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見她鎧甲英姿隱去，纖細(xì)身形倒顯出幾分嬌弱，心底憐愛之意更重。自相識，至相知，卻從來不得長相守。此回再若別去，歲月深遠(yuǎn)，世事紛亂，竟不知何年何月再相會，相會之期可還能這般赤心誠意。想想年華亦逝，哪堪光陰催耗。又想她重疾纏身，不知還能撐度幾回春秋，只怕此去一別竟成訣別，若然如此豈不要悔恨終生？

    凌霄君心緒盤恒忽有一念閃過心頭，他凝眸深顧，神色鄭重，緩緩道來，“璃兒，我有一事……要與你商議……”他欲言又止，再次凝眸，“此次回轉(zhuǎn)帝都……我想……你可否……你可愿……”

    蔚璃聽他斷斷續(xù)續(xù)支吾難言，不覺蹙眉，這在他可是不曾有過的慌亂，心下猜他欲言何事，一時搶白道，“青袖是女子，青濯是青門惟一血脈，殿下只莫打他們的主意，我便萬事皆可應(yīng)你?！?/br>
    玉恒錯愕，欲言之事哽在咽喉，幾次張口終抵不過心底詫異，原來在她心中尚有旁人勝過自己，無論云疏亦或殿下，于她而言都只是恩義罷？她的情義都付與了青門！

    他望她良久，倒底只得淺笑一縷，意味悠遠(yuǎn)，不再置一言。

    蔚璃此間才驚覺又自作聰明了！他欲言之事當(dāng)不在青門，忙賠笑又道，“云疏，非我不肯相助，只是青門如今惟余下他姐弟二人，若然有失，則青門當(dāng)真覆滅無存。襄助殿下之功，還是由蔚璃擔(dān)當(dāng)，縱使我萬死也無怨無悔……”

    “璃兒?！庇窈憬財嗨幌橹Z，正色言道，“青門本就將族，護(hù)衛(wèi)王室豈非職責(zé)所在？你若惜護(hù)至此何苦使他們佩劍行走王城？不若賜下良田百畝，茅舍數(shù)間，令他們放馬南山執(zhí)耒東籬豈不更能延年益壽！”

    蔚璃聽出他嘲諷苛責(zé)之意，不敢再辯，只小聲嘀咕一句，“青門已非將族……”早被天子斥降為奴——后面的話哽在咽喉終未敢吐出。

    玉恒卻早已聽出她話外之音，冷言道，“既非將族何以佩劍行走宮廷！何以為禁軍統(tǒng)帥！天家寬宥容忍，也不過是念其尚有仗劍護(hù)劍之力！若然不能，不如盡早歸去！”

    蔚璃詫異舉目，未料及竟受他這般迫問。她本有意盡力恭順謙卑，討好奉迎以悅君顏，能求他此回賞賜隆恩，赦免青門祛除奴籍。不想在他天家心中，青門若不能為王之利器殺敵護(hù)駕，也惟有稱奴做婢任人鄙薄。

    玉恒受不得她目光灼灼，側(cè)首望向城墻之外，嘆聲道，“你這般看護(hù)青濯，反是誤他前程。他堂堂男兒……”

    “堂堂男兒亦是我東越男兒，自當(dāng)受我蔚王族庇護(hù)。不勞他人議論！”蔚璃冷言回道，折身要去。

    玉恒見此忙回手將她拉住，蹙眉道，“我是好心，并無他意。你這又是鬧甚么？”

    蔚璃揮手掙開他牽扯，草草一揖，譏諷道，“謝殿下好心！青門承受不起。蔚璃承受不起！”仍舊轉(zhuǎn)身疾走。

    玉恒知她心結(jié)，初陽青門從來都是橫在他們之間不可觸不可議之避諱，每有議及必然惹她惱恨?？山袢兆h題并非他有意提及，他所提之事原不涉青門，分明是她疑心太重先拿青袖說事，三言兩語不過已視他若仇敵，竟要為此棄他在這高墻冷風(fēng)里嗎？

    他搖頭嘆著無奈，惟有緊步隨她身后，不得不又使軟語哄勸，“是我妄言了。以后青門姐弟之事我斷然不議，隨你怎樣都好，隨你使他們佩劍登臺，耕田幽谷，封爵拜將，隱遁江湖……都隨你心意可好？”

    他雖耐性討好，可在蔚璃聽來仍舊是嘲弄譏笑，疾走之下忽又駐足回身，倒使玉恒停步不及，險些撞在她身上，驚愕之下仍賠笑言說，“有生之年，我當(dāng)與璃兒攜手共護(hù)青門，如此可好？”

    蔚璃揚(yáng)眉，面色依舊清冷，忽又另起一問，“你為何來東越？”

    玉恒錯愕，無辜道，“難道不是你寫信邀我前來觀禮……”

    “胡說！”蔚璃情急之下難措其辭，本意是想責(zé)他并非實(shí)話，怕他不解遂又補(bǔ)言道，“殿下赫赫皇子，蔚璃不過區(qū)區(qū)小臣，虛禮客套之辭如何邀得動殿下！況乎殿下當(dāng)真重視東越之禮，那皇朝帝都多得是名門世家，望族重臣，隨便派個使臣都可代行天子之責(zé)，又何勞殿下親自跋涉！”

    玉恒愈聽愈覺郁悶，原來赤誠一片竟被她誤解做別有居心，委實(shí)冤屈！可總是念她病痛在身，無意與她爭執(zhí)，只坦言相告，“勞我跋涉者，非卿何人？”

    蔚璃偏不信他巧言，冷語回說，“君無戲言！少要與我巧舌謊話！”

    玉恒也是氣煞，“我所說皆是戲言謊話，你所道又都是虛禮客套。你我這數(shù)年來竟都是虛擲時光，爾虞我詐嗎？”想想又怕她當(dāng)真惱極無法收拾，只得又緩和了語意再言，“璃兒，我所言句句是真。為何疑我？”

    蔚璃索性要將這數(shù)年疑惑一一點(diǎn)破，“即是如此，你且說當(dāng)年為何送我歸國？”

    玉恒蹙眉，愈發(fā)覺她無理取鬧，“這事我們豈非議過，分明是你說思家情切，定要?dú)w去，我才想法設(shè)法……”

    “難道不是你想方設(shè)法要以我為棋，振興東越？我些年我輔助王兄治軍理政皆是受你指教循你策略，難道這不正是你當(dāng)年所謀？”蔚璃終一吐心事。

    玉恒也終于沉了面色，幽嘆一聲，“難道你不想看到東越中興，蔚族繁盛？”

    “東越中興，蔚族繁盛，惟此方可制衡朝堂，牽掣莫家。昔年天家以莫軍剿殺青門，今時殿下又欲借青門肅殺莫氏。這等制衡之術(shù)從來都是你天家伎倆……”

    “放肆！”玉恒還是忍她不得，不想此女桀驁隨其年歲漸長竟愈發(fā)難馴。

    蔚璃只當(dāng)說中他心中所謀，惶恐之下又難免得意，挑眉看他，依舊傲然，“殿下休想！我斷不會使青門姐弟再赴沙場！殿下此來若為調(diào)兵遣將，為著當(dāng)年恩義，蔚璃愿為殿下提劍縱馬，赴湯蹈火，縱然萬死……”話未講完，玉恒早已一個箭步?jīng)_上，一把扼住其咽喉，掐斷她未了之音，狠力將她推向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