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側(cè)妃抱著朱允炆痛哭，朱允炆拍著母親的脊背無聲安慰著，原本失望的靜如深潭的心泛起了一陣陣漣漪：是不是我對母親太苛刻了？或許她當(dāng)時真的沒想到這么多？

    可是……可是心里到底意難平??！一直以為母親全心全意愛著我，最重視我這個長子，所以才會對我要求最高，甚至到了嚴(yán)苛的地步。

    可既然視若珍寶，為何那么不懂珍惜，如茶盅般輕易的讓它落地碎掉？

    朱允炆的目光落在剩下的三個茶盅上，這套宋官窯青瓷茶具是一個茶壺，四個茶盅，摔碎了一個，還剩下三個，并沒有多大的影響。

    因為有替補(bǔ)的，可以被輕易取代是吧……本以為自己是母親心里獨(dú)一無二的呢……就像……就像常槿對待水生那樣……

    朱允炆突然好嫉妒水生這個傻弟弟。

    ☆、第128章 風(fēng)云際會

    鳳陽驛站，姚繼同看著遠(yuǎn)處巍峨的鳳陽城墻，有些遲疑的問道：“義父，您確定妙儀會經(jīng)過這里？”

    道衍禪師點(diǎn)點(diǎn)頭，他指著桌上地圖的標(biāo)記，“從妙儀一路留下的寒鴉暗記來看，只有承恩伯的行進(jìn)路線和寒鴉是重合的，而承恩伯的目的地是中都鳳陽，他要來這里祭拜皇陵，妙儀肯定被他挾持了，還有那些消失的北元世子，說不定是他們里應(yīng)外合，綁架了妙儀，然后以妙儀為人質(zhì)，逃回北元?！?/br>
    “可惡！”姚繼同雙拳緊握，“北元賊心不死，設(shè)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若不是妙儀留下的暗記，誰會想到承恩伯居然是這副吃里扒外的嘴臉。”

    道衍禪師定定的看著地圖，“為了麻痹視聽，他們的行程極慢，估計明天才能到達(dá)鳳陽城，我們提前一步做好安排。鳳陽縣官為討好承恩伯，已經(jīng)租用了一個富戶的宅院安頓承恩伯一行，我們的人已經(jīng)混進(jìn)去當(dāng)雜役了，到時候打聽到了妙儀被關(guān)在何處，然后里應(yīng)外合，救出妙儀?！?/br>
    這時狐蹤進(jìn)來了，說道：“妙儀肯定要救的，將來她有大用場，若放她去北元為人質(zhì)，她對我們幾乎好無用，形同廢棋，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費(fèi)了。不過屬下建議，救妙儀的同時，最好能將北元世子就地格殺！”

    姚繼同問道：“為何？”

    狐蹤說道：“北元世子死在大明，必然會挑動大明和北元的戰(zhàn)爭。如今大明立足未穩(wěn)，北元節(jié)節(jié)失利。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天下陷入亂局，到時候我們明教乘機(jī)再次揭竿而起，只要教主振臂一呼，重新召集紅巾軍，天下唾手可得。”

    姚繼同想了想，問道衍禪師：“義父意見如何？”

    道衍面無表情的說道：“狐蹤說的有道理。不過貧僧覺得此次行動要分清主次，以救妙儀為主，刺殺北元世子為輔?！?/br>
    狐蹤堅持說道：“這次行動我們出動了明教的精銳，勝算極大。更何況承恩伯在明，我們在暗，他隨身的侍衛(wèi)不足為懼，屬下以為營救和刺殺可以并行，一箭雙雕。”

    道衍說道：“輕敵之心不可有，狐蹤，承恩伯不簡單，他忍辱負(fù)重投降大明，心急深不可測，心思縝密，鳳陽縣恐怕早就有北元布下的內(nèi)應(yīng)。此次對承恩伯而言，護(hù)送北元世子是主要任務(wù)，妙儀作為人質(zhì)，能保則保，不能保就放棄，所以妙儀處境十分危險，我們要集中力量營救她，而不是分散精力刺殺北元世子?！?/br>
    狐蹤不肯退讓，反駁道：“禪師未免太小心了。明明有大好的機(jī)會擺在面前，為何輕言放棄？難道你對妙儀的擔(dān)心超過了對明教的忠誠？”

    姚繼同說道：“狐蹤，莫要多說了。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吧，妙儀對我們至關(guān)重要，確保萬無一失?！?/br>
    狐蹤冷冷道：“教主，你如此偏袒道衍，是出自私心，還真是為了光復(fù)明教作想？”

    道衍禪師怒道：“狐蹤！你敢對教主不敬！”

    姚繼同扛住了狐蹤的威壓，說道：“妙儀是我們的同伴，明教不可能任憑同伴陷入險局，坐視不理?！?/br>
    “既然是明教同伴，就應(yīng)該有隨時為明教犧牲的自覺?！焙櫮抗馊缇妫ǘǖ目粗^同，“教主，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時候？你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差點(diǎn)被朱元璋害得沉江的小孩子了，更不是徐妙儀的義兄，你應(yīng)該承擔(dān)起一教之主的責(zé)任，機(jī)會難得，稍縱即逝??！”

    道衍禪師怒道：“狐蹤！你質(zhì)疑我的忠心，還敢倚老賣老教訓(xùn)教主，好大的膽子！輕慢教主，無視士教規(guī)，你要叛出明教嗎？”

    刷！

    狐蹤抽出了佩劍，道衍禪師忙將姚繼同護(hù)在身后，“狐蹤，你要造反不成？”

    狐蹤冷冷一笑，反手拿著透著血?dú)獾膭θ?，將劍柄遞給道衍禪師，“我狐蹤對明教忠心，日月可鑒?！?/br>
    狐蹤用胸口抵住劍尖，“教主若懷疑我的忠誠，現(xiàn)在就可以命令道衍動手，清理門戶，劍入心臟，我眉頭都不皺一下。我一心為教主、為明教前途作想，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私心。道衍禪師去救徐妙儀，我請求教主將刺殺北元世子的任務(wù)交給我，不成功，便成仁?！?/br>
    言罷，狐蹤還往前靠了靠，鋒利的劍尖刺入了胸口的肌膚和肌rou，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

    道衍手中的劍紋絲不動，靜靜的看著狐蹤流血，毫不退讓。

    姚繼同說道：“放下劍。”

    道衍收劍，隨意的往空中一拋，狐蹤舉起劍鞘，劍在空中旋轉(zhuǎn)了幾圈，精準(zhǔn)的落在了劍鞘中。

    多年的老朋友了，縱使有分歧，默契依然在。

    姚繼同說道：“我從來沒有懷疑你們?nèi)魏我粋€人的忠誠，若不是兩位長老相救，我早就死在長江沉船里。兩位若還視我為教主，就聽命行事。此次計劃不變，就是救妙儀，至于那個北元世子，如果恰好遇到，能殺則殺，不能殺則趕緊撤退，不要貪功戀戰(zhàn)。”

    狐蹤急忙說道：“教主！時不可失，失不再來??！”

    姚繼同說道：“我意已決，不會更改了。承恩伯狡詐，如果他在中途突然加快行程，最快今晚就能來鳳陽，你們快去準(zhǔn)備，不要扯皮拖延，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br>
    狐蹤冷笑道：“很好，難得看見教主如此堅定的做出決定，卻是為了保護(hù)一個外人。好，這一次我聽教主的，希望教主下一次這樣干脆的命令是為了明教的利益?！?/br>
    狐蹤走后，姚繼同長嘆道：“義父，狐蹤說的對，我優(yōu)柔寡斷，不配當(dāng)教主。”

    道衍禪師勸慰道：“狐蹤的建議看似誘人，其實漏洞百出，教主的決策向來以穩(wěn)妥為主，為的是顧全大局，保護(hù)明教的力量，明教也確實在恢復(fù)中。狐蹤以前不這樣激進(jìn)的，從天牢出來，整個人都變了，我很擔(dān)心狐蹤誤入歧途。”

    “從妙儀失蹤后，我就一直琢磨一個問題。”姚繼同面有迷茫之色，“父親臨終之前的遺言是要我復(fù)興明教?？墒菑?fù)興明教就一定要流血，建立一個為我掌控的新國家嗎？父親成立明教，揭竿而起，紅巾軍遍布天下，一呼百應(yīng)，為了是讓每個窮苦的人有飯吃，有衣穿，不至于妻離子散，流離失所?！?/br>
    “誠然，朱元璋是明教叛徒，可是通觀這幾十年，現(xiàn)在的百姓卻是最有活路的?！币^同嘆道：“狐蹤說的對，兩虎相爭，我們可以乘虛而入，就機(jī)會問鼎天下?？蛇@樣一來，天下又要大亂，百姓又要流血，何時方休？”

    “我跟隨義父修行佛道，佛祖以身飼虎，我卻要挑動戰(zhàn)爭，看著一條條人命因我而去，背負(fù)著殺生的罪孽，即使得了天下又如何？”

    姚繼同眼里有一絲憐憫，“妙儀叫了十年的二哥，我也叫了她十年的meimei。狐蹤猜的沒錯，我確實有私心，妙儀不僅僅是同伴，她是和我一起長大的meimei，有情有義，我必須盡一切力量保住她?！?/br>
    道衍猶豫片刻，坦言說道：“是的，我也有私心，一定要確保救她逃離魔爪，其余的都暫時放到一邊?！?/br>
    姚繼同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等救出妙儀后，我會召集明教所有同伴，告訴他們我的真實想法。在自保的前提下，明教將來要走一條平和的路，教中有不少財物，我們以商會的名義將這些資源分配下去。教中人買房置地，做田舍翁。也可以拿這些銀子做買賣，互相照應(yīng)，所謂復(fù)興明教，是教中人和普通百姓能過著安穩(wěn)富足的生活，而不是整日提心吊膽，如過街老鼠那樣人人喊打，朝不保夕?！?/br>
    道衍大驚，說道：“那明教會一直背負(fù)著魔教的污名，教主也一直無法以真面目示人?！?/br>
    姚繼同淡淡道：“不過是虛名罷了，我不在乎的。何況一旦我們攪得天下大亂，餓殍遍地，不是坐實了魔教的惡名嗎？明教當(dāng)年一呼百應(yīng)，紅巾軍遍布天下，是因救人民于疾苦。陷人民于疾苦，只顧自己收獲名利的人，誰會擁護(hù)他們？終將自取滅亡?！?/br>
    姚繼同性情恬淡，這些年追隨道衍研習(xí)佛法，都快修的四大皆空了，根本不在乎名利，說放下就放下，沒有一絲留戀。

    道衍禪師反對狐蹤激進(jìn)的做法，但是他歷經(jīng)滄桑，見識多廣，知道姚繼同的想法有致命的錯誤，忙說道：

    “不可不可！教主的做法看似和狐蹤相反，悲天憫人，實際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狐蹤敢對教主出言不遜，是因教中有不少人野心勃勃，一心想復(fù)仇，根本無法像普通人那樣過安心過安穩(wěn)日子，這些人支持狐蹤的激進(jìn)，已經(jīng)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br>
    姚繼同一怔，說道：“道不同不與為謀，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狐蹤執(zhí)意如此，我們只能于他分道揚(yáng)鑣了?！?/br>
    “教主想的太簡單了?！钡姥芏U師說道：“教主的仁慈在他們看來是軟弱，是不思進(jìn)取，甚至是投降！他們可能將教主視為明教叛徒，從教中分離出去，另起爐灶！甚至刺殺教主，推舉狐蹤為新教主，然后血洗教中溫和派的同伴。明教恐怕真成了魔教了?！?/br>
    姚繼同愕然，“果真會如此么？”

    道衍禪師點(diǎn)點(diǎn)頭，“哪怕狐蹤念及舊情，不加害我們，可是他手下人呢？人心一旦散了，各自為陣，就像當(dāng)年你父親還是明王的時候一樣，紅巾軍遍布天下，摧古拉朽，但也是在最輝煌的時候分裂了?！?/br>
    “你父親在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三股力量拉鋸中艱難自保，當(dāng)時他就和我說過，一旦有人統(tǒng)一天下，就是明教滅亡之時，要我提前做好準(zhǔn)備。果不其然，朱元璋打敗這兩人后，第一件事就是借口接你回金陵的時候，鑿穿大船，船沉江底。前車之鑒，不可不防?！?/br>
    道衍禪師說的在理，姚繼同問道：“義父覺得如何如何是好？”

    道衍禪師說道：“兩手準(zhǔn)備吧。第一是拖字訣，耗盡那些人的精氣神了，自然會放棄，任何人都耗不過時間的磋磨。第二是保持防備之心，在狐蹤那里安插眼線，以防他起不軌之心，我們及時應(yīng)對，以免出現(xiàn)當(dāng)年郭陽天背叛教主時的損失。。”

    姚繼同面有不忍之色，“還是要流血?。俊?/br>
    道衍禪師嘆道：“我希望不要出現(xiàn)第二種情況，只是人心復(fù)雜難測，我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

    與此同時，鳳陽城外，朱棣風(fēng)塵仆仆騎在馬上，他掏出懷中的密信看了看，這是前天燕王府收到的匿名信件，上面說妙儀在鳳陽。

    朱棣正準(zhǔn)備入城門，一彪人馬趕到這里，為首的居然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

    兩撥人馬相見，毛驤下馬行禮，“微臣見過燕王殿下?！?/br>
    朱棣覺得奇怪，“你為何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