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duì)啊，他還是個(gè)少年人。

    從前他們?cè)谝黄穑瑲g愉恬靜種種，誰能想到還有一個(gè)詞叫做“好景不長(zhǎng)”？

    姜冬沉閉上眼嘆了口氣，摸索著去開門。再睜眼時(shí)，灰氣與黑暗迎面，無力的寂寞感也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姜冬沉站在門邊，沒敢進(jìn)去點(diǎn)燈。

    太像了，這一晚的樣子。月明星稀，一人獨(dú)醉，縈繞著鼻息的全是清淡的梅子酒味。不過上次聞見這味道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擁吻良久后年卻升唇齒間的酒香。那天年卻升一腳踢開門的時(shí)候姜冬沉只向里面晃了一眼，一樣是灰暗滿堂月光不入朱戶。那一天年卻升在房檐從早坐到晚，他們這間房子，一日沒有人住，就沒有生人的氣息。

    穆斂與穆衣來時(shí)，姜冬沉正站在床邊，埋沒在黑暗之中，向布滿灰塵的空床張開雙臂，穆斂聽見他道：“阿升，你抱抱我?！?/br>
    穆斂當(dāng)時(shí)就捂住了嘴，眼淚零零續(xù)續(xù)地溢了滿眼，朦朧地再看不見他的阿沉又做了什么。穆衣去拉她的手，穆斂輕聲道：“我不想阿沉這樣?！?/br>
    接著她又道：“可是我沒有辦法?！?/br>
    當(dāng)初年卻升和姜冬沉南至蔭江的時(shí)候，路上經(jīng)過一處小小的酒樓，樓前有賣唱女子，用南方特有的軟糯口音，唱的是《水調(diào)歌頭》。

    古箏聲聲，玉笛泠越，聲音悠軟哀怨，那女子雙眸中仿佛映著那位打馬而過的俊朗男子，又或是哪日立于杏花疏影中，一雙佳人共撐著的俏紅的油紙傘。唱的悠遠(yuǎn)，唱的綿長(zhǎng)，一首水調(diào)歌頭中，竟聽不見再能重逢的希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zhǎng)久，千里共嬋娟?！?/br>
    終是轉(zhuǎn)過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穆斂和穆衣無聲無息地里去，姜冬沉坐在房檐上閉著眼吹風(fēng)，卻沒吹走醉意。他手中拿著一壇梅子酒，反而越喝越醉。

    這次他還是轉(zhuǎn)頭看向身邊，把酒壇放到一旁，笑得淚光漣漣：“阿升，你抱抱我?！?/br>
    逞強(qiáng)喝酒喝到斷片，終是久等人不至，第二日清晨睜眼就已日上三竿。宿醉酒醒，頭痛欲裂。在被衾中摸到一個(gè)暖烘烘的小東西，心中猛地一顫，掀開被衾卻再無他人，而是半夜將自己傳送過來陪他的阮阮。

    心中一陣與期望反差的巨大失落，姜冬沉坐起身來，嘆著氣撫了撫阮阮的腦袋。

    或許是在徹底醉了以后把屋內(nèi)屋外整個(gè)收拾了一遍，仿佛后來還在書案前鋪著紙寫《車遙遙篇》。一面哭一面寫，墨跡染成一片，字也不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可惜不是月晦，而是星不再常明。

    姜冬沉把還在熟睡的阮阮抱在懷里，將床上的被衾疊過放好，簡(jiǎn)單洗過臉，就抱著阮阮離開了千歡渡。

    走之前，望了一眼衣架，從上面取下一件年卻升的衣服，抱在懷里。

    他也就喝醉了那一次，也就哭了那一次，自那以后，再?zèng)]掉過一滴淚。

    漸走向緘默和冰冷，溫潤(rùn)之氣盡收。人道姜冬沉性子堅(jiān)如磐石氣場(chǎng)生人勿近，不知他從來都應(yīng)是講話溫和化雨，心思細(xì)稹，體貼入微，是年卻升永遠(yuǎn)與冷漠不著邊際的哥哥。

    自那最后一句哥哥再見之后，再也無人喚他哥哥。

    再也沒有人要他抱，再也沒有人講他可愛。在浮世萬千的人人事事里，在失眠或夢(mèng)魘的夜，人人心有歸屬，都不需要他姜冬沉。

    除夕前日姜冬沉回家，穆衣穆斂帶著姜鶩在門口等他，姜冬沉劍收落地的時(shí)候，姜鶩卻沒撲上去喊他四師哥。

    穆斂向姜鶩問道：“怎么不過去？”

    姜鶩看看姜冬沉，一向活潑愛鬧的小姑娘有了一絲不明的怯弱，捏著穆斂的衣袖道：“你看四師哥他好兇?！?/br>
    其實(shí)穆斂三人與姜冬沉離得很遠(yuǎn)，穆斂只瞟過去一眼，看不出姜冬沉有什么異常?？尚『⒆訉?duì)于大人的情緒都比較敏感，穆斂拍拍姜鶩的頭：“你四師哥就是話少，從小就這樣，不是兇?！?/br>
    可到走進(jìn)穆斂發(fā)現(xiàn)自己錯(cuò)了，姜冬沉從小是話少，可始終是眉目溫和的。即使不說話，也有人愿意上來與他交談。很沉默，但也很乖很溫馴，不像現(xiàn)在這般，目光冷漠疏離，話音也幾分冰凍，行過禮道：“母親。”

    又向姜鶩道：“師妹?！?/br>
    他是什么時(shí)候變成這樣的？

    不再笑了，不再溫和近人，腰間的溫玉形同虛設(shè)，東南枝也跟著幾分冰凍。

    上一次見面明明還不是這樣的，這才過去三個(gè)月，怎么就成了這樣呢。

    明明喝醉之后哭的撕心裂肺之時(shí)，抬起眼時(shí)目光也柔軟如同春水，為何如今面無悲喜，整個(gè)人都冷得仿佛積雪滿峰呢。

    穆斂忍不住去摸了摸姜冬沉的手，——也是冰的。穆斂不露聲色，一如既往地溫聲道：“舟車勞頓，你先回房間歇歇，母親去給你熬點(diǎn)粥暖暖身子。天冷，你穿的這樣薄，手冰得很。”

    姜冬沉目光動(dòng)了動(dòng)，還是沒笑，低頭嗯了一聲，接著謝過。

    穆斂笑著，拍拍他的肩：“去吧，你有些瘦了，衣服都瞧出寬了?！?/br>
    姜冬沉看了看自己的家服，道：“還好，我不怎么覺得?！?/br>
    穆衣在一邊看著，姜冬沉走后，穆斂向她道：“長(zhǎng)姐，阿沉消沉得很。”

    “不是消沉。”穆衣道，“是厭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