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醫(yī)的手揚(yáng)起來時秦救只是把臉往旁邊偏了偏，沒有后退也沒有躲。

    這一巴掌在空中停頓了片刻還是沒有落到臉上，而是重重敲在肩上，力道之大讓秦救向后踉蹌了幾步。

    秦醫(yī)瞪著泛紅的眼睛，又推了他一下：“你是誰！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秦救低著頭，全身緊緊地繃住，像一根上銹的琴弦，怎么拉扯都發(fā)不出一點聲響。

    秦醫(yī)盤起來的長發(fā)在推他的時候散了一半，她吸了口氣，雙手撫了兩把凌亂地貼在臉頰上的碎發(fā)，慢慢地坐到秦救的床上：“誰教你的？”

    秦救不說話。

    “我問你誰教你的！”秦醫(yī)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抬頭瞪著秦救，秦救垂著眼簾，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似乎內(nèi)心都沒有一點波瀾。

    房間陷入了安靜，有如一潭死水吞噬了整個房間，將空氣從胸口里一點點地挖出來。

    秦救有些大腦缺氧地想——以后他討厭的地方又得多一個了。

    “是叫杜予聲吧？”沉默了一會兒后，秦醫(yī)冷不丁地說，“你去重慶找的那個室友?！?/br>
    秦救雙唇一抖，本能反應(yīng)般抬起了頭。

    秦醫(yī)好似猛獸看破了獵物的弱點，逼問的語氣更加咄咄逼人：“是不是他教的你！”

    “不是?！鼻鼐鹊穆曇艉艿停盟瓶炷鐢赖娜伺R死前吐出的氣泡。

    “不是？”秦醫(yī)似乎笑了，眼睛卻更紅了點，她雙手有些倉皇地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口袋，從里面連著幾張餐巾紙和硬幣一起掏出了手機(jī)，兩枚硬幣滾落下床，不太悅耳地敲在地板上，“那要我問問你們輔導(dǎo)員嗎？”

    “輔導(dǎo)員不管這種事！”秦救的語氣終于強(qiáng)**一些。

    “他不管我管！”秦醫(yī)站起身，歇斯底里道，“你當(dāng)我不知道！那個杜予聲還是同性戀是吧？是不是！”

    秦救整個人都怔住了：“你問輔導(dǎo)員的？”

    “你也太小瞧你室友了，他有名得很！在你們學(xué)校貼吧隨便一搜就出來了，當(dāng)眾出柜也就算了，川渝名1？私生活不檢點還在外宣揚(yáng)？”

    “那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我和他相處三年多了，我能不知道嗎！”

    “行，就算是假的，”秦醫(yī)緩了口氣，“在酒吧工作呢？打架斗毆進(jìn)過派出所呢？抽煙喝酒樣樣精通呢！”

    “你調(diào)查他？”秦救頓了頓覺得不對勁，“爺爺？”

    秦醫(yī)抿了抿已經(jīng)干裂的唇，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秦救覺得心里像是有什么美好干凈的東西被人潑了臟水再扔進(jìn)下水道那般惡心，心里的愧疚頓時被憤怒擊退，他不可抑制地吼出了聲：“你們?yōu)槭裁匆樗?！?/br>
    “查他是不對，但是不查能放心嗎！”秦醫(yī)情緒終于開始失控，“我早就想問你了！但是媽一直說他是好孩子，人特別開朗熱心，你交個朋友也不容易等等等等我才一直忍著，所以呢！現(xiàn)在呢！教你抽煙！讓你不學(xué)好！還想著陪他回重慶！連家都不要了！我看你就是和他......”

    像被突然掐斷電源的唱片機(jī)，秦醫(yī)的嘴還在張合，但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臉上一點點地浮現(xiàn)名為恐懼的表情，秦救看著她，舌尖開始泛苦，他明白那是絕望的味道。

    “不是吧？”再次張口，秦醫(yī)的聲音小了很多，但在秦救耳里像是連接著火藥的引線，一點點地?zé)?，向著燃爆不斷逼近，“你高中的時候和我說了你不是啊......”

    秦救閉了閉眼，想起了高二的某天，一個溫暖和煦的下午，他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上一動不動，聽著里面?zhèn)鞒鰜淼慕徽劼暋?/br>
    “你們班的秦救被一個男生表白了吧？”

    “你都聽說了？”

    “你最好和他聊聊，現(xiàn)在的小孩價值觀還不成熟，很容易被帶偏，我也不是說同性戀怎么樣，只是這個年紀(jì)不懂事，容易一時沖動或者圖個新鮮就被帶進(jìn)去了，我看你們班秦救人也挺悶的，說不定就......反正你最好和他交流一下，他成績好，人也很懂事?！?/br>
    “越懂事說明越無孔不入，我還是和他家里人說一聲吧，他jiejie還是我學(xué)生呢......”

    陽光從頭頂傾瀉，白花花地淌了一地，白色紗霧般無可阻擋地纏繞在他軀體的每一處，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這清澈的明媚里。

    他轉(zhuǎn)過身，一腳踩住了陽光，留下一串串漆黑的腳印。

    陽光在記憶里燦爛到刺眼，遮住了畫面的許多角落，秦救從回憶中醒來，睜眼時，面前的是九月末北京的傍晚，沉郁的昏暗。

    原來不管是從以前到現(xiàn)在還是從白日到夜晚，他都不會被包容。

    “我找他，”秦醫(yī)再一次舉起了手機(jī)，如果不是因為這句話，秦救都以為她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mama有他的電話號碼?！?/br>
    一聲不算重的拍打，秦醫(yī)的手機(jī)掉在了地上，她頓時睜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掉在地上的手機(jī)，然后再慢慢地抬起下巴，看著比她高了半個頭的秦救。

    秦救從小到大，都沒有在任何意義上對家里人動過手。

    別說動手，連高聲喊的次數(shù)都少之又少，不管是爺爺還是jiejie的責(zé)備，他唯一對待的方式就是低首沉默。

    秦醫(yī)整個人都戰(zhàn)栗了起來，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好像剛剛秦救不是扇掉了她的手，而是捅了她一刀。

    “別找他，”秦救握著剛剛揚(yáng)起的手，指甲摳進(jìn)了手心，哀求般地說，“jiejie，你想怎么樣都行，別找他?！?/br>
    “你那么大反應(yīng)做什么？”秦醫(yī)揚(yáng)起自己濕潤的臉龐，“高中那次，我也說要找那個男生聊聊，你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而且我也沒找他，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嚇唬嚇唬你，你明明知道，從小到大，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嚇唬嚇唬你?！?/br>
    讓秦醫(yī)痛苦的事情不是秦救扇掉她的手，而是她看見秦救抬手的那一瞬間她就明白了，她這個聽話了大半輩子的弟弟，這次是要叛逆到底了。

    他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一個男人。

    “你就那么喜歡他？爺爺和mama會怎么想你知道嗎？你還顧不顧他們了！”

    “顧，”秦救小幅度地，一下又一下地點頭，“我顧，爺爺和媽那邊......”

    沒有關(guān)嚴(yán)實的房門傳來一聲摩擦地板的吱呀，秦救扭頭看去，祝心蘭站在門口，面色蒼白眼神渙散，貼在耳邊的手機(jī)屏幕正閃著通話的亮光，正用一只手費(fèi)力地?fù)沃T框，呆滯地望著門內(nèi)，嘴里喃喃地喚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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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晚的十點多是寢室除了睡覺之外最安靜的時候，南宮洋為了最后一個階段的沖刺照舊和方晚結(jié)伴在圖書館啃書，不打算考研的王啟河靠在新買的吊椅上悠哉地刷著手機(jī)，突然刷到了一條微博，一下坐直身體，朝杜予聲不斷地晃著手：“予聲哥哥予聲哥哥！”

    “哎哎哎?！倍庞杪曇驳椭^看手機(jī)，嘴里敷衍地應(yīng)著。

    “你喜歡的那個民謠女歌手和她女朋友分手了！”王啟河喊道。

    杜予聲愣了一下，抬起頭：“分手了？”

    “是??！你看，這明晃晃地寫著呢，什么什么......”

    “停，一會兒我自己看?！倍庞杪暣蜃∷?。

    王啟河有些好奇地往他那邊探了探身子：“這么大的事兒你都不在意？你干什么呢？”

    “聯(lián)系咱舅呢，剛剛打電話他沒接，現(xiàn)在發(fā)消息也不回?！倍庞杪晣K了一聲。

    “真是稀罕，親舅居然不回你？”王啟河說，“要不你再打一個？”

    杜予聲搖搖頭：“他可能在忙著照顧他爺爺和他mama，我就不打擾了，他家里人重要?！?/br>
    “也是，”王啟河點點頭，“還是你明白事理?！?/br>
    杜予聲嘆了口氣。

    哪有什么明不明白，只是在不在意而已。

    他出神地盯著自己發(fā)過去的一大串聊天氣泡，上面幾乎說盡了了他這天干得所有事情，連廁所沒紙都說了一嘴。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有些沒話找話地又發(fā)了一條：【她倆分手了，你知道嗎？】

    他坐在位置上等了半天，等來了對面的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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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中最善良的時光，就像是水一樣明亮，記憶里總有人坐在身旁，撫摸著我枯萎的肩膀，對我說紅色不該遺忘，溫度不迷茫方向不倔強(qiáng)。”——《茶底世界》丟火車樂隊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