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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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宇文休被俘之后, 統(tǒng)領(lǐng)楚軍的是他的侄子宇文新。宇文新年輕氣盛, 本就立功心切,一聽江北發(fā)喪,自以為沒了沈則這個(gè)威脅, 更是輕狂冒進(jìn)。司空乾一日三道加急軍令全然被宇文新扔到了腦后, 且不顧暴雨之下漢水暴漲, 為盡快渡江竟將大軍駐在低洼之地,江夏依照沈則的吩咐引流放水,將唐河、白河、小清河及西北的普沱溝暴漲的山水都引入漢江, 水面急劇上抬, 宇文休覺察不妙再想往高地撤已是來不及,能倉皇準(zhǔn)備船筏出水, 結(jié)果被江夏甕中捉鱉, 打了措手不及,三萬人馬所剩無幾。 宇文新狼狽回逃, 見了司空乾歲自知有錯,嘴上仍是不甘, “司空大人不是說除了沈則,梁軍必定軍心大亂,我看江夏一點(diǎn)沒亂,反倒兇猛得很?!?/br> 司空乾將宇文新領(lǐng)兵出征時(shí)所寫的軍令狀摔在他面前,聲音寒意滲人,“你枉顧軍令,連丟我沿江三城, 竟還敢堂而皇之地質(zhì)問我,果真是豎子不足與謀。來人!給我綁了!” 宇文新雙手被反絞在身后,發(fā)冠披散,目眥盡裂:“司空乾,你是要以軍法處置我嗎?是,我是打了敗仗,該我擔(dān)的我自會承擔(dān),可你呢?你自詡步步機(jī)關(guān)算計(jì),我叔叔聽你安排,以自身為誘餌,現(xiàn)被梁軍所擒,生死不明。襄城被你拱手相送,又被熱癥時(shí)疫禍亂,已是廢城。怎么你籌謀如此,且事事皆如你意,連沈則也因時(shí)疫身亡,我們落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誰人之過,誰人該罰?” 司空乾單手摁在膝頭,強(qiáng)忍著骨縫中的溢出的酸疼,心力交瘁:“你叔叔,你叔叔只怕已經(jīng)中了沈則的離間計(jì),用醫(yī)治時(shí)疫的藥方換了他一條性命。至于沈則亡故的消息也不過是兵不厭詐,我三道急令給你,阻你冒進(jìn)不行,三萬士卒折在你手里,你死有余辜。但我留你一條性命,不過是想你睜眼看著,壞了我棋局的人究竟是誰。” 司空乾猛地在案頭重?fù)粢徽?,“把宇文新鎖了,看管起來?!?/br> 宇文新被拉出去老遠(yuǎn),叫罵聲仍影影綽綽。 霍回朝下頭的人使了個(gè)眼色,壓低聲音道:“還不把他的嘴堵上?!?/br> 司空乾揉著膝蓋,無所謂道:“我還怕他罵么?” 霍回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大人自是問心無愧,我是嫌他臟了大人的耳朵?!?/br> 司空乾疼得厲害,卸下方才在人前的凌厲,聲音虛弱:“如果我沒算錯,沈則的困境已解,他的喪信不過就是為了引宇文新上鉤,偏偏宇文新就上了鉤?!?/br> 霍回拿了張厚毯子蓋在司空乾的腿上,憤憤不平:“當(dāng)初大人就該堅(jiān)持不叫宇文休隨身攜著藥方。他嫉妒心重,難成大事。” 司空乾緩緩搖頭,“你既知道他嫉妒心重,他手中不攥著藥方又怎么會安心往襄城為餌?!彼嫔n白,額頭上沁出薄薄的汗珠,一言一句都是從齒縫間逼出來:“這樣局面我也不是沒想過,大勢已去,再論功過,于他們有用,于我已是無用至極?!?/br> 霍回道:“那我們即刻班師?只是屬下?lián)幕厝ズ蟪鯁栕??!?/br> 司空乾抬眼朝看向遠(yuǎn)處,虛虛一指,“元嘉,是在那個(gè)方向吧?” 霍回不明所以,茫然點(diǎn)頭:“是?!?/br> “那我們就在這里候著,見他一面。” “大人此次并未手下留情,”霍回為難道,“沈則大抵也不會再股念舊情?!?/br> 司空乾淡淡笑道:“無妨,我從未希望他手軟,只是有些話我想親口對他說。我不過是丟了城池折了人馬而已,他再回京要面對的可是殺人不見血的朝局。” 霍回意會,卻仍有擔(dān)憂:“大人楔在齊王身邊的那枚釘子,果真能成事嗎?” 司空乾乏得厲害,闔目淡道:“他們嫌隙已起,咱們不過是順?biāo)浦哿T了。成不成事,關(guān)鍵不在我們?!?/br> 霍回想不了這么深,但見司空乾精神倦得厲害,也不再多問,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 須臾,司空乾突然沉沉開口:“叫廚房給我煮碗面吧?!?/br> 陳茗兒搓著燙紅的指尖,對傅婉儀道:“我手藝不好,才聽五爺說今兒是醫(yī)正的生辰,煮了碗長壽面給醫(yī)正,嘗嘗?” 陳茗兒細(xì)聲軟語,眸色盈盈,特別是最后那個(gè)“嘗嘗”,聽得沈則這個(gè)妒忌,嘖嘖兩聲,“也不知道我生辰的時(shí)候有沒有這個(gè)待遇?!?/br> 陳茗兒飛快地嗔他一眼,極自然地接道:“那肯定是沒有了?!?/br> 沈則手背撐著臉,鼻間一聲哼笑:“我就不該問。” 傅婉儀低頭沿著碗邊抿了一口湯,看向陳茗兒,“這湯極鮮,你怎么做到的?” 沒等陳茗兒開口,沈則懶懶道:“她也不知道跟誰學(xué)來的,要用黃鴨叫燉湯,那自然得有人去捉魚。” 傅婉儀唔一聲,“原來這荊楚有名的黃鴨叫不是鴨,是魚啊。果然是好喝?!?/br> “嗯,”沈則道,“你只管喝湯,也不想想這冰天雪地里捉魚的不易?!?/br> 陳茗兒努努嘴,“你凈瞎說,哪里有半點(diǎn)雪花了,還冰天雪地,這漢水若是也有了冰期,還了得,沿江的百姓不都得餓死,渴死。” 傅婉儀看著沈則啞口無言的樣子,甚是好笑:“上回見你這樣吃癟,只怕還是在司空乾跟前。” 她說的自然,旁邊的人卻忽地都靜下來。 “沒事兒的,”傅婉儀吸了口面,笑笑,“說破無毒,總捂著傷口,那傷口怎么好?” 這一桌飯,是為了給傅婉儀過生辰不錯,但也不光是為了她的生辰。 陳茗兒知道沈則有話跟傅婉儀說,便尋了個(gè)由頭,起身出去了。 陳茗兒出去后,沈則也沒著急開口,等著傅婉儀把面前的那碗面吃完了,才倒了杯酒給她,酒盞推過去的同時(shí),似是不經(jīng)意道:“我兩天后出發(fā),你要跟我一同去嗎?” “要。” 傅婉儀仰頭,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辣得眼角滲出了眼淚。 沈則自己也喝了一口,看著對面的人,“傅婉儀,我不會心軟。留著這樣的司空乾,后患無窮,襄城就是個(gè)例子。” 傅婉儀揉了把眼睛,示意沈則再給她倒一杯,“這五年來我每天入睡的時(shí)候都在想,若這個(gè)局真的解,到底該怎么解。我答不出來,好像除非他死,可死了亦是無解?!?/br> 她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把鼻子,“其實(shí)對他這個(gè)而言,死了反而是解脫,他現(xiàn)在活著的每一天都比死了難受百倍千倍??晌倚奶鄣氖牵K究是沒能自證清白,也沒能為司空家報(bào)了仇。茍且五年,終是抱憾。我替他不值。” 沈則微微仰著頭,呼吸間透著酒氣,“這樣清白,證來也是無用?!?/br> 傅婉儀怔怔地看著沈則,“你近來似乎總是郁郁寡歡?!?/br> “談不上郁郁寡歡,”沈則驀地一笑,“只是我時(shí)常會想,如果我是他,我會怎么做?!?/br> “你風(fēng)頭正盛,想這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涼之事做什么?!?/br> “是啊,”沈則低低地嘆口氣,“狡兔死走狗烹,你想沒想過,司空乾是狡兔,那誰是走狗?” 傅婉儀渾身一個(gè)機(jī)靈,沖頭的酒勁霎時(shí)散了不少,“你別胡說八?!?/br> “不是嗎?”沈則揀了幾?;ㄉ自谑终崎g搓了搓,“當(dāng)時(shí)司空乾距離大將軍的位子也不過是一步之遙,跟我我現(xiàn)在不像嗎?” “不一樣,”傅婉儀語氣篤定,“你姓沈,你身后是太子,是皇后。這雖說是蕭家的天下,可蕭氏子弟中除了太子,也就剩個(gè)齊王,其他的皆為庸碌之輩。齊王雖有幾分聰慧,可他母親的出身實(shí)在是低微,與你們沈家拿什么爭?!?/br> 沈則雙目出神,半晌才道:“若是都這么想,那才是要出事。實(shí)不相瞞,回京后,我打算放了兵權(quán)。這一場楚國元?dú)獯髠?,沒個(gè)三年五載是緩不過來的,南境安寧,國無戰(zhàn)事,兵權(quán)在手也不過是招惹是非?!?/br> 傅婉儀瞇眼瞪著沈則,幽幽問:“你幾時(shí)起的這個(gè)心思?” 沈則散漫笑笑:“這心思起的早了,但下定決心是這幾日?!?/br> “這就是了,”傅婉儀低下頭,“你還是為了茗兒?!?/br> 沈則擺手,“不至于,我還能因?yàn)橐粋€(gè)長寧避讓到這地步?陛下跟貴妃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真是要逼著我娶,能拖到現(xiàn)在?” 傅婉儀的神情明顯是不信他這套說辭,“那我問你,你不做大將軍,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就做個(gè)閑散武將,拿著朝廷俸祿,過安穩(wěn)日子。” 聽到這句,傅婉儀突然變了神色,雖然她盡力咬住嘴唇,卻仍是期期艾艾地哭出聲來。 在很多年前,司空乾也說過類似的一句話。 那是他鮮少愿意同她閑聊的時(shí)候。 五月暮春,空氣中浸潤著清冽的泥土的氣味。 司空乾握著手里的馬鞭輕輕敲了一下傅婉儀的頭,淡笑著:“別說做大將軍,就是做皇帝,在我看來也絕非得意之事?!?/br> 傅婉儀揉著額頭處被他敲過的地方,不服氣道:“那你說還有什么事更得意?” 司空乾漫然地看向遠(yuǎn)處,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喜悅:“君子如水,隨方就圓,無處不自在,擇一人而白頭,擇一城而終老。”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的角色好像總是淡泊多一些。感謝在20200427 20:57:36~20200428 21:07: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野的貓、42346542 1個(gè);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南野的貓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2章 傅婉儀平時(shí)不怎么喝酒, 又哭又笑地說了兩句從前的事, 就含含糊糊地睡著了。陳茗兒把傅婉儀扶在榻上安置好,輕輕揉了揉她皺成一團(tuán)的眉心,卻始終揉不散籠在她眉宇間的憂愁。 沈則一個(gè)人在院中, 陳茗兒安頓好傅婉儀, 輕輕地在沈則身邊坐下, 拽了拽他的衣袖。 “嗯?”沈則偏過頭,對上陳茗兒切切的目光。 那雙眸子太好看,瑩亮如星芒掉落。 “我聽到你跟傅醫(yī)正說話了, ”陳茗兒道,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br> 沈則抬袖替她遮了遮風(fēng),淡道:“無妨, 我能同旁人說的話都能同你說。但你要知道, 我不是因?yàn)槟悴抛龃藳Q定,我老早就覺得倦得很?!?/br> 陳茗兒倚著沈則的胳膊, 仰頭看他:“你是因?yàn)樗究涨瑔??他?dāng)年是不是有冤情?” 沈則重重地吐了口氣,沉聲道:“我的話或許也不公正, 畢竟從明面上看來,他的確是降了。為將者,馬革裹尸應(yīng)為自誓,他的確不該降?!?/br> “陛下不許人打敗仗嗎?”陳茗兒眼中倏然染了一層淚光,顫顫道:“你也必得以馬革裹尸為誓?” 沈則抬臂將陳茗兒攬入懷中,安撫般地在她頭頂輕拍兩下,“不是不許人打敗仗。司空乾降后, 朝中眾人參他謀逆,說他與楚國勾結(jié),不戰(zhàn)而降,實(shí)為獻(xiàn)城。” 一陣?yán)滹L(fēng)掃過,陳茗兒不禁打了個(gè)寒戰(zhàn),聲音也跟著抖:“可他就要做大將軍了,位極人臣,他為何要叛楚謀逆?” 這樣的不合情理之處,陳茗兒看得出來,皇上又怎么會看不出來,不過是裝傻罷了。所謂jian臣構(gòu)陷,可究竟為誰盡忠為忠,辯不清楚的。但這些話,沈則不打算跟陳茗兒細(xì)說,朝堂局勢,云譎波詭,何必叫她一個(gè)姑娘家跟著擔(dān)驚受怕。 沈則收攏手臂把人用力摟了摟,“是不是冷?進(jìn)去吧?!?/br> 陳茗兒陷在他的臂彎處,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多說這些事,我也知道我不懂,可我就是不想你一個(gè)人悶著。我原先就覺得你這個(gè)人怎么像是凍住了,面色是冷的,說話也是冷的?,F(xiàn)在才知道,原來你心里有千斤重的石頭墜著,也難怪你總是不高興。” 沈則笑笑,低頭去看懷里的人:“你從前見我的次數(shù)又不多,哪就能知道我總是不高興了?!?/br> 陳茗兒皺皺小鼻子,“見你次數(shù)是不多,可每次你的臉色都不好看。” 沈則心道,你也不想想你從前的身旁的人是誰,我能有好臉色嗎?他這個(gè)人心胸還豁達(dá),平日里計(jì)較的不多,獨(dú)獨(dú)在這件事上狹促得很,又怕陳茗兒看出他的狹促來,索性岔開了話頭,問她:“過兩天我就走了,傅婉儀也要去,你自己一個(gè)人留下來能照顧好自己嗎?” “我不光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那些未痊愈的士兵呢?!标愜鴥嚎s著脖子,盯著說話時(shí)哈出的那團(tuán)白氣,抿唇一笑,“快到臘月了,真是冷了?!?/br> 月光昏暗,廊下的燈籠隨風(fēng)而動,人影也隨之搖曳,忽明忽暗。 “欸,”陳茗兒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倏然一亮,“臘八的時(shí)候咱們能回京城嗎?” “怕是不行?!?/br> “那也不要緊啊,”陳茗兒突然笑起來,“反正能跟你一起過臘八就好了?!?/br> 姑娘的笑尤其感染人,像一碗冰糖梨水灌進(jìn)喉嚨,沈則也跟著提了提唇角,“為什么要跟我一起過呀?” 陳茗兒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同他說:“臘八是我生日?!?/br> 沈則微訝,忽又笑了:“你生辰不是六月嗎,是不是想討雙份的生辰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