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要留你在宮中做一世隱名埋姓的宮女？”玉恒稀奇笑問，“你若甘愿，正好此回與我同去，成你所愿?！?/br>
    蔚璃狠力抓扯他衣袖，忿忿不平，“你邀我去便是要我做你宮里不知名姓的宮女？”

    玉恒不由大笑，半是譏諷半是調(diào)笑，“早說卿卿難養(yǎng)，你偏不服。我不忍折你尊貴送你歸國，你責(zé)我厭棄之罪；我惜你孤苦邀你同往帝都，你又忿我待你不敬之失。如此，你待怎樣才得安好，且說來聽聽？”

    怎樣才得安好？她背倚他懷，春衫纖薄透著他體溫熨貼，四肢綿軟賴于他堅(jiān)實(shí)支撐。此生所望，也不過就是這等安好。睿智如他，豈會(huì)不知？她傾心所盼亦不過他一諾此生而已，何來一問再問，一探再探。終免不了無奈苦笑，到底他不是徹徹底底的樂師云疏，他還是天家太子，萬里江山承繼之君，立約承諾又豈可輕易？

    蔚璃搖頭，“當(dāng)下便是安好。云疏待我……已然恩重如山。”

    “恩義可比得了情義？”玉恒有意逗笑，知她孤潔自傲，斷不會(huì)陷身于宮闈妃嬪之斗，偏自己生在皇家，此生此世又豈是一心一人可共白首，實(shí)不忍委屈了她。

    蔚璃知他又要戲言，便也戲言答他，“修瀾庭筑高臺(tái)便是璃兒待云疏的情義。你若甘愿，璃兒可供養(yǎng)云疏一生一世……不，三生三世也無妨！”

    說完二人都暢懷笑開。只可嘆他不只是云疏，只可憐她難舍一身孤傲！

    正這時(shí)有婢女奉上湯藥。玉恒拾過靠枕使她暫作依偎，接了湯藥欲親自喂她。

    蔚璃卻嫌他啰嗦，捧過藥碗直如飲酒一般一飲而盡，卻不由苦得打了個(gè)寒顫，惱道，“怎這樣苦！”

    玉恒又奉上一盒蜜餞，哄笑道，“嘗嘗這個(gè)?！笔耙活w遞進(jìn)她口里，總算稍解苦味，又道，“此是元月里羽麟送來宮中的春令禮盒，我特地選了些上好的帶來給你。改日讓元鶴送到你宮里去。”

    蔚璃皺著眉頭，仍未從藥苦中逃出，煩惱道，“何必這樣麻煩，我宮里多得是這些玩意。”

    玉恒微微一怔，即刻恍然，自嘲道，“是我疏忽了。羽麟又怎會(huì)短了你那份！只怕比送我的還要好上百倍罷?！闭f著揮開蔚璃伸過來還要取食蜜餞的手臂，合了匣蓋，丟去一邊，忽又直言一句，“那日夜玄同你講了甚么？倒氣得你臥病數(shù)日不起?！?/br>
    蔚璃本就詫異他忽來的小器，又受他突然詰問，不由怔住。心念閃過那日夜玄所言“男女之禮，舊識(shí)故人，肌膚相親”各樣言辭，不由又愧又羞，又念及淇水畔為他所欺更是窘迫的面泛紅云，低頭捧著藥碗再不敢看他一眼。

    見她這般，玉恒心下頓時(shí)了然，半是調(diào)笑半是嘲諷道，“璃兒風(fēng)流惹人愛，妒煞王孫與公子啊！”

    蔚璃立時(shí)瞠目，半惱半嗔，“殿下肆言！不可欺人太甚！”

    “是誰欺負(fù)誰？”玉恒撤了她手中空碗，依舊半笑半諷，“早知你有蜜餞，這藥原該更苦些！”

    蔚璃也惱，“就知你是拿了這藥懲戒我！怪我不聽你話，迎救夜蘭！”

    “是了是了！我倒也再無別的法子治你，惟有此法尚能解解心底恨事！”玉恒也忿忿回她，“只是你若長進(jìn)些自可修習(xí)得武藝卓然，何至被人拋入寒江惹一身重疾，倒要來嘗我這苦藥！”

    “你……”蔚璃又驚又疑，卻也不得不氣餒，只能悄悄嘀咕一聲，“——如何知道?！?/br>
    果然！玉恒終將事情始末查到水落石出，不由輕笑一聲，望定蔚璃，意味悠遠(yuǎn)道，“那日還真該使青袖殺了夜玄?！?/br>
    蔚璃全未料他所有埋伏竟在此處，一時(shí)怔怔木然，竟不知何以應(yīng)答。半晌才道，“此事已過。殿下也該知曉——遂事不諫，過往不究。切不可再多生事端。”

    玉恒依舊看她良久，微微搖頭，苦笑道，“枉費(fèi)我多年苦心……被他一朝敗壞……”

    “云疏……”蔚璃還想再言，卻見他驟然起身，離了她身邊，冷言道，“你該回去了。方才你王兄來說，召國公主近日抵臨越都，須你領(lǐng)禮官親迎于野。”說著又喚婢女，“為長公主更衣，傳令門外準(zhǔn)備車攆，送長公主回宮?！毖粤T，拂袖而去。

    蔚璃尚且木然詫異，只能怔怔看他背影轉(zhuǎn)出圍屏，果然厭棄時(shí)連半分容身之地也不留她。

    對(duì)鏡理妝，她始知嬌顏不再。病這一場(chǎng)竟似丟了精魂一般，面如土色，目似死灰，鎖骨凌曲，宛若枯木。竟還能對(duì)他言笑半晌，不知他目中所見已是枯魂朽貌。難怪他要厭棄，自己攬鏡臨照，亦覺慘不忍睹。

    蔚璃怔怔恍恍被元鶴一路送出瀾庭，待要登車，又聽元鶴言道，“回稟長公主，殿下有旨，只為長公主身染重疾之故，這些天就不必再辛勞來瀾庭請(qǐng)安議政了，好生將養(yǎng)身體為重?！?/br>
    蔚璃舉目高階，望見赫赫然“瀾庭”二字。本是為供君子兮修高臺(tái)，到頭來卻然是受驅(qū)逐兮失瀾庭……笑煞人也。不由苦笑一聲，轉(zhuǎn)身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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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鶴回來復(fù)命，見君上孤坐高堂，目色茫然，不由為之稀奇：此非君上素日之神采。遂小心上前喚道，“殿下？殿下？”連喚了數(shù)聲才得他幽幽轉(zhuǎn)目，忙回稟道，“長公主回去了。由元鯉護(hù)送?！?/br>
    凌霄君點(diǎn)頭，心神似乎仍未回轉(zhuǎn)，元鶴猶豫著又進(jìn)言道，“我見長公主神色，頗為黯然……”

    玉恒這才定目凝神，幽幽問道，“她可曾說了甚么？”

    元鶴搖頭，“許是病況未愈，也無甚氣力罷?！?/br>
    玉恒微嘆一聲，令道，“你去將從帝都帶來的那些甜品甘果，選些上好的送去給她?！?/br>
    元鶴忍不住笑，“殿下只早說一會(huì)便可一并隨了長公主車攆帶去，何苦使小臣再跑一趟。”

    他話未言盡就觸見凌霄君幽冷目光蹙眉望來，忙躬身禮道，“小臣放肆。小臣這就去辦?！鞭D(zhuǎn)身要去，又聽凌霄君道，“吩咐元鯉，查訪慕容家在越都之行蹤。事無巨細(xì)，皆來報(bào)我?！?/br>
    元鶴應(yīng)命，正要去時(shí)，卻又聽凌霄君道，“我這尚有一封信函帶去越安宮，你東西備好再來取去?！?/br>
    “是?！痹Q應(yīng)一聲，等他或再有吩咐，只站了半晌見此君再無言語才躬身退出。心下狐疑：今日之殿下非往日之殿下，言詞顛倒，處事隨意，倒似失了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