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玉恒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流云小筑，燈火奄奄，果然不見伊人身影，雖是悵然若失，可也是意料之中。不明因由的葵兒、藿兒只當(dāng)女主又在外面貪玩，上前詢問了幾句，見主上神色頹然，滿面寒霜，也就不敢再問了。

    倒是近來一直流連于此的伏白宸，守在一盤殘局前怔怔發(fā)呆，見他歸來，立時撲上來左右纏磨，問東總西，又里外顧看，終未見那位風(fēng)采卓然的jiejie，愈發(fā)好奇，“璃jiejie怎么沒有一同歸家？她還說我若解了她的棋局就賞我個好玩的！”

    玉恒看看那桌上棋盤，黑白交殺間竟是昔年他教給她的一盤“十面埋伏”，應(yīng)著當(dāng)下境況是何等譏諷可笑！曾經(jīng)她也稱此處為家，也曾左右纏磨問他幾時歸家；他也愿意為她打造這桃源為家，只是他多年苦心，終還是未能得她信任。一朝風(fēng)涌云動，她又另尋棲身之處了……

    玉恒苦笑著搖頭，疲倦應(yīng)對，“她不是你jiejie……以后不要再喚她jiejie！”

    “不喚jiejie喚甚么？”伏白宸瞧出恩師的心不在焉與神色戚戚，可一時又不敢冒然詢問，只有意哄笑，“莫不是……該喚做師娘？我瞧著這位東越女君很是戀慕師父呢！”

    玉恒看看他，滿懷悲戚又聞這樣一言，欺得他險些掉下淚來，忙別過身去，又室內(nèi)室外兜轉(zhuǎn)了幾回，確認(rèn)她確實(shí)未曾歸來，他心底空空倒似乎也安若許多。或許多年徘徊終須憑她才能立定心意！

    “自此以后，宸兒也不要再喚我?guī)煾?。”他盡力撐起笑意，不好虧待一個孩子。

    “為……為何？”伏白宸立時慌了神，“宸兒若是做錯了事……”說著在玉恒面前倉惶跪了下去，淚眼汪汪，“師父可以訓(xùn)斥宸兒，可以責(zé)打宸兒，可是師父不能棄了宸兒??！師父還有璃jiejie……可是宸兒只有師父！宸兒一生一世只得一個師父！師父不可棄我啊……”

    “我又沒說要棄你。”玉恒又是一陣心酸，想他自己平生不是也只得一個璃兒，她又何忍說棄就棄！如今剩下他師徒二人倒真有幾分相依為命的味道了！“你先起來，以后……以后就不要再來流云小筑了！也不用再回紫竹書院……”

    他話未說完，伏白宸已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都是璃jiejie害我！是她哄我下山……是她接我來流云小筑……現(xiàn)下她又不要我了！害師父也不要我了！嗚嗚……都是那女人害我！”

    “我話未說完！”玉恒被他哭得也是眼圈泛紅，趁他抹淚，也悄悄試去自己眼角潮濕，“我是說——自此以后，你跟著我，只不可再喚我?guī)煾?，我們另去個住處……你如今……那女人與你閑話這些天，可曾與你說過我是誰？”

    “不就是東宮樂師嗎？師父是誰都得是我?guī)煾?！師父是妖也要做我?guī)煾福∧桥苏f，師父是狐貍變的，還說師父不只是東宮樂師，也是東宮軍師，還是太師……反正就是好為人師！……我才不管！師父是大狐貍，我就是小狐貍！我與師父是一路的……”

    這少年現(xiàn)下才知“世道險惡”！那女人當(dāng)真害人不淺！“依我說……那女人才是狐妖幻化……她把師父哄來這里，戲弄一番，又棄師父去了……師父才是真真可憐！……”

    玉恒被他這一番言辭又逗笑了，“罷了罷了……她怎樣說，你且怎樣信罷！只是今夜我要回凌霄宮去，諸事紛雜，有太多事務(wù)要理……”

    “我與師父同去！”伏白宸跪得愈發(fā)端正了，他曾自書中習(xí)知：凌霄宮乃東宮太子所居！

    而所謂東宮樂師……以恩師雍容儒雅之風(fēng)為東宮之主亦不為奇；而堂堂東越女君結(jié)交又怎會只是一個東宮樂師！

    玉恒再未多言，伏白宸也未多問，師徒二人心有靈犀一般，彼此心照不宣，攜手往凌霄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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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的血腥還未退去——元鶴為兄長之死，為眾多同袍之死，正含悲奔忙，料理各樣后事；齊家女子更是為兄長之亡故，素衣凈顏，長跪凌霄殿前，叩請復(fù)仇之殺；宮門外亦是哀聲一片，是齊相領(lǐng)了眾多失子孫失手足的朝臣官吏們跪求東宮，諫言發(fā)兵南召，鏟平風(fēng)族！

    玉恒領(lǐng)著伏白宸自后園繞回凌霄殿，見得元鶴奔忙，見得齊女跪階，也聽見宮門外呼聲陣陣。只是當(dāng)下，玉恒無心也無力過問閑雜，更無意與齊門上下計較周旋，只是喚了宮娥強(qiáng)行將齊女送回，于旁事再未多問一句，便徑自入了大殿。

    伏白宸跟入，見殿上煌煌，燭火通明里，幾位士子模樣的人物正肅立大殿中央，見他二人入內(nèi)，紛紛迎上前來，向著玉恒恭敬肅穆地施以拜首大禮，“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伏白宸心下驚嘆不已！——果然是東宮太子！哪里是甚么樂師！養(yǎng)育自己多年的恩師竟是玉家太子！而自己又姓伏白！這其中……又該是有怎樣的曲折隱秘？！

    只是當(dāng)下，倒也不容這伏白家的少年多猜多疑，臣子接下來開口所言，更是驚得他目瞪口呆——南召新繼之君遇刺！堂堂王者被斬首于皇境！天下豈非就要大亂？玉室豈非岌岌可危？！

    伏白宸憑著多年向恩師所學(xué)，加之史書所聞，又有經(jīng)略所見，他已隱約猜道——那東越女子何以不歸！而那東越女子之歸處，又將事關(guān)玉室興亡、大勢所趨！

    稍后的東宮議事，果然議到伏白宸所憂。眾臣子皆言：若非東越兵馬相助，天家根本無以對抗南召來伐。而東越三軍雖則失其主帥蔚璃，可兵權(quán)仍掌控在東越將士手中。青門小將，鎮(zhèn)遠(yuǎn)侯擎遠(yuǎn)，方老將軍一族，以上三家各領(lǐng)其兵，若非兵合一處，也不足以對抗南召百萬鎧甲！

    謀臣們無不憂心：單憑天子旨意，只怕調(diào)不動三家兵馬合一。更有人直言：若是那東越女子再顧念舊時婚約，心向南召，倒是戰(zhàn)也不必戰(zhàn)了！東越南召聯(lián)手，傾刻間便可踏平九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