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李清玨，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越發(fā)不比小時候誠實。

    幼時的何瑾弈一口一個“太子哥哥”，愛把喜歡掛在嘴邊，總怕哪時見不著他，每每來了宮里，定把他黏得極緊。后來的李清玨與何瑾弈判若兩人，平懷瑱難辭其咎，若非因他，李清玨如何都能活得比如今快活。

    可李清玨不論哪般苦，從來心里有他，便是他緊攥不舍的一股子底氣。

    道什么擇賢立后，倘若這延狩王朝上當(dāng)真坐了一名女子，李清玨將如何自處，又會陷入何等難堪境地，恐怕平懷瑱比他自己更加明白。平懷瑱自少年時起費心籌謀，好容易保得后宮無人，又豈會因一句“國不可無后”而廢盡過往心力。

    李清玨固執(zhí)，平懷瑱便可更為固執(zhí)，兩人已糾纏此久，他不介意再多些年頭，只要事之終了時，李清玨能釋懷便好。

    車輪轆轆，平懷瑱按了按眉心，掀開車簾將太監(jiān)總管喚到跟前。蔣公公側(cè)耳貼近，一邊邁步跟緊，一邊仔細(xì)聽他交代。

    “給朕尋個人。”

    蔣公公先“嗻”一聲，罷了等著皇上后話，誰知等了半晌不見動靜，疑惑抬頭對上平懷瑱暗沉眸光，驚得又將腦袋垂下。

    “抬頭看清楚?！?/br>
    “嗻。”蔣公公重望向他。

    朦朧幽月之輝覆在平懷瑱面上，不夠明晰，借著籠里燭火之光，蔣公公才總算看懂平懷瑱無聲比出的唇語，心中頓時如有雷震，嚇得魂不附體。

    “給朕找著他?！?/br>
    冷汗汩汩地自額角滑落，蔣公公強作鎮(zhèn)定，拖著發(fā)軟雙腿誠惶誠恐地應(yīng)承下來。

    平懷瑱放下車簾，再度闔上雙眼，拋開萬千思緒，腦中所想又全成了李清玨，不經(jīng)意便憶起數(shù)年以前，兩人所歷之樁樁舊事。

    回憶難滅難熄。

    第三章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

    夏日悶熱，庭里嘶嘶蟬鳴聲不絕于耳。

    文萃殿里，太子太傅手執(zhí)《論語》一卷，踱步行走堂中。室外艷陽當(dāng)頭，凝滯空氣熏得平懷瑱昏昏欲睡，支著一本書妄圖掩飾自己睡意朦朧的模樣，不慎仍被低垂的腦袋給揭穿所有。

    太子太傅停下腳步，側(cè)身點他：“太子?！?/br>
    坐在旁桌的何瑾弈緊張地凝起小眉毛，悄悄地戳一下他。平懷瑱睜眼，一頭霧水地把視線挪到師傅身上去。

    “太子，子曰，如之何？”

    平懷瑱一顆腦袋還未清醒，誰知子又曰了什么，只好偏頭看向何瑾弈，努力地想要瞧清楚他指在書本上的字。

    “臨之以莊……”何瑾弈小聲提醒，這一開口，倒讓太子太傅徹底注意到他這邊兒來。

    “何瑾弈，你來答?！?/br>
    何瑾弈硬著頭皮站起來，嗓音秀氣：“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br>
    “嗯?！碧犹禎M意頷首，準(zhǔn)他坐下，轉(zhuǎn)而又問太子，“太子可知，此為何意？”

    還真是抓著他不肯放了。

    平懷瑱老成嘆氣，回想何瑾弈方才所背字句，起身解釋：“回師傅，孔圣人此話是講……為君者莊重知禮，臣民則敬之；慈善親和，以仁為德，視民如子，臣民則盡忠……舉賢者而教非賢，臣民則當(dāng)相視而勸，天下皆善?！?/br>
    太子太傅看他一面絞盡腦汁思索，一面正正經(jīng)經(jīng)作答，搖頭笑罷兩聲，就此放過。平懷瑱得意坐下，何瑾弈亦松了口氣，生怕太子堂間打瞌睡之事傳到皇上耳里，又該受責(zé)罰。

    太子太傅執(zhí)卷往下說，平懷瑱醒了神，沖何瑾弈偷笑，同他好好聽講。

    文萃殿之外，御花園另一側(cè)的秋華殿內(nèi)傳出幼子啼聲。

    宜妃娘娘為宏宣帝誕下六皇子，宏宣帝龍顏大悅，重重嘉獎后宮。

    喜訊不出多時便傳至宮外，京中承遠(yuǎn)王府里，王妃久捧茶盞逸神，好半晌道一“好”字，屏退前來傳話的奴才。貼身婢女上前闔了房門，回到王妃身旁，見她心不在焉地擱下茶盞，被溢出的茶水燙了手。

    婢女急忙托住她的手掌，以手帕拭去水漬，仔細(xì)瞧瞧可有哪里燙傷。

    “無礙，”承遠(yuǎn)王妃搖頭，“棠梨，明日清晨我去宮中探望宜妃娘娘，你去備兩盒靈芝，與我一道進(jìn)宮。”

    “是，王妃。”

    棠梨福身退去，心下犯難，不知王爺聽聞王妃將要進(jìn)宮之事，又當(dāng)擺出怎樣陰霾的臉色來。

    翌日一早，承遠(yuǎn)王妃僅攜了棠梨一人隨行進(jìn)宮，未至辰時便趕至鳳儀殿前?；屎笠延昧T早膳，因她來了，特令廚房又熬煮了燕窩糖水。

    承遠(yuǎn)王妃自座上起身行禮：“勞皇后娘娘如此費心，臣妾實感不安?！?/br>
    “無妨，你常來宮里與本宮說話，本宮見著你也著實高興，倒無甚費心的，”皇后微微露笑，罷了忽而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王妃來得越發(fā)早了，太子晨昏定省都不比你及時?！?/br>
    承遠(yuǎn)王妃心口微跳，聽那幽幽語氣似有幾分別樣意味，只得默不作聲。然這半分異樣轉(zhuǎn)瞬即過，皇后已再笑開來：“本宮說笑而已，王妃可莫當(dāng)真，快些坐下罷?！?/br>
    “多謝娘娘?！?/br>
    承遠(yuǎn)王妃如言落座，為免尷尬，對身后棠梨使了眼色，令她將靈芝中極品那盒獻(xiàn)與皇后。棠梨心領(lǐng)神會，雙手托呈靈芝躬身上前，至主座前跪下，討巧道：“皇后娘娘，王妃前日得了兩朵極品靈芝，特來獻(xiàn)給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