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亙古不變的景象。

    站立在湖心是什么感覺？向星空墜落?；蛟S。無所依傍地朝著深不見底的未知墜落，下方卻又是直擊靈魂的美。極端的恐懼與極端的快樂。他撇了撇嘴，繼續(xù)前行。小木屋越來越靠近，這次他有閑暇仔細(xì)觀察。屋檐與門窗的輪廓，杉木的紋路與色彩，還有頂上兀自豎立的小煙囪。他在門前停下腳步，抬起手將掌心貼在門上。

    一片沉寂。

    他稍一用力推開門。耳邊傳來吱呀的輕響，稍縱即逝。屋內(nèi)的一切與上次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這是一棟不大的屋子。屋里有一間盥洗室、一間臥室、一間廚房、一間小客廳。臥室和客廳連在一起，所以進(jìn)門就可以看到衣櫥、柜子、書架、桌椅、床，還有空空蕩蕩的武器架，古樸簡潔，在黑暗中顯得模糊而沉靜。屋子里繚繞著一股楠木的香味，混進(jìn)一絲夢葉草的清香。門前是一片草坪，中間一條小徑。植物恣意生長，看上去太久沒有人打理。

    他走進(jìn)屋內(nèi)，隨手關(guān)上了門。地板受到壓力發(fā)出響聲。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隨著門逐漸關(guān)上而淡化，最終與黑夜融為一體。

    來的路上，他總抱有一線希望，明知道不太可能，但總期望著這間屋子與那個人有著絲縷聯(lián)系。現(xiàn)在看來，它確實只是一間無人認(rèn)領(lǐng)的被棄置已久的房子。誰都可能發(fā)現(xiàn)它。誰都可以來。

    窗外灑進(jìn)濛白的月光，足以讓雙眼緩慢適應(yīng)黑暗。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唯一一個仍然記得這里的人。本來在這種地理位置就很容易被遺忘，尤其當(dāng)這個空間里并沒有值得留戀的事物。一種被托付的感覺襲來——只有你記得這里。只有你還會來這里——未經(jīng)允許的托付，拖住他，讓他彌足深陷，滯留于此。

    兩條直線相交，純屬巧合。這是一個偶然性驅(qū)動的世界，何必質(zhì)疑？其中一條沿著原本的方向前行，另一條就這樣被留在了交點。

    根本不該留下這樣一個交點。他知道自己在猶豫與后退的同時，對方也同樣如此。

    他突然有些后悔頭腦一熱來了這里。像是一望無垠的沙漠中一個小凹坑，明明就快被風(fēng)撫平，卻不慎再一次施加了重量，于是那一塊方寸之地又重新塌陷下去。

    他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聯(lián)軍指揮官。如果是你，你會建議我怎么做？

    喬安娜會說尊重我的選擇，文森特會說聆聽自己的心——逃之夭夭？或許——這等于沒說，奧森……不去考慮之前的爭吵，奧森會讓我接下這份職責(zé)。

    你呢？

    哈蘭走到桌邊，手指沿著桌面深淺曲折的木紋摩挲，然后摸到了放在桌上的油燈?；鹫圩虞p響，他點亮燈，再次環(huán)顧室內(nèi)。簡樸的裝潢更加清晰，他也發(fā)現(xiàn)一些新事物，比如被子疊放整齊，床單上一道道褶皺，比如書架上層有一座小巧的夜刃豹石塑，比如衣柜的門開了一條縫隙，沒有關(guān)緊，比如右邊的墻壁上掛著一幅相框。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這樣的距離，看不清那上面的內(nèi)容。于是，他轉(zhuǎn)身朝那面墻走過去。

    就在這時，傳來木門輕開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不作死就不會死

    ☆、第十九章

    作者有話要說：　　相見難

    哈蘭把手放在短刀的柄上，看向門口。門已經(jīng)完全敞開，羅伊站在那里，也正盯著他。誰都沒有動作。一切都被定格在這個瞬間。如果不是躍動的火光，哈蘭會真的以為時間靜止了，就像青銅龍王諾茲多姆的cao控時間的能力。他們在凝固的夜色中彼此凝視，像要把靈魂從對方的眼睛里抽離。目光交匯，在哈蘭看來卻始終是一條一去無返的單行線。他意識到自己的眼神、表情無一遺漏地展現(xiàn)在羅伊眼前——就像脫光衣服拆開身體部件，在桌上一字陳列——而他只能依稀判斷出對方有些驚訝。這種暴露、處于弱勢的感覺令他痛恨。

    那條該死的布帶。

    驚異不可避免，但他們很快就陷入了與驚異無關(guān)的沉默。且沉默良久。

    該說什么？又該做什么？

    還是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

    黯淡的光將哈蘭的影子投在他身后的墻上。晚風(fēng)吹動人影輕晃，或許是臆想出來的畫面，那一刻，影子也仿佛擁有靈魂。

    長久的沉默，但不是因為驚訝或陌生。羅伊在等待他開口？那他又在等什么？哈蘭愈發(fā)后悔。他感到自己面部的肌rou在細(xì)微抽搐。他對著羅伊怒目相向，眼神近乎惡毒。這肯定也被對方看到了。

    但如果不是這樣，一定會暴露。

    他聽到自己忽然說話時，嚇了一跳。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問，然后為自己理直氣壯的語調(diào)感到驚奇。

    羅伊似乎也沒有料到他會就這樣開口，而且是這句話、這樣的語氣?？傊殖聊艘欢螘r間才作出回答。

    “應(yīng)該是我問你吧？”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br>
    “我很少回來。”羅伊說，“但這里是我家，我一定會回來?！?/br>
    哈蘭愣住了，然后機(jī)械地點了點頭。他下意識地收回目光，再一次環(huán)視四周。外面院子里雖然雜草叢生，屋內(nèi)卻是一塵不染的。他望向那副相框，光線仍然昏暗模糊，但他已然隱約知道了上面的內(nèi)容。

    對話暫停了。哈蘭感到一陣尷尬。

    不知道還應(yīng)該說什么。仿佛思緒從剛才開始就斷了線，怎樣都沒辦法與言語聯(lián)系起來。他無法思考，至今為止所說的也都是脫口而出，沒有經(jīng)過細(xì)想。

    “你打算攻擊我嗎？”羅伊說。

    哈蘭怔了一下。羅伊揚(yáng)起下顎，指向他握著短刀的手。哈蘭像觸電一樣松開手。

    “對不起，我擅自闖進(jìn)來?！彼f。

    “我們每一次見面就是互相說對不起？”

    羅伊的語氣里有憤怒。原因不明。哈蘭看著他。

    “你為什么來這里？”他喋喋不休。

    “我以為你不會在，所以……”哈蘭感到不耐煩，“總之是我的錯，我現(xiàn)在就離開?！?/br>
    他說著就走向門口，但是羅伊堵在那里，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他走到羅伊面前停下，抬起頭望著對方眼睛的位置。這是他第一次這樣主動接近羅伊，接近壓力的來源。像是逆風(fēng)執(zhí)炬，一直到達(dá)最靠近風(fēng)眼的地方。

    他身上有股繃帶的味道。

    “今天的事就請當(dāng)作意外吧。我不會再來了。”

    哈蘭遲疑了片刻，又說：“我想我們也不會再見到了?！比缓箝_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