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沒有再看盧卡斯，轉(zhuǎn)身向蘑菇林外面走去。

    就在這時，天空中下起了大雨。

    傾盆而至的雨滴從高空沖向地面，頃刻間將空氣中殘留的氣味全部沖散。余燼的味道、血味、惡魔的氣味、尸骸的腥臭味，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凈。

    羅伊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天空。只能看見隱約的星光，被一層浮動的霧靄掩蓋。在那上面，深紫色的虛空中電光閃爍，雷聲隱隱。珍珠大小的雨滴一顆顆砸落在臉上，有些發(fā)疼。雨水沿著脖頸滑進(jìn)衣服里，不多久就濡濕了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

    如鼓般的雨聲中，傳來盧卡斯模糊的聲音。那是雨水無法比擬的冰冷。

    “被分心的人，是你?！?/br>
    ☆、第十四章

    昏暗無光的牢房里，沒有辦法計算時光的流逝。不知道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待多久。不見天日的煎熬，人們的耐心很快被消磨殆盡。不久前就有一場糾紛，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

    起初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但因為空間的局限，打斗的拳腳不斷殃及旁人。眼看兩個人的紛爭就要變成群毆亂斗，赫爾曼想要站起來阻止?？伤驗闆]怎么進(jìn)食，現(xiàn)在渾身無力，喉嚨干涸，張開嘴也說不出話來。

    正當(dāng)他焦慮時，富勒中校站了起來，用沉穩(wěn)的聲音大聲呵斥纏斗的人。領(lǐng)袖的威望尚未被遺忘，吵鬧的牢房一下子變得安靜。

    赫爾曼追尋聲源，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向中校。這位已過半百的將領(lǐng)，不僅有臨危不亂的非凡魄力，經(jīng)受如此漫長的熬磨，他仍堅守著常人幾乎不可能保持住的冷靜。

    如果自己可以出聲，恐怕也無法被將士們信服。

    紛爭被制止后，牢房再次陷入無止境的沉默。

    毫無生息的寂靜里，似乎有人被噩夢折磨，無意識地囈語哭泣，發(fā)出的凄慘嗚咽滲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負(fù)面情緒在狹隘的空間里迅速蔓延，所及之處將人們投入絕望的深淵。

    赫爾曼竭力保持意識的清醒，拖動目光，在一片粘連在一起的黑影中攫住中校的身影。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這樣迫切地需要從另一個人身上汲取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是一個點頭示意，或是一句不負(fù)責(zé)任的安慰。如果不是這樣，意識或許很快就要在絕望中枯竭。

    黑暗中傳來細(xì)微的聲響。

    仿佛幻覺般。沒有辦法立刻分辨那是什么聲音，但足以判斷它們是異常的。遲鈍的感官被喚醒，赫爾曼仔細(xì)分辨聲音的來源。

    之前進(jìn)入地獄火堡壘的時候，他用心記下了這座堡壘的構(gòu)造。此刻困禁他們的牢房應(yīng)該是與外圍城墻相連的。一直以來將他們與自由隔絕的，也只是一道城墻。但是他知道這座城墻的厚度，盡管它不算高。如果有人要來救援，最好的方式是翻過城墻，其次就是撞破城門硬闖。

    赫爾曼始終靠墻坐著，感到那聲響從身后的墻中傳來。一陣令人戰(zhàn)栗的興奮。聲音是一陣一陣的，迅速減弱，向上方消逝。片刻之后，身后的墻面回歸死一般的寂靜。

    不是幻覺。不可以是幻覺。

    有人在攀登。

    他拼盡全力保持警覺，目光牢牢鎖住光線朦朧的牢房外。似乎沒有第二個人察覺到異樣，他獨自蹲守著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希望，感到心臟愈發(fā)猛烈的跳動。五臟六腑里面似有浪潮在滾宕，呼吸聲也變得沉重。

    然而時間仿佛停滯在了這一刻。應(yīng)該到來的，或是本就不可能到來的，都被凝住腳步，最終無一出現(xiàn)。希望之潮開始消退，沒有辦法攔住它。

    忽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倒地的聲音，身下的地面好像也因此震動了一下。

    赫爾曼感到自己的身體隨著那聲異響僵住了。

    牢房外面的光熄滅了。

    這下周圍的人也察覺到了異樣，快速清醒過來。即使經(jīng)歷不可終日的煎熬，此刻也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響。將士們維持著最后的理智，緊屏住呼吸，目光齊齊鎖住外面的一片黑暗。

    腳步聲，微不可聞，確實是腳步聲。迅速逼近。

    不止一個人。

    赫爾曼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失去控制。莫名的壓迫感死死挾住咽喉。

    下一刻，他看到了光。

    幾乎是在瞬間出現(xiàn)，停留在牢房外面。不是片刻前熄滅的火光，也不是一直以來所亟盼的天光，更不是幻覺。

    那是巨大武器發(fā)出的泠泠寒光。

    像白銀一樣純凈的幽光在武器周身緩緩流動，勾勒出兵刃的可怖輪廓。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這樣的武器的一刻，就可以聯(lián)想出喪命于其下的無數(shù)尸骸、聽到亡魂的凄嚎在耳邊回響。六把武器，兩兩成雙，形狀各異。懾人的光芒在極小的范圍內(nèi)擴(kuò)散，沒有照亮手持武器的人的臉。

    其中兩把微微一動，向牢門靠近。銀光以極快的速度掠過鋼鐵，清脆的輕響，門鎖應(yīng)聲而斷。

    “赫爾曼.□□?！焙诎抵袀鱽淼统恋穆曇簦翱熳?。”

    沒有一個人移動。

    赫爾曼緊握雙拳，死死盯住那兩把銀白色的武器。

    忽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暤貏由綋u的悶響，身后的墻猛烈地晃動，粉末灰塵紛紛散落。地面開始震顫，越來越劇烈。從墻壁外面?zhèn)鱽砗拼蟮哪_步聲、沖殺聲，還有兵刃交接的聲音。牢房里的人開始躁動。黑暗中，似乎有人站了起來。門口的兩把武器迅速退回到另外四把的旁邊。銀白色的幽光急速奔涌。

    就在這時，混亂朦朧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清晰，從走廊盡頭傳來。

    六把武器被同時舉起，刃鋒轉(zhuǎn)動，齊齊對準(zhǔn)了一路走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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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森愣住了。

    軍隊離地獄火堡壘還有一段距離。遠(yuǎn)處，難以數(shù)清的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攀上了城墻。城墻頂部，利刃不帶絲毫遲滯地斬殺惡魔。他仿佛聽到身體被撕裂、骨骼拗?jǐn)?、血rou噴涌的聲音。尸體從數(shù)丈高的城墻上摔落，像一場慘烈的雨。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聲音。闃寂無聲的千里赤地，連輕風(fēng)都沒有帶來一點聲音。

    沒有集結(jié)的號角，沒有發(fā)號施令的吼聲，沒有沖殺的喊叫。甚至利刃捅進(jìn)血rou之軀、鮮血汩汩涌出的聲音都是遐想。惡魔在發(fā)出任何聲音前就被終結(jié)生命，從高聳的城墻墜落到地面時只像空蕩蕩的皮囊。

    來不及了嗎？

    形如鬼魅，勢如破竹。

    俘虜已經(jīng)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