刀了。

    是收尸。

    他眼前發(fā)黑，嘴唇顫抖卻不知該說何以辯駁——只恨自己為何沒有當(dāng)即氣暈過去！

    可是，政公，不愧是真正的勇士，特別禁得起風(fēng)雨得打磨。

    常年病假在家保養(yǎng)的身體，果然倍兒康健。

    “政公的好意我都心領(lǐng)，不過如您所見，湛陽運(yùn)氣好脫身在姑蘇林家，我父母雙親早亡，血親緣分寡淡，幼時(shí)為鄰里鄉(xiāng)野視作孤鬼幽魂，避之不及，索性屢次得貴人相助，后又機(jī)緣巧合被兄長認(rèn)作嗣子，收拾了一頓才算是能見人了……饒是如此，性子孤僻乖戾卻定型了，兄長與先生也說過我許多回，想來是不適合入貴府族學(xué)被點(diǎn)撥的?！?/br>
    呵呵，你這般囂狂還惦記著這事？想得美！

    然而，如果不是牽扯到展秋，林湛陽怎么會提起這個(gè)：“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先生在我心中亦師亦父，先生雖已遠(yuǎn)游，但我卻不敢輕易拜師求學(xué)，只恐他知道了，轉(zhuǎn)頭特地跑回來叱罵我墮了他的名頭?！?/br>
    “湛陽性子毛躁，言語多有沖動，只是事關(guān)先生，湛陽被誤會慣了無所謂，先生確是神仙般的人物……師教尊嚴(yán)，絲毫不敢怠慢。政公與諸位先生都是‘知書達(dá)理’之人，想來完全能理解湛陽這份懇切之心?！?/br>
    “……”

    “……”

    空氣突然安靜，安靜到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