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草說：“這是我們村的辟邪之寶。”

    章小童走近，在石臺上躺著半個青年。

    他只剩下頭和上半身，如果算上剛剛被周冬草砍的右臂的話，確實是半個人。

    章小童臉色蒼白，站立不穩(wěn)，踉蹌著退了幾步，不敢細(xì)看怖人的畫面。

    焚燒的濃煙翻騰而出，被上方一個小口吸走了。很快，凹槽的火光黯淡下去，等火完全熄滅，里面留下一些細(xì)細(xì)的灰。

    周冬草把灰聚攏在一起，用小布袋裝：“還記得嗎？三年前，用來驗?zāi)愕幕?。?/br>
    章小童碰了一下手腕上的珠子，瞄到石臺上的人，又燙手般離開。

    周冬草掏出一個竹筒，擰開，從里面倒出一個布滿血管和黑點的rou團(tuán)。rou團(tuán)在地上不停翻滾著蠕動著，周冬草屏住呼吸，打開布袋，撒了一小半的灰到rou團(tuán)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隨著rou團(tuán)消融成一攤水，他舒了一口氣。

    “他躺在這里，應(yīng)該有一百年？兩百年？說不清了?！敝芏菪那楹芎?，語氣輕松，準(zhǔn)備跟章小童講故事。

    “我們的祖先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管他作阿花。他剛到村子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長得比大楊村所有的姑娘都好看，因此流傳下來的故事中，阿花是個女人?！敝芏荼持郑従忰獠?，像個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我也是來到這里才知道，阿花是男人。”

    蠟燭黃澄澄的光在他臉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當(dāng)年山鬼襲擊村子時，多虧阿花，才讓村子存活下來。雖然死了很多男人，導(dǎo)致元氣大傷，但村里還有娃娃，也有女人，勉強(qiáng)繼續(xù)繁衍下來。而阿花從山上回來不久，就病死了?！?/br>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接觸了神樹，阿花的尸體竟然沒有腐爛，甚至有神奇的作用?！敝芏葜噶酥竸倓傁У膔ou團(tuán)，“于是，阿花就一直留存下來，相當(dāng)于我們大楊村的守護(hù)神?！?/br>
    章小童看了一眼石臺，眉頭緊緊皺著，抿著嘴巴，一聲不吭。

    “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跟你說這些嗎？”周冬草走到他身前，溫和道：“我想讓你成為下下任村長?！?/br>
    章小童迷茫地看向他。

    周冬草輕笑：“騙你的?！?/br>
    說著，抓著章小童，把他按到石臺上，臉直直對著阿花的臉。

    周冬草死死按著章小童，像發(fā)現(xiàn)什么大秘密，語氣滿是自豪：“我爹老了沒注意，但我發(fā)現(xiàn)了，”周冬草掐住他的下巴，“看看，你和他長得多像！”

    章小童的腦袋磕到阿花的臉上，涼涼的，軟軟的。

    他渾身顫抖，腦子昏沉，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十四章：怪事（5）

    畫舫游船燈火通明，銀鈴般嬌笑聲，絲竹與琴彈奏的靡靡之音，隨風(fēng)而來甜膩的香味，混合著江水的潮濕，與夜的涼。

    原本一身華貴的寬袖長袍青年，半個身子泡在水里，身后一片繁華，身前是他從水里拖出來的少年。

    少年坐在濕漉漉的土地上，垂著頭，瑟瑟發(fā)抖。

    “你要殺我嗎？”少年囁嚅，沒聽到青年的回答，自顧自道，“不對，其他人都要抓我回去，做藥丸，做陣眼，或者吃了我………”

    說著就落淚。

    “可是，我什么也沒做，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呢？”少年抽抽噎噎。

    青年爬上岸，把衣服上的水?dāng)Q出來，暗紅色的流云繡金衫成了一團(tuán)咸菜。他一掌拍到少年的頭上，感覺手下的人抖得更厲害了，不禁咧開嘴，把少年想親吻大地的腦袋扳起來。

    “小乞丐，不認(rèn)得我了？”

    那人劍眉飛拔，鼻梁高挺，目若朗星，即便滿身濕透也擋不住他的氣宇軒昂，只是說話的語氣帶了三分調(diào)笑，又顯得此人風(fēng)流。

    當(dāng)然記得，你這該死的浪蕩子。

    心臟像被針扎得厲害，此時只想緊緊抱住他，免得他消失不見。想動作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說話，慌亂之際，眩暈襲來，眼前青年的臉越來越扭曲，那雕金繪彩的畫舫游船逐漸遠(yuǎn)去，耳畔吹拂的潮濕的風(fēng)漸漸沉重、變得窒息，青年嘴巴一張一合，卻再也聽不到他講的話。

    視線里，黑暗夾霧而來，一切美好的景象都被吞噬，唯見一只金色的蝴蝶，顫顫巍巍向前飛去………

    冰冷的石臺，昏暗的地下室，暈倒的章小童緩緩睜開眼睛，眼中裝著孩子沒有的沉靜。他起身環(huán)顧四周，或許周冬草認(rèn)為他絕對逃不出這個地下室，自己優(yōu)哉游哉地離開了。

    章小童俯身細(xì)看剛剛被自己壓著的半具尸體，又掐又摸，拍拍打打，一副探究的樣子，盯著自己上輩子的身體，莫名有些詭異。于是他決定塵歸塵，土歸土，不用的身體還是燒個干凈比較好。便拖著半截身子，扔到槽里，點火，燒剩灰，然后脫了一只襪子，把骨灰裝進(jìn)去，包好，塞進(jìn)懷里。

    做完這一切，章小童繞著石臺慢慢轉(zhuǎn)，轉(zhuǎn)到一處，他趴下去，用手探向里面的一個小凹槽，一摁，石臺發(fā)出笨重的聲響，旋轉(zhuǎn)出一個小口，章小童俯身鉆了進(jìn)去。

    章小童往前爬了一段路，跟著灰白的磚道繼續(xù)往上爬，當(dāng)他氣喘吁吁從一個洞口爬出來時，已經(jīng)在祠堂背面的山上了。他的心劇烈跳動，穿過山野草木，撥開下垂的藤蔓，進(jìn)入一個洞xue。里面卻沒有那個人。

    章小童心下一驚，忙抄近路回村子，他從小道翻進(jìn)村，貓腰經(jīng)過一戶人家，正想著去哪兒找人時，聽到屋里傳來說話聲——

    “春牛他們抓住吃家禽的兇手了！”

    章小童腳步一滯。

    “還記得前幾天，吉山涯的尸骨被翻出來的怪事嗎？那東西就是從那里爬出來的，好可怕！”

    “是什么鬼東西？村長他們能處理好嗎？”

    “不知道。誰知道回來的富兒變成什么東西了………”

    章小童不知想到什么，臉?biāo)⒌匕琢?，忙高聲問：“村長他們帶著富兒去哪兒了？”

    屋里的兩個婦女被窗外出現(xiàn)的人嚇了一跳，認(rèn)出是章小童，罵他小小年紀(jì)竟然會偷窺。

    “告訴我，在哪兒？”章小童眼神凌厲。

    其中一個被他的氣勢震得有點慫，不情不愿道：“在村口……”

    章小童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