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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溫帕一下下輕拭如絮柔軟的嬌小身子,李清玨靜夜不眠,伴著榻上小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間或在那純凈剔透的目光及戳心稚嫩的咿呀聲中想得半分明白,緩緩裹住孩子丁點兒大的拳頭,低道:“我不知你名姓,但既往世間來這一遭,便當憐取華年,一朝一暮皆不相負?!?/br> 憐華二字,便作新名。 小孩兒張了張口,眨眼仿佛聽得格外認真。 李清玨垂首在那拳上輕輕一吻。 因此子之故,李清玨不再騁馬快走,置辦車架物什,逢雨多加逗留兩日,再又向南緩去。 兩日間憐華身子漸好,跟著李清玨不哭不鬧,偶隨馬車顛簸得難受了才癟嘴哼嘰兩聲,被李清玨抱在臂間一哄又好。 過不數(shù)日再經(jīng)村鎮(zhèn)歇腳,李清玨終得空暇書信一封至京中趙府,信里未刻意提及養(yǎng)子憐華一事,只把那日入耳閑談稍作闡述。據(jù)那商戶話里所言,倘虞山之西確因山勢難行而人跡罕至,倒值得一探究竟,若能于山中尋出一片清凈地,則來日演兵無憂。 李清玨決意行向虞山,書信輾轉(zhuǎn)經(jīng)日入京。 那信紙在趙珂陽手中逐字逐句展閱罷,總算令他安神幾許,近日來久久未聞音訊,唯恐李清玨于途中有所不測,至此刻消息傳回才定下心來。 趙珂陽即刻派人候于虞山附近,靜待接應(yīng),并回信將詳細安排告知分明。臨落款時略作囑托,道平懷瑱終日憂思難絕,教李清玨安頓妥善后,陳信太子以示安好無恙。 李清玨滿腔離愁為“太子”二字傾盆而出,數(shù)日里寄托養(yǎng)子之身的那一懷相思之苦頓時無窮無盡,疼得他呼吸凝滯,更疼得錐心刺骨。 想他自五歲那年初遇太子,此后十年有余,近乎日日相見,時時相伴,便是爹娘兄姊皆不如這般親近。 而如同體同生之人,就這般天南地北斷在兩端。 夜月正圓,李清玨靜坐院中樹下,樹影疏蕭,清輝斑駁落身,抬眼高望時,薄云恰被葉刀星星點點割裂,如煙如霧,與頂頭枝葉接連一片,于這黑幕中似萬千手掌猙獰伸展,遮天蔽日。 他合眼再睜,垂眸下看,懷里小孩兒安然偎在胸膛,這會兒已是睡了,倒是唯一杳無心事之人,身世坎坷至此,卻因無知而無愁。 李清玨將他輕抱回房,仔細送回綿軟床榻中,罷了拾起素凈發(fā)帶將覆背青絲微微攏起,獨繞桌后撥亮燈芯,提筆濡墨,思念鋪陳而落。 “太子,夜深了?!?/br> 鐘鉦沉沉鳴響,子時即至。 李清玨不知宮中之人同未入睡,平懷瑱雖早作梳洗,然覺錦褥軟枕日復(fù)一日地烙背,始終輾轉(zhuǎn)反側(cè),起身到這廊里默然靜立,一晃一個時辰。 守夜宮人莫敢叨擾,又恐太子單衣蔽體,遭夜風吹涼了身子,只好悄悄兒將蔣常請來。蔣常來到廊里,見此景自知勸不得,噤聲入殿取來外衫為太子覆在肩頭,隨即退離三步,陪在旁立著,直到宮漏隱隱響了聲才低低喚出口來。 平懷瑱凝著圓月的眸子乏得酸脹不堪,仍不愿挪眼,此時聞聲慢慢緊了袖下雙拳,驀地喑啞問道:“若是你,可舍得不辭而別?” 蔣常斷不敢應(yīng)聲,順眉垂目,想平懷瑱此言當不指著答復(fù)。果不其然,只半晌后聽他又自語道:“清玨慣在京城,此去南方只怕諸多不適。” 蔣常這才抬了眼。 過廊走了一陣急風,將外衫吹斜幾寸,平懷瑱抬手一攏,扶著衣襟忽見身側(cè)小太監(jiān)俯首跪下,萬般斗膽道:“奴才愚見,以為李大人……早不慣在京城。” 平懷瑱眸光斂緊。 蔣常自知失了規(guī)矩,然憶起日前李清玨離京前夕與他交代之話,直硬著頭皮咬緊牙關(guān)說下去:“李大人心底念著太子,非是慣在京中,而是慣在太子之側(cè)……年前身受大劫,李大人仍困守宮中,是為太子;如今忍痛離去,也是為太子。奴才旁的不懂,卻懂李大人將您放在哪般位置,既然僅是別離一時,太子便該萬事如昨,莫令jian邪鉆了空子,更莫令李大人萬千心力付諸東流。” 一番話道得平懷瑱分外驚訝,不禁凝眉將那低伏身背俯視良久,好半晌過去才狀似無波地斥出“放肆”二字。 蔣常自知放肆,然方才所言盡皆肺腑,不得不說。 那夜平懷瑱情緒低郁,獨于御花園亭中寂坐許久,遲遲不肯歸殿,蔣常四處尋他不得,情急之中只好求助于李清玨。 李清玨端著了然模樣,儼然知他身在何處,親自出殿相迎,行了數(shù)步忽然折回身前,與蔣常道了數(shù)句話。 “你跟隨太子十余年,乃太子心腹,不論何時,都當忠于太子,至死不叛。 “我知你天性怯懦,卻也曾見你為主賣命,便知你并非了無志勇之氣,來日且長,你定要時時記著這口氣。 “太子亦是凡人,亦有低迷不振之時,你貼身在旁當予以警覺,雖忠言逆耳,但萬不能因膽小怕事而明哲保身,唯有太子不忘心中大業(yè),才可令旁人無可趁之機?!?/br> 自何家問罪之后,蔣常便再未見過李清玨眸里有過這般凌厲之色,直教他一時怔住,呆呆望著,忘了點頭或是搖頭。 李清玨正色再問:“今我所言,你可明白?” 他這才頷首:“奴才明白……” 李清玨眉心緊蹙:“可當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