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昌原本仍是有些警惕的，誰知對(duì)方竟是單純地?fù)?dān)憂自己。又想起李霖那番話，談昌才終于承認(rèn)，李霖可能說的句句屬實(shí)。否則一朝太子，豈會(huì)不問前途大位，反而對(duì)他這么只狐貍關(guān)懷備至。

    談昌感慨的同時(shí)，也不忘在紙上寫字解釋道：龍氣有助于修煉。

    “修煉。”李霖喃喃。這還是談昌頭次在他面前談及這個(gè)。“難道是修煉成仙？”

    李霖的聲音聽著有些奇怪，談昌一開始也不明白，細(xì)思之下，又見李霖喃喃著“修煉”二字，他才恍然：李霖恐怕是想起同樣沉迷修煉，想要長生不老的景和帝了。

    可是凡人和九尾狐修煉又豈能相同。談昌正猶豫如何安慰李霖，又想著寫字麻煩，不如變成人形?？伤€沒來得及動(dòng)作，就見李霖笑吟吟地看過來，掌心抵住談昌的鼻子?！凹热蝗绱?，那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離開我了?！?/br>
    談昌不可置信地看向?qū)Ψ剑谅貨_對(duì)方叫了一聲，跳到一邊去了。

    李霖笑笑，不以為意。

    他的確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了父皇。他的父皇多年來煉丹修道，只為求得長生不老，甚至羽化成仙。李霖從未信過鬼神，也不信道士、國師所言，更恨他父皇沉迷修煉，把家國百姓都拋到腦后。

    見識(shí)過談昌，又聽聞修仙一事屬實(shí)，李霖也瞬間動(dòng)搖過，是不是他對(duì)父皇太過苛責(zé)誤解。然而，那瞬間的動(dòng)搖很快又消失，在小狐貍?cè)缬袑?shí)質(zhì)的目光中。真正讓他不滿景和帝所為的，不完全是修道一事。

    歷史上那么多的皇帝，想要追尋長生不老的不在少數(shù)，然而他最不滿的還是景和帝為修道忘記了做皇帝的本分，不上早朝，不將內(nèi)閣，更不用提開經(jīng)筵、問良策。

    李霖不敢忘記自己的本分，也不敢有逾越本分的想法。

    盡管那只目光澄澈、心地純善的小狐貍聲稱，并不會(huì)用法術(shù)洞穿自己的想法。

    但是李霖知道，上天也知道。

    李霖看著一本正經(jīng)蹲坐著看書的小狐貍，嘴角勾起一個(gè)愉悅的弧度。

    三位皇子封王，要舉辦隆重的冊封大典。而大昭景和一朝，凡有大典，必有國師出面主持占卜。

    坤寧宮里一派和睦，二皇子妃正在與許皇后說話，李霖則與二弟、四弟在一旁聊天。黃耳臥在殿門口，又是欽羨又是抱著親近沖著談昌時(shí)不時(shí)打量。小狐貍躺在李霖膝蓋上懶洋洋地抖著毛，拒絕看一眼那目光灼灼的大黃狗。

    四皇子李霄端端正正坐著，一雙眼睛卻不住往李霖懷里的小狐貍身上瞟。

    “四弟又被先生夸了？真好。”二皇子的贊揚(yáng)發(fā)自內(nèi)心。他從小孤僻自卑，讀書時(shí)也不敢問先生問題，所以水平不上不下，這也是景和帝不重視他的一大原因。

    李霄被哥哥夸獎(jiǎng)，禮貌地道謝后摸著頭，露出單純的笑意。“二哥哪里的話，弟弟離太子哥哥當(dāng)年還差得遠(yuǎn)呢?！?/br>
    “你跟他比什么，他畢竟是大儒……”二皇子話說到一半，又咽回去，訕訕地一笑。

    談昌自然能聽出，二皇子原本想提及談太傅。李霖被戳到這塊心病，倒也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囑咐四皇子：“讀書莫貪進(jìn)、攀比，扎實(shí)地打好根基才重要。你的先生們都是翰林院的大儒，不要因?yàn)橛兴M(jìn)步，封王之后就看不起他們了?！?/br>
    “弟弟當(dāng)然不會(huì)?！彼幕首舆B忙做出保證。

    李霖主動(dòng)提及封王一事，二皇子這才猶猶豫豫地接過話頭，“殿下，您看，父皇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無非是震懾一下太子，讓他知道說的算的人是誰。見二皇子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李霖翹翹嘴角，“怕什么，這本是循例，才封郡王呢，若是封親王，你還能怕到去跟父皇推拒？”

    “這……”二皇子冷汗都出來了。他是不愿成為太子與三皇子之間博弈的棋子，但他更不愿得罪他那威嚴(yán)的父皇。

    “你們兄弟說什么呢，說來讓本宮也聽聽?！痹S皇后笑著打破沉默。她叫吳氏來坤寧宮坐坐，又讓她坐在身邊以示親厚。這門親事算是許皇后一手締結(jié)，吳氏與她說話也十分恭敬，比對(duì)婆母還要鄭重。

    “兒臣正與弟弟談起封王的事?！崩盍貜娜莼卮?。

    “哦，這是慣例了，皇子們都要有這么一遭的?！痹S皇后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又看向吳氏，慈愛地說：“好孩子，前些日子你們父皇還和本宮說起這個(gè)……依本宮看，你們兩個(gè)年紀(jì)還小，子嗣一事上是緣分，不必那么急躁。二郎也收收心，雖封了郡王，也不可輕慢了發(fā)妻，知道嗎？”

    二皇子與吳氏大婚還不到兩個(gè)月，正是濃情蜜意的時(shí)候。吳氏一聽羞紅了臉，心里卻對(duì)許皇后感激三分：景和帝的意思，竟是要往二皇子身邊塞人了。二皇子聽不出這么多彎彎繞，只笑著應(yīng)下許皇后的話，“兒臣一定好好待她。”

    “她……”二皇子還想說什么，吳氏沖他眨眨眼，搖了搖頭，二皇子便住嘴，只含笑凝視他。

    屋里的人大多看出了小夫妻的小動(dòng)作，不過都不說破，只笑吟吟當(dāng)做沒看見。

    談昌懶洋洋翻了個(gè)身，在李霖膝頭蹭了蹭。他能看出，那吳氏的腹中已有龍子了。而且這還是個(gè)大有作為的，尚在胎中，并隱隱成龍形了。

    談昌趴一會(huì)覺得無聊習(xí)慣性地湊上去舔一舔李霖的手，這動(dòng)作原本做來十分熟稔，可是在見到李霖的手一僵，繼而瞥來目光，談昌小小的身子便跟著一愣——壞了，忘了他倆還在鬧別扭的狀態(tài)了。

    李霖卻沒想那么多，見小狐貍一如既往，就從桌上取來糕點(diǎn)喂他。

    今日咸陽宮的點(diǎn)心份例里，豌豆黃是要的最多的。這種小事自然有人匯報(bào)許皇后，所以今兒桌上放的點(diǎn)心，單獨(dú)有一盤豌豆黃。

    許皇后又與吳氏悄悄說了幾句話，就叫他們小夫妻回去，又讓四皇子回屋溫書。李霄看出母后有話同太子哥哥說，乖乖走了，走前，不免又對(duì)談昌多看了幾眼。

    “大郎，你別怪他們?！痹S皇后沉吟片刻，終于說出口。她今日把李霖與李雲(yún)夫妻二人叫來坤寧宮，就是想試探李霖對(duì)弟弟們的態(tài)度?？墒撬龑?shí)在沒看出什么不對(duì)，只好按原先的打算說下去。

    “母后不必說了?！崩盍?cái)[擺手，“這事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兒臣誰也不怪。”

    “你……”許皇后準(zhǔn)備好的一番話被噎回去。她無奈地?fù)u頭?！澳氵@孩子，看著好說話，就是脾氣倔。月娥那孩子我看著就很好，你不喜歡么？”

    談昌莫名地提心吊膽起來。李霖沒有低頭看他，卻仍然慢慢用手指梳理他的毛，“兒臣不喜歡?！?/br>
    “那……許家的呢？”許皇后試探著問。

    李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一笑。

    許皇后品出拒絕的意思，只好道：“罷了罷了，我知道拗不過你，你連你父皇都不怕，就更不怕我了。你到底想找個(gè)什么樣的人？”

    “兒臣想找個(gè)稱心如意的。”李霖不緊不慢地說。

    明明李霖說的是十分自然的話，談昌卻不知為什么，覺得臉上，還有李霖的手指拂過的地方，都燒了起來。

    許皇后又被噎了一次，也不愿再提這個(gè)，只好說道：“我觀二郎與吳氏都是老實(shí)本分的，就算封王，對(duì)你也無威脅，說不定還能幫扶一二。四郎還小，助益你還要等兩年?？苫蒎鷧s是不老實(shí)的。你可想好，若是三郎真的……你怎么辦？”

    李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順著談昌的身體，捉住了他的大尾巴。過了好久，他才答非所問版說道：“母后，四弟也不小了?！?/br>
    許皇后端莊的表情突然變成了一張面具，糊在臉上。

    “兒臣的意思是，四弟也有他的想法，將來封王以后，母后也不要把他當(dāng)孩子看了。”

    許皇后勉強(qiáng)說道：“這個(gè)，我自然明白?！?/br>
    “惠妃娘娘，和姚家便不懂這個(gè)道理?！崩盍剜椭员牵八?/br>
    李霖的話，淹沒在太監(jiān)的尖銳的聲音中：“奴才求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