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姐久仰先生大名多年，如今她性命垂危，我想滿足她的愿望。”她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求先生大發(fā)慈悲，滿足我阿姐的愿望吧，若是先生肯答應(yīng)，阿雉萬死不辭?！?/br>
    秋風(fēng)瑟瑟，翻飛了他的袍。他說:“好，這可是你說的。”

    可謝臨萬萬沒想到，她口中的北口村，竟是遠(yuǎn)在城郊外的一處荒村。而她所謂的阿姐，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經(jīng)睡在了墳頭。

    阿雉和他回了一間破朽的老木屋，這么多年過去了，偌大的北口村就余了她一人在這里生活。很難想象，她一個(gè)弱女子，是如何在這座沒有生氣的村落里度過每一個(gè)長夜的。

    他不由得憐惜起這個(gè)身世可憐的少女來。

    “家中委實(shí)沒有什么可招待的，我方才為先生煮了一壺茶?！彼f著，把茶水遞給他。茶香濃郁，他接過，手一抖，茶碗掉到了地上。

    “哎呀，這可是家中僅剩的一只碗了?！卑舻拖骂^去撿碎片，脖間碰到又硬又涼的劍尖。

    “碧春茶需要烹制六個(gè)時(shí)辰以上才能有如此濃郁的氣味，莫非，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此？說，你到底是誰派來殺我的！”他的聲音夾雜著不留絲毫溫度的冰冷。

    “謝公子，你莫怕，我不是來害你的?！彼凵裰型钢y以言說的無奈。

    他的臉上有一絲的動(dòng)容，收好劍，摔門而出。

    謝臨再次路過集市的時(shí)候，天色接近了黃昏。不知為何，這時(shí)候的集市依舊人來人往。

    他按著腰間的劍，不動(dòng)聲色地從人群中穿過。驀然間，一支袖箭向他面門襲來！

    他拔劍出鞘，斬?cái)嗔诵浼?。頓時(shí)，集市上的人流匆忙逃竄著，與此同時(shí)，幾名隱匿在人流中的暗衛(wèi)也逐一拔出劍來。

    他自知這是一場血戰(zhàn)。他與他們亡命廝殺，很快便處于劣勢。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gè)含著淚花的少女，自己怎么就能信了她的話呢？

    他被幾名暗衛(wèi)連刺了幾刀，鮮血浸染了他的右臂，他以為自己死期將至，乍見一抹水紅色身影從天而降。

    “把手交給我！”阿雉說。

    他握住了她的手，阿雉帶著他躍上房頂，向更深更遠(yuǎn)的暮色中逃去。

    她帶著他重回了北口村，重新進(jìn)了那間破朽的老屋。

    她望著桌上的碎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中沒有碗了，只剩一口鍋了。謝公子若不嫌棄，我用鍋給你煮一碗湯吧?！?/br>
    她沒有等他說話，就進(jìn)了廚房。

    他跟在她的背后:“你是誰？”

    她邊洗著青菜，邊道:“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云華子，但也請你記住，我不會傷害你，所以，你不必對我如此戒備，否則我方才大可不必來救你。”

    他的確不是真正的云華子，很奇怪她會知道他的姓氏。他盯她的容貌，努力在記憶中搜尋。

    他之前沒見過她這幅面孔，他敢肯定。

    “人心都隔著肚皮，誰知道你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彼滩蛔∶摽?。

    聞言，她扔了菜，騰地一下站起來，他對上她的眸子時(shí)，她的眼里盡是嘲諷。

    “謝臨，你以為你是什么？你敢這樣猜忌我，我真該把你丟出去喂了月貴妃那匹狼。”

    謝侯之子謝臨，因?yàn)闅⒘嗽沦F妃之父王絕遭月貴妃暗中追殺至此。想不到她連這個(gè)都如此清楚。

    她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但馬上松了手。她的手移到了他胸前掛著的一枚通體雪白的玉墜，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理。

    她的眸子瞬間化為江南的春水:“師弟，你還戴著它?！?/br>
    他的身子如遭電流一般。

    “……你……你……是？”

    “當(dāng)年你因體弱多病被謝侯送去衡山師父那里修習(xí)武術(shù)，我因著早比你入門，便得了個(gè)師姐的名號，你難道忘了？”她說著，把自己脖間的一枚一模一樣的玉墜拿給他看:“這是過去師父送給我們的玉墜，天下間只有這兩枚?！?/br>
    他的師姐風(fēng)致，他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這個(gè)名字。

    依稀記得衡山重巒疊翠，云霧飄渺。她的師姐風(fēng)致人如其名，坐上枝頭，笑得眉眼彎彎:“謝侯府家的大公子，一定連樹都沒爬過吧？”

    她向他招手:“來啊，你若是能爬上這棵樹，我就把今日的比試輸給你?！?/br>
    他當(dāng)真被她激怒，攀上那樹，比她爬得還要高，她嚇了一跳，忙道:“夠了夠了，小心些，不然你會摔下來的！”

    她的話音未落，他真的從樹上摔了下來，落了一身的樹葉渣滓。

    她忙跳下樹扶起他，為他理落了身上的樹葉:“你怎么樣，疼不疼？我剛才不過是玩笑話，你可別當(dāng)真?！?/br>
    他倒是當(dāng)了真，心里發(fā)了狠，幼小年紀(jì)的他握起了手中的拳頭:“師姐，我會贏的，你不必讓我?！?/br>
    不過那一場比試，他還是輸了。他從此以后專心修習(xí)，一年之后，他成為了師父最得意的一名弟子。

    那一年她又坐在枝頭，向他招著手。他躍上了枝頭，替她摘了樹上最大最紅的一棵李子遞給她。

    “師姐，等你及笄，嫁入我謝侯府可好？”

    她咬了幾口，李子雖甜，到了她口中卻酸澀無比，她垂下頭不肯作答。

    后來，衡山上的風(fēng)吹散了他們的姻緣。幾個(gè)月后，他短暫的習(xí)武身涯便結(jié)束了，他擔(dān)心她成年之后會找不到她，便取了一塊通體雪白的玉石請了最巧手的工匠雕琢，他更擔(dān)心她不肯收，便借了師父之手，贈給了她。

    他想，等日后不管他們經(jīng)歷過多少風(fēng)霜，他們之間隔了多少歲月的隔閡，他依然可以憑著這枚玉，去找尋他最初的赤誠。

    然而，面前的這個(gè)人，真的是他的師姐嗎？

    他凝視著她的面容。記憶中的師姐，白瓷一般的面容，一笑起來能融化萬千的冰雪，哪像阿雉這般病弱不堪的模樣。更何況她的聲音，他記得，師姐的聲音清脆動(dòng)聽，是他聽過的這世間最美麗的樂聲。

    那么，她不是師姐，又會是誰呢？誰會知道他脖子上的玉和他的師姐有關(guān)？誰又知道他躲進(jìn)了明州的翠屏山，成了名震天下的云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