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湯藥吊了這么一段時間命的林帝終于在這個深夜去了。

    林傾眼前一陣黑暈。

    偏偏是這個時候。

    盡管早有準(zhǔn)備，可林帝的駕崩還是給本就人心惶惶的京中帶來了沉重的陰郁，已有不少人收拾包袱連夜逃京?？捎帜芴拥侥睦锶ツ?，一旦雍國和宋國聯(lián)手進(jìn)攻，大林的每一片土地都將布滿烽煙戰(zhàn)火。

    翌日一早，百官披麻，林傾登基。

    先皇的喪事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可任何人都沒時間悲痛。畢竟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宋雍兩國很快就要打過來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調(diào)集全國兵力抵御兩國的進(jìn)攻。

    大林幾百年的基業(yè)能不能在林傾手中守住，就看這一仗了。

    ……

    淮河以北，鎮(zhèn)國將軍奚洵率七萬兵馬扎營淮河岸，與一河之隔的十萬宋軍遙遙相望。兩軍對峙多日，誰也沒有異動。宋軍那頭因是宋帝親征，士氣高漲，每日士兵cao練的喊聲直上云霄。

    而林軍這邊，因先皇駕崩新帝繼位，又聽雍國整軍準(zhǔn)備出征的消息，都知道即將面臨的是背水一戰(zhàn)，氣氛相當(dāng)凝重。每個人都捏緊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做好了死戰(zhàn)的準(zhǔn)備。

    這一日，嚴(yán)陣以待的林軍們突見對岸宋軍揚(yáng)起了一面藍(lán)旗。

    在這里，藍(lán)旗意味著談判。

    傳令兵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正在帳中跟手下將士研究輿圖的奚洵。

    “談判？”多年征戰(zhàn)沙場的中年男子面儀威嚴(yán)，聲音也透出常年練兵的暗啞厚重：“確定消息無誤？”

    傳令兵道：“確實是藍(lán)旗無誤！”

    周圍將士頓時面面相覷，奚洵身邊的副將沉吟道：“都這個時候了，他們搞談判，是想談什么？”

    奚洵略一沉思，當(dāng)即大步朝外走去：“談一談就知道了。”

    來到淮河岸邊時，卻見河中心已經(jīng)停著一艘船。

    船板上站著一名身穿玄甲身形高挑的男子，因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看見他肩上的猩紅披風(fēng)被河風(fēng)吹得飛揚(yáng)，笑吟吟的聲音穿過淮河岸：“奚將軍，久仰大名，今日孤有幸一見，名不虛傳?！?/br>
    竟是那宋帝！

    隔著江水之聲，他的聲音卻無比清晰飄過河面?zhèn)鬟M(jìn)岸邊的林軍耳中，副將低聲道：“聽聞這宋帝武功高強(qiáng)，內(nèi)力深厚，果然如此?！?/br>
    奚洵沉沉看著河中心船上的身影，以及船后岸邊黑壓壓的宋軍，提足內(nèi)力沉聲道：“宋帝有何指教，還請直言。”

    宋驚瀾揚(yáng)手朝后指了一下，笑問：“奚將軍可看到孤身后這十萬大軍？”

    奚洵回道：“奚某還未至老眼昏花，尚有一戰(zhàn)之力！”

    宋驚瀾悠悠道：“奚將軍誤會了，孤領(lǐng)這十萬人馬，不是來跟你打仗的?！彼D了頓，含笑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飄進(jìn)岸邊大林每一個將士耳中：“孤是來提親的?！?/br>
    奚洵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真的老眼昏花聽錯了。

    他轉(zhuǎn)頭看了眼周圍將士，大家果然都一副迷茫又震驚的神情，唯有跟在他身邊的奚行疆猛地瞪大了眼，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不可置信。

    淮河兩岸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寂靜。

    奚洵好半天才重新提足內(nèi)力，沉聲問：“宋帝所言何意？”

    船板上的男子笑了下，遠(yuǎn)遠(yuǎn)朝他一拱手：“奚將軍，回去告訴你們陛下，孤只要永安公主。”

    淮河兩岸的蘆葦被風(fēng)卷起漫天的白色蘆花，飄飄灑灑落滿了水面。

    奚洵還未做出反應(yīng)，他身邊的奚行疆低吼了一句臟話，拔劍就沖了出去。

    奚洵一愣，頓時喝道：“行疆！住手！”

    奚行疆哪里會聽，身形一掠就要往河中心去，奚洵喝道：“攔住他！”

    河岸幾名暗哨猛地飛身上前將奚行疆按住，見他還想掙扎，奚洵大步走過去，兩招奪過他手中劍，怒斥道：“胡鬧！”

    奚行疆睚眥目裂，眼球瞪得血紅，吼道：“我要?dú)⒘怂。。　?/br>
    奚洵面色沉怒：“把他給我押下去，看好！”

    奚行疆牙關(guān)緊咬，眼眶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可看著父親沉重的神情，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等解決完自己這頭的動靜，奚洵才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船上的年輕男子。一國之君豈有戲言，他搖了藍(lán)旗要求談判，又孤身上船，做了這么多鋪墊若只是為了開一句玩笑，那這宋帝未免也太可笑了。

    奚洵本就疑惑為何宋軍陳兵卻不出戰(zhàn)，此刻才漸漸想明白這其中的意圖。

    他略一思忖，便吩咐道：“開船來，我要上船與他細(xì)談。”

    副將擔(dān)憂道：“將軍，恐有埋伏?！?/br>
    奚洵沉聲：“他都不怕，我有何懼。”

    很快有士兵開了一艘小船過來，奚洵獨(dú)身一人上船，等靠近河中心那艘船時，才身形一掠飛上了船板。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比狼還要兇狠的宋帝，免不了生出跟雍國皇子一樣的驚訝。只是他什么都沒表露，仍是威嚴(yán)的一張臉，沉聲問：“奚某聽聞，宋帝已與雍國締結(jié)盟約，今日之言又是何意？”

    宋驚瀾一笑，手朝后一招，候在旁邊的侍衛(wèi)便將一封圣旨放到他手上。

    他將圣旨卷筒遞到奚洵面前，笑道：“此乃孤親書盟約，愿與大林永結(jié)為好，凡孤在位期間，宋林互通友好，共御外敵，永不交戰(zhàn)?！?/br>
    奚洵瞳孔微微放大，伸手拿過盟書一看。上面果然將一應(yīng)條例寫得清楚明白，旁邊蓋著大宋的玉璽。

    奚洵久經(jīng)沙場，見多識廣，此刻仍不免心中震動。他緩緩將圣旨卷起來，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皇帝，沉聲道：“此事奚某自會回稟陛下。”

    宋驚瀾微微一笑：“靜候佳音?！?/br>
    奚洵略一抱拳，轉(zhuǎn)身飛下小船。

    幾日之后，邊疆軍情便隨著這封盟約傳至京都。

    林傾這段時間心力交瘁，聽聞邊疆戰(zhàn)報傳來難免心神緊張，擔(dān)心有不好的消息。

    直到看到奚洵的信和這封盟約，他心中的擔(dān)憂全部化作了震驚，坐在高位上久久不能言語。伺候他的侍衛(wèi)還以為是戰(zhàn)敗的軍情，正心驚膽戰(zhàn)，卻聽他緩緩道：“傳，永安公主?！?/br>
    林非鹿這段時間一直在守喪，膝蓋都跪到?jīng)]有知覺了，突聽林傾傳召，心里隱約覺得可能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

    是戰(zhàn)敗嗎？

    是讓她帶著即將臨盆的皇后逃走嗎？

    她心情十分復(fù)雜地走進(jìn)殿中，直到看完林傾交給她的那封信和盟書，林非鹿都有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

    過了好久好久，她緩緩抬眼看向神情凝重的林傾，懷疑地指了下自己：“永安公主？”

    林傾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非鹿：“…………”

    等等，說好的替身劇本呢？怎么突然換成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劇本啊？！

    第91章 【91】

    林非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正要開口。

    林傾眉目一擰，擲地有聲搶先道：“小鹿大可放心, 朕就是死守國門，也絕不會將你交出去！”

    林非鹿：“…………”

    她默了默, 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盟書，上面逐字逐條, 都是對大林百利而無一害的條約, 她抬頭看向林傾：“皇兄知道這份盟約, 對你，對大林而言，意味著什么嗎？”

    林傾豈能不知。

    百年的和平，足夠他坐穩(wěn)皇位，守住大林的江山。目前一切的困難麻煩全部迎刃而解，雍國面對林宋兩國的聯(lián)手，將不堪一擊。

    可這是他看著長大真心疼愛的皇妹。

    林傾雙拳捏得緊緊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大林并不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

    林非鹿搖了搖頭：“既能不戰(zhàn), 為何還要一戰(zhàn)？”

    林傾定定看著她。

    她手指無意識揉搓著那張盟約，嘆了聲氣：“戰(zhàn)火一起，生靈涂炭，百姓遭殃, 屆時尸累荒原，誰的命不是命呢？”

    在法治社會下長大的人，永遠(yuǎn)無法跨過的底線就是人命。

    她突然想起幾年前, 太后還在世的時候。

    那一年，是她和林廷陪皇祖母過的最后一個年。那時候她在五臺山上許愿，希望世間和平。

    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愿望最后要靠自己來實現(xiàn)。

    這些天她跪在林帝的靈柩前也想了很多，甚至想過要不要給小漂亮寫一封信，請求他不要和雍國聯(lián)手?？捎檬裁瓷矸輥硖岢鲞@個要求呢？他如今已是一國之主，她與他之間那份虛無縹緲的“交情”又能有多重的分量？

    此刻看到這封盟約，她其實是有些高興的。

    高興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還是不輕的，起碼足夠熄滅這場戰(zhàn)火。

    更何況，她還有自己的私心。

    那是她喜歡的人呀，是她兩輩子加起來，唯一喜歡過的人。

    那喜歡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她心底埋下了種子，一點(diǎn)點(diǎn)扎根發(fā)芽，這些年來無聲無息長大，等她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jīng)成為她骨中根血中花。

    既能雙全，何樂而不為？身處這個時代，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她已經(jīng)很幸運(yùn)啦。

    林非鹿彎了下唇角，雙手將盟約遞向林傾：“皇兄，讓我去吧?！?/br>
    林傾身體繃得筆直，薄唇緊抿，一動不動看著她。

    她甜甜一笑，露出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就當(dāng)是小鹿送給皇兄的登基禮物啦?！?/br>
    林傾眼眶漸漸紅了，隨即一拂袖轉(zhuǎn)過身去，僵著聲音道：“容朕再考慮幾日?！?/br>
    但國事當(dāng)前，民心慌亂，雍國蠢蠢欲動，留給他考慮的時間并不多。

    林非鹿一再表明她是自愿的，她就喜歡宋國那個年輕的皇帝，雖然林傾完全當(dāng)她在放屁，但最終還是在盟約上蓋上了大林的玉璽印。

    五日之后，林宋兩國同時昭告天下，宋帝求娶大林永安公主，兩國聯(lián)姻結(jié)盟，永結(jié)秦晉之好，互通有無，永不交戰(zhàn)。

    詔書發(fā)出的同時，淮河岸對峙的十萬宋軍和七萬林軍同時撤離，奚洵率領(lǐng)七萬軍馬趕往雍山關(guān)，阻擋雍軍攻山。五萬宋軍順淮河北上，阻絕了準(zhǔn)備繞淮河襲擊大林的部分雍軍。

    正蠢蠢欲動打算吞并大林的雍國：？？？

    你媽啊?。?！

    雍國皇帝聽聞此事，把戰(zhàn)報砸在三皇子頭上：“這就是你說的他不好女色？！”

    出使宋國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