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老神醫(yī)的講述，葉湑問他：“王振海是在哪里對阿云下的手，怎么李老坎正好就在呢？”

    “哎呀！茶館后面有張供人臨時休息的小床，就是在那里做的。要不是當(dāng)場抓到，我硬是不敢信，他王振海膽子居然那么大。”

    葉湑“噢”了聲，想起在茶館見到的那個老人，又問：“你們公口，有個叫二爺?shù)?，他是誰？”

    “你說二爺？那是我們圣賢二爺呀，如果說大爺靠鐵腕手段服人，那么二爺靠的就是道義服人?！崩仙襻t(yī)這么一說，葉湑才明白——二爺，行二的圣賢二爺。

    袍哥有職位之分，從行一到行十，級別依次降低。其中因為“四”“七”諧音與“死”“截”等不吉利字眼相似，所以不設(shè)行四、行七。

    北枝江作為龍頭，就屬于級別最高的行一。而行二則是最特殊的存在，一般只設(shè)一人，即圣賢二爺。這圣賢二爺必須由有道義、有品行的人擔(dān)任，等于是袍哥公口里的精神領(lǐng)袖。

    老神醫(yī)繼續(xù)說：“出阿云那事的時候，二爺還不在，他是后頭來的。二爺是個文化人，教公口成員讀書識字，很受尊敬?！?/br>
    葉湑點點頭，這不難理解。袍哥里多是像老坎這樣過得不大好的人，吃夠了沒文化的虧，有這么一位老人愿意幫助他們，那自然就受大家尊敬。

    走過一個街口，順著傾斜的街道往下瞧，一家不起眼的藥房進入葉湑的視線。老神醫(yī)眼睛一瞇，說：“到了?！?/br>
    一個女人在藥房柜臺后面忙碌，四十歲不到的樣子，底子確實不錯，皮膚白皙，五官柔和。玻璃柜上擺了一根鐵叉，叉著一沓白紙寫的藥方。那是老神醫(yī)的病人拿過來的，藥房的人就照著方子抓藥。

    老神醫(yī)抬起下巴，向葉湑示意：“那就是阿云?！?/br>
    正要過去，葉湑叫住他：“先等等，我打個電話?！?/br>
    老神醫(yī)摸不著頭腦，哪個電話能比找兇手還要重要？葉湑不解釋，往一旁走幾步，同老神醫(yī)拉開一點距離，保證他聽不見話。

    她撥了一串號碼，對方很快接起來，葉湑笑了一下：“千里眼啊，最近忙嗎？”

    “姐？你沒死呢？”電話那頭先是驚呼一聲，聽語氣，好像巴不得她早點出事。

    她剛想出聲，千里眼搶在前面，截了她的話頭，倒豆子一樣道：“忙！忙得很！我大忙人我?！?/br>
    這家伙，怕是知道自己又要拜托他事了。

    葉湑一拍腦門：“哎，我怎么記得，好像有人欠了我半年房租沒還呢？你瞧我這記性，時好時壞的......”

    對方立馬改口：“誒！其實吧，我最近不太忙，挺閑的。”

    他的聲音瞬間軟下來，那諂媚的語氣鉆出屏幕，直鉆進她耳朵里：“您有啥吩咐？”

    葉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讓順風(fēng)耳幫我查個人，十四年前的事，越快越好?！?/br>
    千里眼頓了頓，說：“嗯......可以是可以，但順風(fēng)耳這人吧，跟我不一樣。人和你沒交情，不像我對你有求必應(yīng)的，我估算吧，得下一次大血本才行......”聲音越來越小，但清晰。

    葉湑發(fā)笑：“免你半年房租。”

    “行嘞！就這么定了！”

    掛了電話，跟上老神醫(yī)的步伐朝藥店走。剛一進門，迎面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小辮兒從旅館走的時候，讓李錦按著小時候的印象，給他圈了個大致的范圍。小辮兒循著各家藥房挨個問，終于找到了有老神醫(yī)坐診的那家。

    也是他運氣好，碰巧老神醫(yī)陪葉湑來這邊，不至于白來一趟。

    看到小辮兒，葉湑先是一怔，隨即問道：“誰生病了么？”

    小辮兒也是沒料到能遇到葉湑，他連連感嘆，向她說明了來意。老神醫(yī)捋一把胡子，往里做了個手勢，要小辮兒跟他過去，具體描述一下野梨的身體狀況，以便對癥下藥。

    至于葉湑這里，他與阿云打了個招呼，隨后帶著小辮兒往里屋走：“你們先說著，我給人看病去?！?/br>
    葉湑來到阿云面前，倚靠在柜臺上，似乎對那一沓藥方子很感興趣，一張張翻看著。

    “聽大爺講，你是為了李老坎的事來的？”阿云輕笑著問。葉湑定定地看她，面前的女人安靜時還好，一說話，眼尾就帶上一抹媚色，鮮妍而明麗。

    葉湑把拇指與中指一搓，分開上下兩張藥方，她挑了一下眉毛，不經(jīng)意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們這兒的藥，怎么賣的？”

    阿云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但北枝江提前關(guān)照過，不管葉湑問什么問題，她都要認(rèn)真對待。略一沉吟，她回：“都是正常價格，但老神醫(yī)介紹過來的患者除外。”

    葉湑來了興致：“怎么個不一樣法？”

    “帶著他藥方來的，大都過得不如意，沒錢去醫(yī)院，但要是到這里來拿藥，價格折半。這樣子做生意賺不了錢，所以這些天他常去交通茶館，上午給人看病，下午給人做模特，做模特掙的錢，他沒說，但我想那應(yīng)該是留給老坎的?！?/br>
    李老坎苦了一輩子，老神醫(yī)生出些惻隱之心，想讓他在最后一程，走得體面一點。

    倒是她葉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想起在交通茶館里看到的老神醫(yī)，一大把年紀(jì)，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她光是坐了小一會兒，就換了好幾個姿勢，而老神醫(yī)愣是保持著一個動作，毅力可比她強太多。

    “行，說正事，我今天來的目的，北枝江應(yīng)該告訴你了......”葉湑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揭人傷疤，她到底有些問不出口。

    阿云的反應(yīng)比她想象得要平靜，似乎不大當(dāng)回事：“沒什么的，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老公案了?！?/br>
    葉湑點點頭，若有所思。

    “我都可以說，你想怎么問就怎么問，沒得事。”

    “那好，我開門見山了，第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放過王振海？”

    阿云講：“這倒不是我仁慈，是他沒和我發(fā)生實質(zhì)的關(guān)系。要不是老坎來得及時，我肯定是要對不起我剛死的丈夫的?！?/br>
    “是么？”葉湑直直盯著阿云看。半晌，她笑了笑，說道：“偏個題啊，你們袍哥常常開會，我聽說你不怎么去，有這回事嗎？”

    阿云點頭承認(rèn)：“這沒錯，藥房平時里太忙，確實抽不開身。但大爺每次都會讓老神醫(yī)捎口信給我，至于去不去，這是我自己的事兒。”

    葉湑食指撓著太陽xue，“噢”了聲。

    “那來抓藥的人挺多的啊，我這回去茶館，你也沒能來?？纯?，你要是來了，我又何必多走這趟呢?！?/br>
    葉湑話一出口，阿云呆了一會，她只知道葉湑是來調(diào)查老坎遇害一案的人，卻不知道葉湑竟還去過茶館。想到這里，她語氣有些不自在：“可能是老神醫(yī)年紀(jì)大了，記不住事，忘了通知我開會。畢竟是和李老坎有關(guān)的事，我就是再怎么忙，也要抽空過來的?！?/br>
    葉湑目光落向門外：“沒事，我這不是主動過來了嗎？”

    天已擦黑，落日被籠上一層灰蒙蒙的濾鏡，不甚清晰。路旁的樹葉顯出鐵一般深沉的顏色，與四周發(fā)白、發(fā)灰、發(fā)綠的樓房擁擠在一塊，共同勾勒出一幅鮮明、自帶膠片濾鏡的山城畫面。

    阿云轉(zhuǎn)過身，從柜臺里面拿出一包中藥，遞給葉湑：“助眠安神的，送你?！?/br>
    這時候手機屏幕亮起，葉湑低頭一看，進來一通千里眼打來的電話。她按下拒聽。

    沒過一會兒，手機振動，千里眼發(fā)來兩條短信。

    興許是免半年房租的承諾太誘人，這才多久的工夫，就給她查清楚了。

    第一條就是個重磅內(nèi)容——“阿云與王振海是老情人?！?/br>
    往下拉，是第二條——“另外還查到一件事兒，有點復(fù)雜，一條短信難說清楚，你得空給我回個電話?！?/br>
    葉湑看完短信，放回衣兜，面上神色不變。她的目光從紙包的藥移向阿云，看向她的眼睛。

    阿云拿藥的手又逼近了點。

    小辮兒那邊已經(jīng)咨詢完，從里間與老神醫(yī)一起走出來。葉湑眼神閃動，在布簾被掀起的一刻，伸手接過。

    小辮兒手拿藥方遞給阿云，請她幫忙抓藥。老神醫(yī)見葉湑靠在柜臺旁，手里捏著什么東西，一句話也不說，便問她：“問完了？”

    葉湑看了阿云一眼，沖老神醫(yī)點了點頭。原本是準(zhǔn)備了好一些問題要問的，但現(xiàn)在，她改變主意了。

    “我們走吧?！彼龑仙襻t(yī)說。

    “誒......”小辮兒本打算與葉湑一道走，話還沒說出口，葉湑已經(jīng)挾著老神醫(yī)往外頭走沒影了。

    無奈回頭，他卻突然呆愣住。夕陽的余暉灑在柜臺后的阿云身上，她盯著葉湑離開的方向，目光深沉，心事縈懷的樣子，與先前的柔媚明麗截然不同，像一縷煙，飄飄搖搖，不太真實。

    小辮兒強裝鎮(zhèn)定，接過藥，付了錢，離開藥店快步往青旅走，一刻也不敢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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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惜還能日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