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忖度了一下，立刻帶著梅香去菜地里，把明兒要用的菜趕緊弄回來。

    梅香早上吃了一大碗熱乎乎的稀飯，本來身子暖的很?？筛~氏出門的時(shí)候，她忽然感覺肚子里有些涼颼颼的，還有些發(fā)疼。

    但因疼的不是很厲害，她也沒作聲。

    娘兒兩個(gè)一起動手，拔蘿卜、砍大白菜、扯菠菜和蒜苗。冬日里大多就是這幾樣菜，但每一樣量都大，弄起來也麻煩的很。

    菜挑回來之后，葉氏在東院里把蘿卜洗干凈了，讓梅香把菠菜和香菜整理好。

    梅香干活的功夫，總感覺肚子里墜墜地疼。

    等清理完了菜，梅香忍不住往茅房了去了。

    過了一會子，她皺著眉頭去找葉氏。

    “阿娘?！?/br>
    葉氏打了一盆熱水，“咋啦？來，把手細(xì)細(xì)，擦些膏子?！?/br>
    莊戶人家的女孩子肯定避免不了要干活，但葉氏每日會讓梅香擦幾回膏子，防止手皴裂。

    梅香一邊洗手一邊想說辭，“阿娘，我，我好像來月事了?！?/br>
    葉氏正準(zhǔn)備去倒水，忽然愣住了，又立刻反應(yīng)過來，伸頭看了看外面，兒子們都在廂房離得遠(yuǎn)，她低下頭悄悄問梅香，“果真是的？”

    梅香紅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葉氏日常太忙，她用的東西好多都是梅香準(zhǔn)備的，梅香洗衣裳時(shí)也沒少幫葉氏洗那些東西，故而梅香老早前就曉得婦人家來月事是怎么回事。

    葉氏也不去倒水了，放下盆子，拉著梅香進(jìn)屋，從箱子里扒出兩條帶子給她，“這是兩條新的，你拿去用，曉得怎么用吧？”

    梅香紅著臉點(diǎn)頭。

    葉氏高興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沒想到你來的這樣早，既然來了月事，就是大姑娘了。這幾日莫要見涼水，衣裳我來洗。等會子做飯的時(shí)候你燒火，我來掌灶。以后去了婆家，還沒分家的時(shí)候，要是來了月事，只管跟你婆母說。有些人家講究，媳婦來了月事，是不能碰吃食的。不碰就不碰吧，省省勁更好?！?/br>
    葉氏說完又不放心，“你先去把衣裳換了，我去給你沖一碗糖水?！?/br>
    女兒頭一回來月事，葉氏十分重視。家里昨兒才買的糖，葉氏想了想，直接在鍋里燒了些開水，打了幾個(gè)雞蛋進(jìn)去，放了糖和紅棗，一起煮熟了。給幾個(gè)孩子一人盛一小碗，梅香碗里是兩個(gè)雞蛋，其余孩子一人一個(gè)。

    明朗奇怪，“阿娘，怎么這會子吃糖雞蛋？”

    葉氏笑了，“今兒臘八，多吃些東西，應(yīng)個(gè)景，也暖暖身子?！?/br>
    明朗也不再問，帶著弟弟把東西吃了。

    姑娘家才來了月事，不能受涼?？赏忸^風(fēng)雪越來越大，明兒上街定然要遭罪。

    葉氏想了想，決定明兒不讓女兒去了。她囑咐梅香看好弟弟meimei，自己往韓敬杰家里去了。

    韓敬杰這些日子到處找零工干，一天包吃喝能掙十文錢。他家大兒子韓明岳比梅香小一個(gè)月，出去干活沒人要，但這孩子其實(shí)能干的很，雖然年紀(jì)小，家里的事情能包下一半。

    柴氏正在做針線，見葉氏來了，親自出門迎接，“三嫂來了，快進(jìn)屋，看這樣子，又是一場大雪呢?！?/br>
    葉氏看了看韓敬杰家里的土坯房，心里也替她們擔(dān)憂，“弟妹忙呢，敬杰兄弟不在家？”

    柴氏給葉氏搬了張凳子，“趁著年前找點(diǎn)活兒干，掙兩個(gè)錢好過年呢。三嫂家的年貨都備齊了？”

    葉氏笑了，“還沒呢，我總是去趕集，倒是不用急。我今兒來，是想請弟妹幫忙的?！?/br>
    柴氏笑了，“三嫂只管說，我家里窮，甚也沒有，只有幾個(gè)人，三嫂要是用得上，只管說?！?/br>
    葉氏笑著對旁邊的四個(gè)男孩子說道，“你們到房里去玩吧，我跟你們阿娘說點(diǎn)事情?！?/br>
    韓明岳聽話地帶著三個(gè)弟弟回訪去了。

    葉氏低聲對柴氏說道，“弟妹，不瞞你說，梅香這丫頭來了月事了。這是頭一回呢，我不敢馬虎。天這樣涼，我怕她上街受了風(fēng)，萬一這上頭有點(diǎn)閃失，以后后悔也來不及呢。我來找弟妹，是想請弟妹明兒跟我一起上一趟街，幫我把擔(dān)子挑過去。我一個(gè)人，實(shí)在挑不了兩個(gè)擔(dān)子?！?/br>
    柴氏笑了，“梅香還不滿十三周呢，這么早就來了。三嫂說的有道理，孩子頭一回，不能受涼，可不能像明文媳婦一樣。這點(diǎn)子小事情，三嫂還說什么請字，只管放心，明兒我直接去三嫂家里。”

    葉氏笑了，“那就有勞弟妹了，總是請你們給我?guī)兔??！?/br>
    柴氏忙客氣道，“三嫂說哪里的話，我們一年到頭，也沒少沾三嫂的光呢?！?/br>
    葉氏起身，“弟妹客氣了，咱們兩家好，相互幫襯著過日子也是應(yīng)該的。弟妹忙著，我先回去了?！?/br>
    找好了明兒上街的人，葉氏放下了心事。

    葉氏說不讓梅香干活，果真就不讓她干了。梅香只管燒火，就算洗碗也是用的熱水。其余一些瑣碎的雜活，葉氏都指使明朗干了。

    等黃茂林聽說梅香身子不爽利沒法上街之后，急得不行。

    他再三追問，葉氏只說過幾日就好了。

    看他那猴急的樣子，張老爹多嘴問了一句。

    黃茂林一邊撓頭一邊說了自己的疑慮，張老爹聽了后哈哈笑了。

    “你去買一斤糖送給你丈母娘，再加些馓子。婦人家嘛，總會有怕涼的時(shí)候。這天這樣冷，您丈母娘不讓你媳婦上街也是對的?！?/br>
    黃茂林買了東西，強(qiáng)行塞到葉氏的籃子里。他覺得葉氏和張老爹都神神秘秘的，但事關(guān)梅香，他也不好多問。

    回家后，他抽空去找了張發(fā)財(cái)。小哥兒兩一向無話不說，他偷偷問了張發(fā)財(cái)。

    張發(fā)財(cái)比他大三歲，知道的事情多，神神秘秘地趴在他耳朵邊說了半天，黃茂林最后紅著臉回家去了。

    臘八一過，年就快了。這一場大雪下了好幾天，然后又是冰凍天氣，始終沒有太陽，等到了臘月二十的時(shí)候，雪才漸漸開始化了。雖然梅香的月事三天就沒了，但葉氏怕女兒受涼，一直讓梅香在家里休養(yǎng)。

    柴氏幫著葉氏挑了幾回?fù)?dān)子，葉氏送了她幾斤菜籽油。

    等到了臘月底，葉氏開始大量置辦年貨。吃的用的，敬祖宗的，走親戚的，樣樣都不能少。

    rou早就有了，雞殺了四只，全是家里養(yǎng)的公雞。青石河里近來總是有人撈魚，葉氏頭先往韓文富等人家里送了rou，如今這幾家都曉得梅香家里沒人會撈魚，各家都送來了幾條魚，連韓敬義都送了兩條過來。

    臘月二十四那一天，黃茂林又來了。路上的雪都化的差不多了，但仍舊泥濘不堪，黃茂林腳下的草鞋都濕了。

    他是來送節(jié)禮的，挑了整整一挑子，把葉氏驚的不行。

    “茂林，怎地送這么多東西來了？快進(jìn)西耳房烤火，暖暖身子?！?/br>
    黃茂林把擔(dān)子放到了堂屋里，“嬸子，您看著多，其實(shí)也沒多少。左邊這是半板水豆腐，嬸子用盆子裝好，夠吃這個(gè)年了。右邊是十斤rou和兩條魚，還有三十個(gè)雞蛋和五十根油條。底下還有三斤千豆腐和一斤豆腐油，豆腐渣我也舀了不少，都留著慢慢吃?！?/br>
    葉氏笑了，“你這節(jié)禮真是厚，回去跟你阿爹說，心意我都收到了，多謝你們惦記。”

    梅香忙給他遞上一杯熱水，“到西耳房里去吧，我才攏了火盆，你把鞋子脫了，草鞋里等會子再加點(diǎn)稻草裹一裹，底子都要爛了。棉鞋脫下來烤一烤，晌午吃了飯?jiān)僮??！?/br>
    黃茂林誒了一聲，跟著梅香去耳房烤火去了。

    葉氏把東西都收好了，女婿送來的節(jié)禮，她都得收了，等會子把梅香給婆家人做的針線當(dāng)做回禮。

    魚和rou都腌了，雞蛋留起來。如今母雞們下蛋少，雞蛋可是金貴東西。油條留著慢慢吃，豆腐要用水養(yǎng)起來。

    葉氏見黃家的節(jié)禮重，光回針線有些單薄，又把自家做的糖腌脆蘿卜裝一大碗，紅薯干裝一大碗，還有油炸鍋巴裝了一大碗，全部放到黃茂林的擔(dān)子禮做回禮。

    葉氏孩子多，年齡都小，她總是費(fèi)盡心思給孩子們做些零嘴，好在家里開著油坊，炸些東西也便宜。

    葉氏在正房忙活，梅香在耳房里和黃茂林說話。

    “外頭冷不冷？”

    黃茂林搓搓手，“挑擔(dān)子走得快，倒不覺得冷。你這些日子怎么樣了？身子都好了沒？”

    梅香好久沒上街了，黃茂林想的不行，他家里忙的很，沒有正經(jīng)的由頭，他又不好過來。

    梅香臉紅了一下，“我都好了，多謝你的糖和馓子，我都吃胖了?！?/br>
    黃茂林嘿嘿笑了，“胖了好。”

    梅香把黃茂林的棉鞋放在火盆邊上烤，也不給他穿鞋，看他襪子也有些潮了，直接讓他把腳放在火盆邊上烤。

    梅香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些日子天天磨豆腐，累不累？年前我還跟我阿娘上兩回街。”

    黃茂林搖頭，“我還好，倒是我阿爹，辛苦的很?！?/br>
    梅香放好了棉鞋，抱起蘭香，“是呢，我阿娘近來也辛苦?！?/br>
    兩個(gè)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的話，等棉鞋烤干了，黃茂林穿好了鞋。

    外頭，太陽出來了。

    黃茂林對梅香說道，“今兒也沒有風(fēng)，太陽又出來了，咱們熄了火盆，到廊下曬太陽也行?！?/br>
    梅香笑了，“你幫我?guī)еm香玩，我要和我阿娘一起把家里的床單被面都洗了，出太陽了，趕緊曬一曬，換上干凈的。下午我們還要掃塵呢，你吃了晌午飯就回去，這幾日家家都忙的很。”

    黃茂林哪里是個(gè)閑得住的人，梅香洗床單被面，他就在一邊幫著打水?dāng)Q單子。

    葉氏也不想打擾他們說話，就自己單獨(dú)把棉被都扛出來放在院子里曬。

    黃茂林混了一上午后，吃了飯就回去了。

    臘月底一日比一日忙，等趕過了臘月最后一個(gè)集，葉氏和梅香接下來就可以休息十幾天了。

    大年三十這一天，天又陰了。都說干凈十五腌臜年，眾人都習(xí)慣了過年這兩天的陰天。

    一大早，明朗放了一掛鞭炮。葉氏按照規(guī)矩下了一鍋rou絲面，孩子們一人吃了一大碗。

    吃過了飯，葉氏就開始和梅香準(zhǔn)備年夜飯要用的東西。明朗帶著明盛一起往韓文富家去了。

    韓敬博正在等著他，叔侄二人一起，要給族人寫門對子。

    明朗帶去了自己家的黃紙，因韓敬平去世頭一年，各家戶主若是比他輩分小或者同輩人比他年紀(jì)小的，家里都要貼黃對聯(lián)。

    韓文富年長輩長，自然仍舊貼紅對聯(lián)。

    韓氏族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往韓文富家里來，帶了紅紙，請叔侄二人寫對聯(lián)。

    韓敬博看了明朗的字后，止不住地夸贊，“你這大半年成日窩在家里，我還擔(dān)心你沒有進(jìn)益。文章的事先不說，你這手字是越來越好了。再有個(gè)一兩年，我也趕不上你了?！?/br>
    明朗忙謙虛道，“跟四叔比還差的遠(yuǎn)呢，都是秦先生的功勞，我雖不去學(xué)堂了，先生仍舊時(shí)常抓我的功課。”韓敬平年初的時(shí)候就把兩個(gè)兒子的束脩都交了，后來兄弟二人在家守孝。秦先生一來想著自己收了束脩，二來這小哥兒兩讀書都有天分，他就一直緊抓他們的功課不放。

    韓敬博帶著侄子們裁好了紅紙，又磨好了墨，開始寫對聯(lián)，“你莫謙虛，論起讀書，你比我還略強(qiáng)些，如今是年歲小，等過兩年，你也下場試試，說不定能有所斬獲?！?/br>
    明朗笑了，“還早呢，我先多讀兩本書再說，能學(xué)得四叔一二分也是好的?！?/br>
    叔侄兩個(gè)說話的功夫，把各家的門對子都寫好了，明朗就帶著弟弟回去了。

    中午，葉氏燒了些開水，一人泡了兩根油條吃。

    吃過了飯，葉氏帶著孩子們一起睡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起來后，葉氏帶著梅香開始做年夜飯，明朗雖然才十歲，但也是家里長子，燒香燒紙這等和祖宗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給了他。

    韓敬奇過來教明朗打了錢紙后又回去了，明朗帶著弟弟一起準(zhǔn)備香燭，又香爐清理干凈，里面重新裝了沙子，還把供桌也擦干凈。

    忙完了這些，他又帶著弟弟貼門對子，小哥兒兩好一通忙活，總算在年夜飯之前做好了這些準(zhǔn)備。

    做好這些瑣事，葉氏又燒了熱水，在西耳房燒了一盆火，讓明朗在火盆旁邊洗了澡和頭發(fā)。給祖宗燒香，需得沐浴凈身，以表敬意。

    等母女兩個(gè)做好了年夜飯，天還沒黑呢。

    葉氏把貢品都擺上了供桌上，明朗在供桌旁邊點(diǎn)了根蠟燭，就著燭火開始燒香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