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試著擰了擰門把手。紋絲不動。他盯著那張書寫潦草的紙看了一會兒，深呼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不合時宜的好奇，決定不去深究“房間里到底有什么”這個終極問題。上一個該問題上糾纏不休的人被藍(lán)胡子做成了人體標(biāo)本。羅曼可不想步童話故事悲慘龍?zhí)椎暮髩m。

    當(dāng)然了，他覺得西薩爾應(yīng)該沒那么變態(tài)，但是萬事小心總是沒錯的。萬一房間里沒藏著人體標(biāo)本，藏著充氣娃娃怎么辦？藏著奇怪的道具怎么辦？藏著少兒不宜的小黃書怎么辦？這可不是羅曼故意用下流的思想揣測他人。西薩爾怎么說也是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有生理需求再正常不過。換作羅曼也不想跟別人分享自己的性趣愛好。這么一想，羅曼就立刻理解了房門緊閉的緣由。

    話說回來，藏就藏唄，他就不能偷偷摸摸地藏嗎？非要在門上貼那種警告，也太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

    羅曼去浴室洗了把臉。鏡子里的他滿臉通紅，連耳根都泛著血色。他自顧自的認(rèn)定這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的緣故。他在浴室一角的洗衣筐內(nèi)看見了自己的衣服。它們所散發(fā)的味道讓羅曼差點(diǎn)以為自己昨天是不是跳進(jìn)釀酒廠的酒缸里暢游了。

    他的衣服旁邊堆著另外幾件衣服，應(yīng)該屬于西薩爾。雪白的襯衫上沾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深紅。起初他以為那是襯衫上的刺繡花紋，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西薩爾的衣品應(yīng)該沒那么惡俗，艾麗莎可是對他的審美贊不絕口來著。那么那衣服上的深紅色痕跡是……？

    他從洗衣筐中拎起那件衣服，嗅了嗅。

    沒錯，那是血跡。

    西薩爾的襯衫上有血跡。

    羅曼的第一反應(yīng)是，昨夜襲擊他的那個黑粉也對隨后趕來的西薩爾下了毒手。當(dāng)時他神志不清，加之夜色太暗，就沒來得及仔細(xì)觀察西薩爾的情況。但是既然襯衫上血跡斑斑，那就說明西薩爾在那時受傷了。

    羅曼的心臟狠狠一抽，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西薩爾因?yàn)樗軅?。他又是心酸又是感動。他知道自己不?yīng)該因別人受傷而感到高興，這不是幸災(zāi)樂禍嗎，但是他不可抑制地喜悅起來?！拔魉_爾為保護(hù)他而受傷”，這個念頭像是一針強(qiáng)心劑徑直刺穿他的心房，給他的四肢百骸都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外面?zhèn)鱽黹_門聲。羅曼丟下染血的襯衫，奔向玄關(guān)。西薩爾一手甩著鑰匙，一手捧著一整袋香氣四溢、新鮮出爐的面包，正在門口換鞋。他對面包真是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嗜好。

    羅曼不假思索地沖過去，用力抱住西薩爾。他的教練當(dāng)場愣住了，仿佛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而變成鹽柱的，就連法棍把他的肋骨硌得生疼都沒在意。

    “你的傷勢怎么樣？”羅曼激動地問。

    “什么傷勢？”西薩爾呆若木雞。

    “別瞞我了！我看到衣服上的血跡了！”

    西薩爾仿佛進(jìn)食的鵜鶘一樣張大嘴?！鞍。俊?/br>
    羅曼滿懷歉疚，小心翼翼地松開西薩爾，生怕抱得太緊把這個玻璃美人兒碰壞了似的。果然，西薩爾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玫瑰色，呼吸也頓時粗重了許多?？隙ㄊ桥龅絺诓盘鄢蛇@樣的吧？羅曼暗暗埋怨自己太沒輕沒重了，哪有這么對待傷員的呢？

    “那個襲擊者也攻擊你了對嗎？天吶，我昨晚竟然一點(diǎn)兒也沒發(fā)現(xiàn)，還讓你帶著我東奔西跑……”

    西薩爾盯著羅曼百感交集的臉瞧了幾秒，方才恍然大悟?！芭叮阏f那個……”他微微一笑，將劉海擼到腦后，淡定地說，“對，沒錯。但那只是小意思，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br>
    “給我看看你的傷！”

    “什么？”西薩爾表情一僵。

    “傷得重不重？給我看看！”

    西薩爾目光游移，緩慢而遲疑地說：“這個……我看還是免了吧！”

    羅曼皺起眉。瞞傷可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西薩爾可能覺得這樣很有男子氣概，但羅曼甚至逞強(qiáng)所帶來的可怕后果。他可不止一次見過隊(duì)友為了熬過重要比賽而隱瞞傷情，最后卻傷得更重的場面。

    他不由分說掀開西薩爾的衣服，在他赤裸的肌膚上尋找傷口。

    西薩爾發(fā)出一聲少女般的尖叫，扔下面包，捂著胸口飛也似地逃開。不知情的人看到這個畫面，恐怕還以為羅曼色性大發(fā)調(diào)戲他呢！

    “至于嗎！都是男人你難道還怕被我看光？！”羅曼叫道。

    再仔細(xì)一想，他和西薩爾認(rèn)識至今，好像還真的一次都沒有見過西薩爾的裸體。最接近“坦誠相對”的一次是西薩爾在俱樂部浴室血流成河那次。每當(dāng)他在更衣室換衣服，西薩爾總要找借口逃開，好像極力避免在他面前脫個精光。這家伙難道這么保守？

    西薩爾捂住胸口，紅著臉咕噥道：“我可沒把你當(dāng)成普通的男人。”

    接著他滿懷期待地瞄向羅曼，似乎指望他從這一席發(fā)自肺腑的話語中領(lǐng)悟出某種只可意會無法言傳的深意。

    “原來在你眼里我是個娘兒們嗎？”羅曼驚呆了。

    擊劍隊(duì)的男人們有時會拿水平欠佳的新人開涮：“你這種水平連隔壁小姑娘都不如！變個性加入女隊(duì)或許還有出頭之日！”羅曼知道自己的劍術(shù)尚未達(dá)到西薩爾一騎絕塵、獨(dú)孤求敗的境界，但是西薩爾也不必這么羞辱他吧？在他的教練看來他就這么柔膚弱體、不堪一擊嗎？他的水平甚至連“普通男人”都不夠格？不不，考慮到女劍客中也有露辛達(dá)那樣爐火純青的高手，所以他搞不好真的“連女人都不如”！

    西薩爾也驚呆了?！澳愕哪X回路到底是怎么生成的？為什么能把我的話理解成那樣？”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想給你看我的‘傷口’而已，沒別的意思?！?/br>
    羅曼狐疑地瞇起眼睛。有什么地方不對。西薩爾為何目光躲閃、神色慌張？他到底在隱瞞什么？他的“傷口”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以至于他這么不情愿？

    “給我看看！”他撲向西薩爾。

    “別過來！別碰我！”西薩爾驚慌失措，滿屋子亂竄。

    這場追逐打鬧最終以羅曼將西薩爾撲倒在沙發(fā)上告終。西薩爾竭盡全力護(hù)住自己堪堪蔽體的衣物，叫道：“好吧！好吧！我坦白！我根本沒有受傷！”

    “那你衣服上的血跡是……”

    “鼻血！”西薩爾嚷道，“靠，你能不能從我身上起來？你再這樣我又要開始流鼻血了！”

    羅曼撐起身體。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和西薩爾形成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姿勢——西薩爾側(cè)伏在沙發(fā)上，銀發(fā)委地猶如一瀑傾瀉而下的月光；而他騎在西薩爾身上，胯下正對著西薩爾的……在劍術(shù)比賽中禁止被攻擊的某個部位。

    他連忙滾下沙發(fā)。西薩爾坐起來，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銀發(fā)，看上去一臉的不高興，同時又有幾分竊喜。羅曼搞不清他為什么能露出這么矛盾的表情。他顧不上那些了，因?yàn)樗哪樥馃频臒崞饋怼?/br>
    “我不是故意的?！彼P膝坐地，笨拙地轉(zhuǎn)移話題，“你為什么要騙我？”

    “看到你那么擔(dān)心我，忍不住就順?biāo)浦哿恕！蔽魉_爾用無比正直的語氣說。

    羅曼心想，還好這家伙只是教成年人學(xué)劍的教練而已，如果讓他去教小孩子，國家的未來就完蛋了。

    雖則如此，他還是決定再多擔(dān)心擔(dān)心西薩爾。銀發(fā)劍客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更像屬于某個神奇物種，全種族只有他唯一一個活體，特征是經(jīng)常干出令人費(fèi)解或哭笑不得的事，卻讓人沒法對他生氣。

    “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如果你有時間，還是去醫(yī)院檢查一下為好。我知道有好多疾病的前期征兆都是流鼻血。”

    “……不是?！?/br>
    “為什么要沉默一下再回答？”

    “被你驚呆了，一時間啞口無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