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國的飛機飛了一天一夜。

    被混混沌沌非法拘禁了近一個月的我驟然得救，強撐著的氣力被抽走，奄奄的躺在唐懷青懷里。

    迷迷蒙蒙間我腦海里總是走馬燈般過著叁年前在墨西哥的嶙峋經(jīng)歷，似夢似回憶，每一瞬都歷歷在目。

    在美國與唐懷青第一次見面時的書店，他送我回大學(xué)城的巴士站，墨西哥西海岸的落日……我的精神像漂浮在海浪上。

    恍惚間宋年橫死的一幕將我驀地激醒，我驚叫出聲大口喘著氣，淚水卸了閘子一樣往下淌。

    淚水模糊里，唐懷青一下下?lián)嶂业哪槨?/br>
    我緊緊攥住的手，“宋年，宋年……”

    唐懷青原本憂郁心疼的眼神驟然轉(zhuǎn)變?yōu)檎痼@，被我攥著的手不可控制的輕輕顫抖。

    恍惚間我捂住雙眼，“宋年死了，她死了……”

    唐懷青身體僵硬在那。

    我心中陡然升起寒意，呼吸一窒，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推他遠離我，別轉(zhuǎn)過頭去。

    他沉默著，良久后自后緊緊環(huán)抱住我。

    我漸漸清醒過來，知道我們在中轉(zhuǎn)休息室。

    “這是哪里？”我聲音沙啞。

    他的聲音也似撕裂般，“暫時到了新加坡，航班在新加坡中轉(zhuǎn)，你可以睡一會。”

    “新加坡……快到了。”

    我以手遮眼，不想看到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

    他攬過我讓我靠在他胸膛上，我閉著眼睛卻如何也睡不著了。

    此后的時間我一直清醒，但卻再也沒有與他說什么。

    他帶我上了飛機我才知道我們目的地是香港，接著他把我安置在了香港半山唐家祖宅。

    “為什么來香港？”我問

    “回去對你來說還不安全，你先住在香港。等弄清楚了我再接你回去。”

    我沉默，猶豫良久，皺眉轉(zhuǎn)過頭去，“我要回大陸，我要見小元和我爸媽?！?/br>
    他握住我的手，語氣加重“聽話，先在香港住著，這是為了你的安全?！?/br>
    我與他對視著，他眼中顯然有洶涌的波濤。

    我們之間仿佛早就對現(xiàn)狀達成了默契，他的眸子里映著我，卻也仿佛穿透歲月在看著叁年前的林安若。

    他眼睫動了下，我便從那一瞬間里瞧出了害怕，這并不陌生，在他此前將我無情甩掉的那段時間里，他也常流露這樣的情緒，只不過此前我不解其意，如今卻是有些明白。他那時怕我想起叁年前的事，他害怕我會情緒像叁年前一樣失控到了結(jié)自己。

    我誠然在記憶恢復(fù)后背負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宋年慘死的那幕是我夜夜的夢魘。

    我濡囁許久才顫抖著問出:“小元是我兒子是不是？他是我叁年前在墨西哥生下的?！?/br>
    我終于戳破了我恢復(fù)記憶的窗戶紙，唐懷青喉結(jié)上下一滾，此前的猜測與惴惴不安終于得到了印證，眼圈頓時紅了起來。

    他攥過我的手腕，仿佛怕我會立刻會從身前消失，發(fā)紅的眼睛怔怔的看著我，“你想起來了……”

    我喃喃著:“這叁年真像一場夢一樣……我朋友死在墨西哥，我自己也被卷進這樣驚天的漩渦里，我竟然能都忘了這些，茍且偷安的活了叁年?！?/br>
    他再也繃不住情緒，緊張的捧住我的臉，“有些事發(fā)生了我們只能朝前看，我們有小元，你這么愛他不是嗎，為了他，為了我還有你父母祖父祖母，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

    我這才轉(zhuǎn)頭看他，“叁年前你被虞陽控制，我把你小姑姑用命收集的證據(jù)給了他求他放了你，他拿了證據(jù)還不放心，要讓知情的我死才行，叁年前我不是自殺，我是走投無路不得不犧牲自己換你平安?！?/br>
    唐懷青瞳孔劇烈收縮了下，捧著我臉的雙手垂下，踉蹌一下扶在墻邊，險些撐不住。

    “但我沒死成，那里是淺水區(qū)，我又被海浪卷上來了，你后來也被救出來?！闭f到這我不由的苦笑，“自從認識你，我，我朋友，你的小姑姑，生生死死……真像場夢一樣，那是個巨大的漩渦，我被纏卷進去幾乎丟了半條命，被勒的喘不過氣?！?/br>
    唐懷青深紅的眼眶留下淚水，他將我摟進懷里，顫抖的雙唇一下下吻我的發(fā)頂。

    “對不起，我從來不知道你那時是要為我而死。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彼痪湟痪渲貜?fù)著對不起我的話，抱著我的整個身體都有些虛晃。

    “我害怕，你讓我回家吧，我要見我爸媽，我要見小元?！?/br>
    他撫著我的頭發(fā)，良久才喑啞著說:“我把小元接過來?！?/br>
    ……

    幾天后，抱著撞進我懷里的小元，我的情緒才驟然得到安撫。

    我哽咽著摸著小元白嫩的臉頰，“mama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小元也抽抽噎噎，“我也是……但我很乖，我一直沒哭，是mama你哭了我才哭的，我知道爸爸會把你帶回來。”

    有小元陪在我身邊，我終于肯在香港先住下來。

    我花了一番心思給小元解釋她mama沒有在海難里死去，我就是他mama，他眨巴著大眼睛點頭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mama，我在爸爸的電腦上見過你的照片?！?/br>
    “那你之前怎么說你知道我不是你mama?！?/br>
    他皺眉想了想，終于還是說道:“是爸爸讓我這么說……我不想撒謊，他說這一次沒關(guān)系這不算撒謊……”他緊緊抱著我，“mama對不起?！?/br>
    我撫著他柔軟的頭發(fā)，“是mama不好，沒早點認出你?！?/br>
    唐懷青回大陸了幾天，順便送小元回去開學(xué)，再回來時，唐府大宅里已不見了我。

    接到他的電話，我開門見山，“我回大陸了。我在香港住了兩個月，把這些年和最近的事情仔細權(quán)衡了一遍……我權(quán)衡了很多。”

    他有些局促，“你怎么都不跟我說一聲就走，你現(xiàn)在在哪里？”

    “你別問我，我不想說。我現(xiàn)在只想跟你交代我們的事?！?/br>
    他嘆氣，“我們的事應(yīng)該慢慢來……”

    “不，不光是我們的事……”我坦言道:“我已經(jīng)不愿再想你曾經(jīng)帶著什么樣的目的來說愛我，我只認定我們的感情充滿了欺騙，你算計著把我拉進這樣復(fù)雜詭譎的事情里，我是怨你的?！?/br>
    對面深吸一口氣，“我愛你這件事，沒有任何欺騙?！?/br>
    我沉默良久，“我想讓我的生活重回正軌，我的理想一直是當一個普通法律人，但似乎你并不普通，所以我在認識你之后經(jīng)歷了很多奇怪又可怕的事情，在失去記憶的這叁年，我本來一直過著安詳?shù)纳?，直到你又出現(xiàn)在我生活里，原本的安寧被攪的天翻地覆……我現(xiàn)在希望我能繼續(xù)作為普通人生活下去，哪怕是隱姓埋名?！?/br>
    他的聲音喑啞干澀，“你想說什么？你想離開我？”

    我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濡囁幾下終于道:“恐怕我們沒辦法在一起，你的不平凡給我?guī)砹撕芏鄠?，讓我感到害怕，我承受不住。讓我的人生歸位到我們認識之前吧?！?/br>
    對面一陣沉默，出口似有千斤重，“你自己一廂情愿歸位到認識我之前，你認為我能做到嗎？”

    “所以我們不要再有頻繁的聯(lián)系，我愿意隱姓埋名。”

    “你已經(jīng)被卷進來還能全身而退嗎？就算你能全身而退，小元呢？他可是你兒子，你說不要他就不要他？”

    “我沒有，這次我不會丟下他……”

    對面的聲音喑啞低沉的讓人發(fā)寒，“我沒有辦法讓你離開我?！?/br>
    我輕輕笑了一聲，“你城府深沉，巧言善辯騙了我這么多，我越呆在你身邊、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怨恨你越恐懼。這次我被人擄掠到墨西哥，我真的怕極了。下次又會遭受什么？我不敢想象。你讓我住在香港，可香港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我不敢呆在那。你的身邊我更不敢呆?！?/br>
    他妥協(xié)道:“安若，先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們見面再說以后的事，你不在我身邊我擔心你的安全。”

    我拒絕道:“不用了，我不想讓你找到我，你放過我吧?！?/br>
    對面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良久才聽他嘶啞著輕喚我:“安若……”

    我打斷他繼續(xù)道，“還有小元，他在你身邊不安全，我要單獨撫養(yǎng)他?！?/br>
    他態(tài)度陡然冷肅，干脆道:“這不可能，他是我兒子。”

    “他也是我兒子?！?/br>
    “林安若，你生下他沒照顧過他一天，你當初甚至不愿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br>
    “我不跟你說這些，等我安頓下來我就接走他?！?/br>
    掛掉電話后，我坐在后海的長椅上看霞光漸漸染在平靜的水面，遠處有聒噪的烏鴉叫的凄厲，重重黑影倏地飛起，又掩進岸邊的排排青灰色胡同里。

    我見過爸媽后便做好了消失的打算，唐懷青雖然知道我去了北京，但想尋到我仍是不易。

    叁個月后我從律所回到住處時，卻見唐懷青已然坐在了沙發(fā)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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