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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駿難得感激他,感激之余還覺得有點兒奇怪,大周對周老師那么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從前天天帶著親手做的小點心來學校接周老師下班,直到周老師當場發(fā)飆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才戀戀不舍地作罷,怎么連電視機也不給周老師買一臺呢。 胡明駿對大周家里的經(jīng)濟能力非常有自信,雖然在這小漁村里,學校大概付不了周老師幾個錢,可是大周卻從橫空出世以來就是這里最好的漁夫,他們剛來小島上的時候大周就從阿爸手里買了漁船,那時候家里正愁沒錢進新式捕魚船,阿爸樂呵呵地把那只跟了胡家快十年的老漁船賣給了大周,還暗地里笑他傻。 可大周買到手之后也沒立刻行駛出海,周老師豪氣干云地出手在海岸邊買了塊地方,看這兩人也像是不太差錢的樣子,可周老師就是執(zhí)意要買胡家旁邊那塊兒遠離島心的地,周老師說了,看起來熟悉,所以就買。 于是大周就天天呆在那塊地里改造他的舊船,原本汗流浹背地研究了半個月多也沒弄出什么名堂,倒是周老師有天在家躺得嫌煩了,到院子里來轉(zhuǎn)了一圈兒,跟著大周一起趴進船底蹭了一臉的黑灰,這才草草畫了一張圖紙出來,看著像是外行的模樣,可大周有了那張圖紙卻如有神助,又不出一周就給那輛老船鳥槍換炮,配了七千瓦的馬達,撈網(wǎng)絞機自動釣竿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塞進了了一個小型冷凍庫。大周穿著件黑背心,漏出健壯的肩膀和后背肌,來來回回一絲不茍地給煥然一新的捕撈船上色,等到把整條船漆成漂亮的深藍色,他便纏著旁觀的周老師要他起個名字,周老師一連說了好幾個什么“飛魚”,“白釣”大周都不滿意,最后自己取了一個賊土的“大路丸”就浩浩湯湯地出港了。 南國人世代依靠漁業(yè)為生,新船航行前都要討個彩頭,一般由船主夫人或是長女在船遁狠狠砸碎一瓶香檳酒,那瓶子越碎越好,意為美酒醇香布滿船頭,飄香十里,漂搖在海上的小船不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按說大周一個光棍,也沒有女兒,是該叫上朋友或鄰居家的女眷為他完成這一儀式。沖著這事兒躍躍欲試的小島姑娘可不少,光是大周那張臉在那兒一放,就多的是女孩子們前赴后繼,更別提大周心靈手巧,能捕藍鰭金槍魚能種玫瑰花能做菜,要多討人愛就有多討人愛。 可大周卻沒找人幫忙的意思,“大路丸”出港的那天不少人去碼頭上看,胡明駿也跟著阿爸去了,就看見大周提著一瓶有手臂那么粗的香檳酒,滿臉興奮地上下?lián)u晃了一下,接著就跑進人群把躲著的周老師拉了出來,把瓶子遞給他要他敲。 全場的人都看見周老師的耳朵尖尖紅了,他把香檳瓶子還給大周,氣惱地說了句:“胡鬧?!笨纱笾懿灰啦火?,硬要他去給敲了。最后周老師還是拗不過他,被大周抱著小腿,高高地夠到了船頭,接著那只瘦弱白皙的手臂握著酒瓶子朝船頭欄桿狠狠一砸,香檳酒應(yīng)聲而碎。 碎成了千千萬萬片,玻璃渣子在艷陽的天里折射著明亮的太陽光,顯出五彩的光輝來。 從此以后“大路丸“滿身酒香,濃郁沁人的味道指向著他回家的方向。 可當天晚上回家胡明駿卻聽見從所未有地傳來了爭吵聲:“……你這樣讓我碎香檳,你不怕有人說你的閑話……?” 那是周老師的聲音,著急得變了調(diào)子一點兒不像平時慢條斯理的他,胡明俊聽不見大周低沉的聲音,只能聽見周老師連忙又補了句:“我當然不在乎!可是你在外頭跑……互相照應(yīng)著總好過有人對你惡意相看……” 可說著說著那聲音卻低了下去,胡明駿聽見有個聲音沙沙地叫著“哥哥”,卻十分不確定是從哪里傳來的。 后來隔壁就沒聲息了,大周家的燈總是熄得早,而熄得特別早的日子里,周老師第二天往往就要遲到。 胡明駿總是覺得奇怪,怎么都歇得那么早了第二天還爬不起來。 事實證明周老師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周長得壯,捕魚的本事也是無出其右,別人出海捕最值錢的金槍魚總是十網(wǎng)九網(wǎng)空,他卻總是次次能捉到比泡沫箱子還大的,再有人對他不滿也只能噤聲了。 可周老師就不一樣了,他剛剛來這村子里的初中教書,根基還沒站穩(wěn),平時除了教學任務(wù)又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沒多久就有學生拿他的瘦弱身材開玩笑,說周老師要是個女人肯定多的是漢子搶,看看那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睫毛長得怪惹人疼。 更有甚者,有學生家長當著他的面就陰陽怪氣地說話:天天不見討老婆倒是跟個男人住在一塊兒,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有沒有資格教孩子。 胡明駿聽了這話其實是有些憤怒的,周老師冷淡是冷淡,可教書育人這塊兒卻做得可以算是無可挑剔,原本這小漁村里就沒幾個像樣的數(shù)學老師,周老師來了之后一個人挑起了四個班五天的數(shù)學課,每天累得眼睛都紅了,往往胡明駿好不容易做完他給的怪題回家了的時候,周老師還在辦公室里改作業(yè)呢。 當然也有可能是在想新題折磨他們。 幸好周老師也不知道是神經(jīng)粗還是真的不在乎,聽了這些流言只是置之一笑,每天該上班上班,該去碼頭找大周就去碼頭,夾著厚厚的作業(yè)本腳步如飛,胡明駿看見過一次,那兩人以為夕陽已沉,碼頭上不會再有逗留的漁船,胡明駿卻因為貪玩將將歸家,只看見周老師夾著他們剛寫完的作業(yè)本,整個人狠狠撞進站在碼頭盡頭的大周懷里,大周兩條手臂在他薄如蟬翼的脊背上收緊,兩人站在落日余暉之中,影子被長長拉開,宛若一幅暖調(diào)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