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來府里遲，只隱隱約約聽說過二少奶奶的名聲，若沒今天這件事，還不知道府里有這么位狠人。

    現(xiàn)在她被呵責(zé)了，哪里敢怠慢？

    想也不想的就真上去給吳氏倒了一杯茶，吳氏氣得大罵蠢貨，“誰調(diào)教你的？沒長腦子啊？！讓你倒茶你就倒茶，人家讓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

    顧懷袖可無辜得很，略一抿唇笑：“老夫人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叫她死是您去的，可不是兒媳叫的。兒媳經(jīng)歷過了生死，覺得每個(gè)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兒媳呢……覺著吧，人人都有應(yīng)該承受的苦難。若是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一定不能太得意。因?yàn)閮合毙睦锟刹黄胶饽?！?/br>
    太隱晦的直白了！

    又直白，又隱晦，眾人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的感覺了。

    且看二少奶奶巧笑嫣然地站在這里說了小一會兒，眾人便都覺得自己背后開始冒冷汗了。

    這話什么意思？

    你沒聽明白??！

    二少奶奶是死過一回的人，她承受過的苦難夠多了，所以她覺得老天爺給人人都安排了苦難。若是你嫌棄自己如今的生活，覺得自己過得特別平安喜樂順順?biāo)焖?，就盡管招惹她去。二少奶奶保管讓您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沒見著坐在上頭那老太太已經(jīng)氣得快抖成篩糠了嗎？

    這就是典型的自己找不痛快?。?/br>
    唉，何必呢。

    都是一家子……

    都是一家子才這樣“相互關(guān)照”呢，若換了個(gè)不打緊的人，顧懷袖也沒心思跟她嗆這么多聲兒。

    她懶得理會吳氏的表情，過來便直接坐在了陳氏與小陳氏中間那個(gè)位置上，一端茶，涼的，抬手便往地上一扔，茶杯摔地上一聲“啪”地脆響，顧懷袖嫌棄道：“茶涼了，都說人走才茶涼，這人都還沒走呢，茶就涼，也不知道是詛咒我還是詛咒誰?！?/br>
    她這話惡毒啊，毒得吳氏都要暈倒過去了。

    屋里伺候得丫鬟都要嚇軟了腿，一下?lián)涞乖诘厣希拗溃骸岸倌棠甜埶?，是奴婢考慮不周，忘記給您換上熱茶，二少奶奶饒恕啊……”

    王福順家的狠狠嘆一口氣，只道顧懷袖這心思太黑。

    果真不像是要息事寧人的。

    說說這老夫人到底心里想什么呢，這一位哪里怕府里人的打壓和招惹？

    叫她來，那就不僅僅只是打了妙慈那么簡單了，但凡這里坐著的人，都要一塊兒跟著不痛快起來。

    二少奶奶一向是“我不痛快了誰也別想痛快”的性子……

    “還不趕緊收拾了地面，給二少奶奶沏杯新茶來！”

    王福順家的張羅著人去了，屋里屋外也終于安靜了那么一會兒。

    吳氏手指尖都?xì)饫淞?，這會兒反倒平靜下來，大約是已經(jīng)氣得不知道該怎么想了。

    她現(xiàn)在要考慮的應(yīng)該是怎么將妙慈這件事給處理好。

    前后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都知道后面肯定還有大事，只敢悄悄地平復(fù)自己的心情，二少奶奶說一句話他們心跳就快上一次，再不舒緩一下節(jié)奏這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

    妙慈站在旁邊，陰著臉，她方才照過了鏡子，額頭上傷了一小塊皮，眼見著好好的一張臉竟然就毀了，破了相，往后可怎么辦？

    原本老夫人已經(jīng)跟她許諾過了，倒是給挑一位爺，去爺們那兒當(dāng)侍妾，現(xiàn)在她這樣，哪位爺還要她？

    妙慈委屈極了，眼底氤氳著淚意，終于適時(shí)地小聲抽泣了起來。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唯有顧懷袖，不緊不慢地看著這茶。

    說實(shí)話，這茶太難喝了。

    最兩年二爺手里銀子太多，找不到地方花，只能時(shí)不時(shí)買些什么血燕燕窩啊、明前茶啊、和田黃玉啊之類的東西回來消遣。

    好茶，顧懷袖喝了太多，即便是明前龍井在她嘴里也就是那個(gè)味兒，如今喝著這不是哪里來的普通龍井，太掉價(jià)，不能入口。

    她只看著，卻一口也不喝。

    那邊妙慈鬧起來，她也懶得看。

    反正火遲早要燒到她身上來，且讓咱這樣端著吧，做一個(gè)安靜的絕代佳人。

    妙慈卻在所有人面前，到了吳氏的面前，楚楚可憐地按著頭上那一塊染血的白綢，給吳氏磕了三個(gè)頭：“還請老夫人為妙慈做主，二少奶奶蠻不講理，奴婢是您屋里的掌事丫鬟，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打奴婢，奴婢心里不服！”

    說完，又開始哭起來。

    哎喲，這多可憐啊，哭著多累啊。

    顧懷袖可不喜歡哭，若為著博人可憐而哭，還不如不哭，出來丟臉罷了。

    吳氏立刻配合地怒斥顧懷袖：“二兒媳婦，你可知錯(cuò)？”

    “我哪里有錯(cuò)了？”顧懷袖一副不大明白的口吻，皺了眉頭抬起來，卻一看妙慈，“這一位就是剛才被我賞了耳刮子的妙慈姑娘嗎？老夫人，您怎能聽信這刁奴一面之詞？我知道老夫人念著咱們下面當(dāng)媳婦兒的，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得了副好首飾，遂叫人去庫房為大家取了新年禮物。可且讓諸位來猜猜，我收到的是什么！”

    她一聲冷笑，就憑著這缺了角的玉佩，她沒打死這丫鬟都算是仁慈了！

    “青黛！”顧懷袖將茶杯端著，卻微微一側(cè)頭，喚了一聲，“給大家瞧瞧，咱二房收到的是什么禮！”

    青黛不怯場，恭恭敬敬地蹲身行了個(gè)禮，“是，二少奶奶?！?/br>
    她從身邊丫鬟那里捧出了方才那一只錦盒，打開了，便朝著地上一扔，“這是今兒晌午咱們二少奶奶收到的玉佩，一對兒缺了角的玉佩，寒磣誰呢，詛咒誰呢？奴婢伺候咱們二少奶奶這么多年了，還從沒遇見過這樣荒謬之事。大過年的，誰收到這東西不晦氣不堵心？”

    “咱二少奶奶也不是缺東西的人，只是這東西是老夫人這里送出來的，若是二少奶奶收了這東西一語不發(fā)，又把這玉佩戴出去見了人，可不是要笑掉大牙嗎？”

    眾人聽聞此言，齊齊打了個(gè)冷戰(zhàn)。

    好個(gè)口齒伶俐的丫鬟，二少奶奶身邊的人也是不凡?。?/br>
    光是站在這么多人面前的說話，口齒清晰又爽脆，還敢一字一句地刺老夫人，好膽氣??！

    可聰明人就能想到，這背后鐵定是二少奶奶撐著呢。

    吳氏沒想到竟然被人倒打一耙，還說得頭頭是道。

    她強(qiáng)壓怒氣，喝道：“丫鬟不過是無心之失，后面不也將合適的錦盒送過來了嗎？為人歹毒之人，如何能做我張家的兒媳？動(dòng)輒出手教訓(xùn)人，哪里來的這樣大的本事和規(guī)矩！教訓(xùn)也就罷了，還讓人破了相，如此歹毒地要讓人姑娘嫁不出去，何等心腸？！莫不是當(dāng)我半截身子已經(jīng)埋進(jìn)了土里，好欺負(fù)不成？！”

    這話還真說對了，姑奶奶我就是看你半截兒身子埋進(jìn)去了，所以特地欺負(fù)你來呢！

    顧懷袖冷笑一聲，涼颼颼道：“一句無心之失就能掩蓋一切的錯(cuò)處，是不是我今兒殺了個(gè)人，明兒直接出門跟縣官自首，說我是無心之失，就能不砍頭了呢？聽著老夫人您言語之間這意思，仿佛是覺得兒媳有錯(cuò)？”

    “不是你有錯(cuò)，還能是誰有錯(cuò)？！”吳氏立刻截道。

    “我何錯(cuò)之有？您既然都說妙慈姑娘是無心之失，就不許兒媳是無心之失了不成？”

    顧懷袖可是吵嘴的高手，一句話能把人噎死個(gè)半天。

    她笑吟吟，不緊不慢道：“您方才說了，兒媳動(dòng)輒教訓(xùn)人也就罷了，想必這是不礙事的。只是說古一叫人破相，那可不是兒媳的錯(cuò)了。兒媳啊，是無心之失，誰料到妙慈姑娘一個(gè)好好兒的人，挨了一巴掌竟然站不穩(wěn)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我一樣身嬌體弱，方才患了腿疾呢！”

    明嘲暗諷，一番話說得妙慈臉上顏色變了好幾變，身子抖得厲害，只顫著聲音說：“二少奶奶你血口噴人！”

    顧懷袖端著茶，一點(diǎn)一點(diǎn)拂著茶沫，跟沒聽見一樣。

    眾人都是一愣，這是個(gè)什么情況？

    青黛上前笑著解釋了一句：“妙慈姑娘，我們家二少奶奶不跟下人說話，要說話還請您叫主子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