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雨跟侍衛(wèi)的關(guān)系宮中無人知曉，她自然也沒有因此受到牽連。

    她年齡也不過十五六歲，一雙眼睛因為長時間哭過顯得紅腫。林非鹿知道她為什么哭，但她什么也沒問，開開心心地把她拉進(jìn)來，天真可愛地說：“以后你就是我的宮女啦！我們要好好相處呀！”

    松雨在昭陽宮伺候久了，早已習(xí)慣林熙的蠻狠，還是頭一次遇到這么乖巧的公主。

    她小聲地應(yīng)了一聲，林非鹿就高高興興帶著她去看兔子了。

    來到明玥宮的第三日晚上，松雨偷偷走到碳爐邊，趁著無人，將貼身藏在懷中的一封書信扔進(jìn)了爐子里。

    火苗竄起來，很快將信紙燒成了灰。

    耳邊響起哥哥生前交代的話。

    ——我死后，若明玥宮五公主棄你不顧，便設(shè)法將此信交給皇后。若五公主將你要到身邊好生對待，便燒毀此信，切記不要讓任何人得知，包括五公主，并衷心服侍她。

    松雨并不識字，她不知道信里都寫了什么。

    她只是聽哥哥的話，流著眼淚，燒掉了它。

    第23章 【23】二更

    一年的最后一天發(fā)生如此晦氣之事, 皇后思來想去，覺得實在不吉利，于是開年的第一天就請了高僧來宮中作法祈福。

    林非鹿發(fā)現(xiàn)大林朝跟歷史上的南北朝那會兒很像, 十分信奉佛教，當(dāng)年大詩人杜牧就寫詩說,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雖然這個四百八有夸張成分, 但也可想象當(dāng)時盛況。大林朝如今也不遑多讓, 還設(shè)了專門的國寺, 叫做護(hù)國寺，來宮中作法祈福的就是護(hù)國寺的高僧。

    后宮一時之間連空氣里都充斥著檀香味，林非鹿以前不信這些，如今也多少心存敬畏，老老實實跟蕭嵐一起念經(jīng)祈福。

    靜嬪的事雖然被封鎖了消息，但當(dāng)夜目睹現(xiàn)場的人不少，私底下常有議論。特別是跟靜嬪交好的那些妃嬪們，對此事還是心存疑慮, 覺得靜嬪有可能是被陷害了。

    可把宮中妃嬪想了個遍，都猜不出這事兒是誰做的。手段之果斷狠絕，絲毫不給對方還手之力，說起來, 倒是像靜嬪自己的風(fēng)格……

    絲毫沒有人懷疑到明玥宮頭上。

    是啊，一個失寵多年的軟弱貴人，帶著兩個拖油瓶, 簡直集齊了弱病殘，直接被無視掉了。

    蕭嵐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那個扔石子將此事告知她們的人，心里惦記著這件事，禮佛的時候都走神了，直到香灰落下來砸在她手背上，香灰燙手，燙得她一個激靈，才趕緊念了兩聲“阿彌陀佛”，把香插進(jìn)香爐。

    林非鹿在旁邊瞅著，拉過她的手輕輕吹了吹，安慰她：“母妃，不會有事的，都過去了?！?/br>
    蕭嵐皺著眉輕聲道：“我這心里總是不放心。宮里還有誰會幫我們呢？對方是好意還是惡意？為什么要這么做？”

    林非鹿倒是不在意：“無論是誰，無論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如今事情已結(jié)，逝者已逝，就算他別有所圖，也沒證據(jù)拿我們怎么樣，母妃寬心便是?！?/br>
    其實她大概能猜到是誰，也知道對方?jīng)]有惡意。

    她在這宮中有好感度的人就那么幾個，能半夜翻墻進(jìn)來的必然身懷武功。她還記得宋驚瀾掌心的繭，比從小在將軍府習(xí)武的奚行疆還要厚。

    他這些年能在宮中活下來，當(dāng)然會有不為他人所知的保命技能。

    只是沒想到他會冒著風(fēng)險來幫她，這可跟上次在太學(xué)殿前不一樣。

    就因為她送的那幾塊銀碳嗎？

    哎，真是一個知恩圖報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少年啊。

    對方既然不愿意現(xiàn)身，她當(dāng)然也不會去逼問，就當(dāng)做不知道是誰好了。

    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少年并沒有資格參加終年宴，當(dāng)然也就沒有目睹當(dāng)夜那一切。隨后宮中雖然封鎖了消息，但有紀(jì)涼這個愛聽墻角的第一劍客在，宋驚瀾還是知道了事情的詳細(xì)經(jīng)過。

    天冬聽完都驚呆了，“這是反噬嗎？”驚完之后又看向自家殿下，遲疑著問：“是殿下出手相助的嗎？”

    宋驚瀾懶懶地靠著椅背翻書：“我只是把靜嬪的計劃告訴她而已?！?/br>
    他原本以為，那位五公主能避開這場禍?zhǔn)戮秃?。她畢竟年齡小，能對付林熙，但對付不了靜嬪，先避開這一次的陷害，今后再想辦法找補(bǔ)回來。

    但怎么也沒想到，這位五公主藝高人膽大，居然借此機(jī)會將計就計，直接將對方滅了。

    看來還是他小看那個小丫頭了。

    天冬壓根不知道殿下口中的“她”說的是五公主，他天真又感嘆地說：“沒想到嵐貴人如此厲害，這大林后宮的妃嬪們，果然沒一個好惹的?！?/br>
    宋驚瀾笑了下，并沒有拆穿，換了個舒服點(diǎn)的姿勢，手指翻過書的下一頁。

    ……

    林非鹿因為侍衛(wèi)的死萎靡了好幾天，每天除了禮佛祈福，就是在房間里讀書練字，連門都不大愿意出。

    這日正在房間里教松雨寫她的名字，半掩的窗戶突然被石頭砸響。

    砰砰砰幾聲，像急雨似的，松雨性格安靜內(nèi)向，被這動靜嚇得不輕，倒還記得護(hù)主，鼓起勇氣立刻就想過去查看。林非鹿聽這聲響先是想到宋驚瀾，又轉(zhuǎn)瞬否定。

    這青天白日的，不像是小漂亮能做出來的事。

    她把松雨叫回來，自己走過去打開窗。這會兒沒再下雪，太陽難得從云層里探出頭來，薄薄灑下幾圈光暈。房檐樹枝積雪未化，白茫茫一片，所以院墻之外一身黑衣坐在樹上的奚行疆就格外顯眼。

    他手里又拿了一個彈弓，正瞄著她窗戶，見她開窗探身，才笑吟吟收了弓，沖她打了個口哨。

    林非鹿氣呼呼罵：“登徒子！”

    奚行疆也不惱，兩只腳悠閑地晃來晃去，笑瞇瞇問：“小豆丁，我的禮物呢？”

    這段時間發(fā)生這么多事，她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奚行疆見她有點(diǎn)心虛地垂下小腦袋，頓時大叫道：“哇，你不會忘了吧？你這個小騙子?！?/br>
    說完，腳掌朝樹干一蹬，整個人便臨風(fēng)而下，從樹上飛下來輕飄飄落到她窗前。

    他上半身扒著窗欞，抬手就去扯她頭上的揪揪。

    林非鹿捂著頭連連后退，兇他：“誰忘了！”

    奚行疆毫不客氣地伸手：“那你給我！”

    林非鹿瞪了她一眼，才轉(zhuǎn)頭吩咐旁邊被這一幕驚嚇到的松雨：“去把我妝奩里的護(hù)手霜拿來?！?/br>
    松雨很快就取了過來，奚行疆聽她說護(hù)手霜就有些好奇，等拿到手上擰開一看，又香又軟的，頓時一臉嫌棄：“這是什么玩意兒？”

    林非鹿說：“護(hù)手霜！涂在手上保護(hù)手掌不被凍傷的！不要還給我！”

    奚行疆瞅了她一眼，塞進(jìn)自己懷里：“誰說我不要了？”

    他笑瞇瞇湊過來，手肘撐著窗子支著頭，上半身都扒在窗上：“小豆丁，我聽說你們這宮里前幾天死人啦？”

    他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林非鹿聽聞此言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連她身邊的宮女都有些僵硬地垂下頭去。

    奚行疆一愣，之前還輕浮的姿態(tài)立刻變得有些無措，慌里慌張的：“誒不是，我就隨便問問，你害怕啦？”他伸手摸她小腦袋，用他直男式的思維安慰：“沒事兒啊沒事兒，不就死個人嗎，我在戰(zhàn)場上見過可多死人了?！?/br>
    林非鹿：“……”

    這種人就是注孤生的存在。

    她擔(dān)心松雨難過，轉(zhuǎn)頭吩咐：“去給世子煮杯熱茶來?！?/br>
    松雨領(lǐng)命去了，奚行疆還說：“我不渴。”

    林非鹿沒搭理他，轉(zhuǎn)而問起自己好奇的點(diǎn)：“你上過戰(zhàn)場？”

    奚行疆語氣不無驕傲：“當(dāng)然，我幼時曾隨我爹在邊關(guān)生活過幾年。你知道邊關(guān)嗎？可比這冷多了，冰封三尺不化，冬天士兵都可在冰面上行走?！?/br>
    他說起邊關(guān)景象時眉飛色舞，不知是心中向往，還是為了轉(zhuǎn)移之前讓她害怕的話題，比說書先生還要口若懸河。

    “雍國老惦記我們邊疆那點(diǎn)地兒，時不時就派人來sao擾一下。我爹決定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率了三千騎兵去搞突襲，我便藏在配送糧草的軍馬里，等到了駐扎地才被我爹發(fā)現(xiàn)。那時候再送我回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爹就讓我待在營中不要出去?！?/br>
    林非鹿插嘴道：“我猜你肯定出去了?！?/br>
    奚行疆瞪她：“你不要打斷我！”

    林非鹿：“……”

    他繼續(xù)道：“半夜的時候雍國人便來營地偷襲，他們不知道其實我爹是故意做出弱守的姿態(tài)，就等他們自投羅網(wǎng)甕中捉鱉！那一仗我們以三千兵馬斬了雍國萬余人，尸體血水遍布整片雪原！”

    林非鹿：“嘔……”

    奚行疆說著說著就跑偏了，看她被惡心到才意猶未盡地打住，不知想到什么，不無興奮地問她：“我?guī)闳カC場騎馬吧？你騎過馬嗎？”

    倒真沒騎過。

    林非鹿問：“哪里有獵場？”

    奚行疆說：“宮中就有，就是平日你哥哥們練習(xí)騎射的地方，你沒去過？走走走，我?guī)闳ィ∥疫€養(yǎng)了一匹小馬駒在那呢，帶你去見識見識。”

    林非鹿也有段時間沒出門了，閑著也是閑著，確實需要出去走走活動筋骨，倒也沒拒絕，跟蕭嵐打了聲招呼，便裹好自己的斗篷跟著奚行疆走了。

    雖未再下雪，但寒風(fēng)呼嘯不止。天氣冷，加上終年宴上那件事，各宮最近都不大愿意出來，整個皇宮顯得十分寂靜冷清。

    獵場在外圍，很是有些距離，林非鹿走到一半就后悔了。

    太冷了，風(fēng)刮得她臉疼。她不想去，奚行疆可不答應(yīng)，拽著她就是一頓長跑。

    林非鹿就是常鍛煉，哪比得上他日日習(xí)武，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口喘氣時又喝進(jìn)幾口冷風(fēng)，頓時嗆得大咳不止，眼淚都咳出來了。

    奚行疆這才手忙腳亂地松開手，蹲在她面前拽著自己袖口笨手笨腳給她擦眼淚：“不去就不去，你別哭??！”

    林非鹿氣死了：“誰哭了！我嗆到了！”

    奚行疆噗地笑出來，往她跟前一蹲，逗她：“叫聲世子哥哥，背你過去。”

    林非鹿懶得理他，重新系好自己的小斗篷，邁著小短腿雄赳赳往前走去。

    獵場外的高墻已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這個天氣這個時間，就是常練習(xí)騎射的皇子們也不會過來，除了幾個守衛(wèi)，獵場空蕩蕩的。有奚行疆在，守衛(wèi)當(dāng)然不會攔，只是好奇地打量了兩眼縮在斗篷里的小女孩。

    兩人方一進(jìn)去，本來以為空無一人的獵場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利箭劃破空氣，蹭的一聲朝著林非鹿身后那塊箭靶而來。

    射箭那人也沒想到突然有人進(jìn)來，也是嚇了一跳，但已經(jīng)開弓，收箭來不及，只能厲喝一聲：“讓開！”

    千鈞一發(fā)之際，只聽到奚行疆說：“別怕！你長得矮！”

    林非鹿：“？？？”

    然后那箭就從她頭頂掠了過去，蹭的一下插進(jìn)了箭靶。

    她確實被嚇到了，畢竟也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緩緩轉(zhuǎn)頭時，看見旁邊的奚行疆咧著嘴笑得十分自信。

    他說：“你看，我就說你矮嘛。”

    第24章 【24】三更

    奚行疆還有心情逗她, 當(dāng)然是自信那根箭不會傷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