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餓著才好，委屈你了，今日你我大喜，偏你我都只是走了個(gè)過場?！辟Z璉輕嘆一聲，動(dòng)手去解腰帶，聞了聞身上衣裳，見沾了酒氣，又將外衣也脫了，一回頭望見許青珩漲紅了臉，輕笑一聲，“方才交杯酒喝得也匆忙，可要補(bǔ)上？”

    許青珩搖了搖頭，笑道：“既然喝過了，再?zèng)]有補(bǔ)的道理了?！?/br>
    “你說得是?！辟Z璉仰著身子倒在床上，聽身下干燥的花生殼咯吱地響了一聲，拿著手背遮住眼睛，輕嘆一聲，自責(zé)道：“我原想過，今生所娶的女子生來是什么性子，就叫她用那性子太平富貴地活一輩子。不曾想，這終究也是我的奢望罷了，我到底沒那能耐。”

    文靜地坐在床邊的許青珩微微一怔，饒是她叮囑過自己不可全信賈璉的話，此時(shí)也不由被他這話打動(dòng)。

    ☆、第122章 后顧之憂

    “四哥？”

    不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許青珩心中卻泛起漣漪,為免露出痕跡,忙從床邊起身,去收拾床上的紅棗、花生。

    賈璉用手遮著眼睛,回想方才忠順王爺喧賓奪主的嘴臉，嘴角不由地嘲諷地勾了起來,虧得他先前準(zhǔn)備了那么久的催妝詩、新鮮花朵兒，竟是全浪費(fèi)了。

    許青珩彎著腰,拿著染紅了的柳條編織的不過巴掌大的小筐收拾床上添喜的干果子,微微扭頭望見賈璉嘴角的嘲諷，不覺疑惑起來。

    “四哥？”許青珩又喚了一聲。

    賈璉將手從眼前拿下來，望著身量拔高后窈窕了不少的許青珩,開口道：“安置了吧?！?/br>
    許青珩聞言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羞紅，兩只手不由地掐在繡著并蒂蓮花的大紅嫁衣上，既不點(diǎn)頭也不搖頭，望見賈璉起身向東間里去了，才要跟兩步，又退了回來，坐在床上，只聽見房外小蟲的鳴叫聲中，東邊依稀傳來水聲，再等了一會(huì)子，才見賈璉換了一身干凈的月白單衣單褲過來。

    “走了一日，身上有些汗味。”賈璉咳嗽一聲，心里有些尷尬，竭力不去掐算許青珩到底芳齡幾何，到了雕花拔步床邊，抬手先放下外面的帳子，見許青珩手足無措，輕笑一聲，又將第二層帳子也放下來了。

    “你怕不怕熱，我要蓋著被子?！?/br>
    許青珩滿臉緋紅地?fù)u了搖頭，尷尬間，只覺外間的動(dòng)靜全部落入耳中，就連燭火噼啪一聲爆裂的聲音也好似震天雷一般驚天動(dòng)地。

    “睡吧。”賈璉竭力用平淡的字眼抹去洞房的尷尬，請?jiān)S青珩躺下后，將被子掖好，望見三層帳幔下床上暗得只能依稀望見許青珩的輪廓，這才安了心，慢慢去行周公大禮。

    次日院子里的白鶴驚叫了一聲，賈璉便從睡夢中醒來，仔細(xì)地將枕著他手臂的許青珩移開，趿著鞋子下了床，先向東邊去，見在東間屋子里伺候著的小丫頭還沒醒，便披了衣裳出了門，先看了一會(huì)白鶴在還沒大亮的院子里起舞，聽見院子門響了，便抬腳向外去。

    “二爺起這么早？”看門的媳婦是賈璉長隨李平的媳婦，她原當(dāng)沒人出來走動(dòng)，領(lǐng)口的扣子還沒扣上，冷不丁地望見賈璉出來，忙扭身去扣扣子。

    賈璉嗯了一聲，對李平家的道：“叫人動(dòng)靜小一些，別吵醒奶奶?！闭f著，便又向前，只見這會(huì)子各處穿堂、巷子門才剛剛開啟，眾灑掃的小廝望見賈璉過來，忙提著掃帚挨著墻垂手站著。

    賈璉徑直進(jìn)了警幻齋，先去全福、全禧幾個(gè)值夜的小廝住著的退步門前吆喝了一聲，待全福、全禧出來了，就道：“去弄了水我來洗漱?！毙闹俏葑永锺T紫英、許玉珩等人還歇著呢，于是就在退步前的小花園子里等著，并不向前去。

    全福、全禧一大早見賈璉來，趕緊地起身，拿著手在臉上揉了一揉，就趕集地去拿水來，見賈璉還穿著昨晚上成親的大紅衣裳，便去他房中拿了一件淡紫色的衫子來給他換上，待將賈璉身上的扇子、玉佩、香囊都一一系好了。

    全福笑道：“二爺怎不叫后院的姐妹們服侍著？小的們還指望今兒個(gè)多睡一會(huì)子呢。”

    “怕攪醒你奶奶，就過來了?！辟Z璉道，望見全壽、全祿拿著紅漆托盤捧著一碗雞絲面、四樣小菜過來，就叫全福、全壽拿了一方小桌來，就坐在這退步前小花園里望著含苞待放的芍藥、月季吃飯。

    “二爺一準(zhǔn)有心思?！比：V定道。

    全壽三個(gè)跟著點(diǎn)頭附和，若賈璉沒心思，怎會(huì)這么不挑剔地方地吃飯？

    賈璉拿著象牙筷去攪碗中的銀絲掛面，笑道：“不過是不習(xí)慣分床給別人睡?！背粤艘豢诿?，又問：“薛大爺也在前頭么？”

    “在前頭跟陳姑爺擠在一起睡呢?！比ｆ倚Φ?。

    “林姑爺呢？”

    “林姑爺在二爺外書房里歇著呢?！比５馈?/br>
    賈 璉聽了，思忖著這會(huì)子林如海未必起身呢，于是挑著面條吃了幾口，因昨晚上醉酒，這會(huì)子也沒什么胃口，又喝了幾口湯，便順著游廊向前經(jīng)了小門向外書房去，到 了外書房院子里，瞧見幾個(gè)守更的倚在廊下睡著，也不叫醒那幾個(gè)，走到門前，聽見林如海尖銳的咳嗽聲，忙快步推開門進(jìn)去，望見林如海側(cè)身歪在床上對著床邊咳 嗽，便坐在床邊輕輕地拍他的后背。

    “早知道昨晚上那么一鬧，姑父身子必定不好。老爺、大哥那邊，怕身上也不自在?！辟Z璉蹙眉，望見他進(jìn)來后，守在外書房的趙天梁、趙天棟兄弟二人過來了，立時(shí)道：“快去請?zhí)t(yī)來?！?/br>
    趙天梁忙答應(yīng)著就去了。

    “家里來了貴客，叫姑父跟著受累了?！辟Z璉再三拍了拍林如海的后背。

    林如?？人灾?，聲音略有些沙啞地道：“原本吃了你跟珠兒配的藥略好了一些，昨晚上才不自量力多喝了兩杯酒?！币娰Z璉蹙眉，低聲道：“據(jù)我說，你家老爺該病一病才好?！笨促Z赦昨晚上那得意模樣，若他身子沒有大礙，賈璉一走，他不知要如何折騰呢。

    賈璉點(diǎn)了頭，從趙天棟手上接過杯子遞到林如海嘴邊，待他喝過了水潤了嗓子，就道：“姑父，我的任命何時(shí)能下來？”

    林如海覺得躺下喘不過氣，就坐在床上道：“昨晚上忠順王爺那么大口氣，怕他是要給你弄個(gè)好差事了。這么著，許得我請人跟北靜王透透風(fēng)聲，叫北靜王從中作梗，才能將你弄到廣東去?！?/br>
    “有勞姑父了。待侄兒走后，還想姑父幫著敲打敲打二叔，別叫二叔生事。”賈璉將床上的枕頭立起，扶著林如?？恐眍^歇息，隨后輕輕地出了門，又微微蹙眉向隔壁庫房院子去，進(jìn)了賬房見賬房里榻上兩個(gè)輪值賬房正面對著面支著頭歇著，便輕輕地踢了踢門。

    門內(nèi)兩個(gè)賬房一個(gè)激靈醒了過來，忙站起來請賈璉進(jìn)來坐。

    “交給新奶奶的賬目整理好了么？”

    這賬房里也是齊套的桌椅案幾、花瓶香爐齊全。

    只是賈璉胃里有些難受，不肯坐，就立在書案邊。

    章賬房笑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大姑娘跟林之孝核算過了，數(shù)目分毫不差?！?/br>
    “昨晚上的賬目呢？”賈璉問。

    章賬房一怔，尚未答應(yīng)，就見林之孝臉頰浮腫、兩眼發(fā)青地進(jìn)來了。

    林之孝道：“小的正請示二爺呢，昨晚上忠順王爺充大頭從薛家鋪?zhàn)永锬脕淼臇|西，是算在外賬里頭，還是內(nèi)賬里頭？若算在外賬里頭，就跟新奶奶不相干?！?/br>
    “攏共多少數(shù)目？”賈璉問。

    林之孝趕緊地送上賬冊，“昨晚上執(zhí)事們一宿沒睡，算出忠順王爺從薛家鋪?zhàn)永镏辽倌昧藘汕傻臇|西，雖說剩下一些，但零零碎碎的，也不好再拿去還給薛家?！?/br>
    賈 璉接過賬冊，見昨兒個(gè)只辦了一日的喜事，竟然比早先賈母盤算擺上半月流水宴還要多花上五六百兩，因是多花的銀子，心里便心疼起來，對林之孝道：“算在外帳 上吧，日后按著月份將內(nèi)宅花銷的銀子送到奶奶手上叫奶奶處置，外頭賬目，叫金大叔帶著你們管著。便是我出京當(dāng)差，也不許內(nèi)宅動(dòng)用外賬一分一毫。若有非常之 事，請老太太暫且挪了銀子應(yīng)急，待我回來了，再換她銀子?！?/br>
    “是?！绷种⒋饝?yīng)著，暗道賈璉這是防著新奶奶跟老太太一樣中飽私囊不成？

    “二爺，太醫(yī)來了。”外書房里的小幺兒全兒進(jìn)來道。

    賈璉便將賬冊遞給林之孝，“將薛家的銀子先送去，他們家便是不肯收要退回來，也只許收下一半銀子?！?/br>
    “是?！?/br>
    賈璉抬腳向外去，先隨著全兒去外書房看太醫(yī)給林如海把脈，聽太醫(yī)叮囑林如仔細(xì)保養(yǎng)身子后，又隨著王太醫(yī)向榮禧堂東跨院去。

    路上便對王太醫(yī)笑道：“先前吃老先生的藥，我家老爺身上自在了許多。身上自在了，偏又愛上賭博吃酒了，每常惹得我家老太太動(dòng)怒。不知太醫(yī)可又法子勸著我家老爺節(jié)制一些？”

    王太醫(yī)心知自己出入賈家是從何人手上拿的銀子，聽賈璉這般說，就笑道：“二爺放心?！?/br>
    只說放心二字，旁的并未提起，隨著賈璉進(jìn)了東跨院里，在門廳里略等一等，等賈赦的兩個(gè)老姨娘收拾好屋子，這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賈赦屋子里去。

    到 了門前就聞見熏人的酒氣，聽見賈赦不順暢的喘息聲，王太醫(yī)忙到了床邊，連忙將賈赦輕輕搖醒，又叫丫鬟快拿了痰盒來，親自替賈赦撫弄后背，待賈赦咳嗽著終于 吐出喉嚨里的阻塞之物，就虎著臉道：“賈公怎這般不愛惜自己身子？倘若不是璉二爺一大早催著學(xué)生來探望，賈公怕就不妙了?！?/br>
    賈赦原本就有些痰堵之癥，久病之后便漸漸不將這病癥放在心上，聽王太醫(yī)這么一說，卻嚇了一跳。

    “定是昨晚上璉二爺大喜，賈公多吃了葷腥之物，多喝了酒水?！蓖跆t(yī)不便危言聳聽，只做出一副急他人之所急的模樣。

    賈赦被王太醫(yī)的臉色唬住，再看新婚的賈璉一大早撇下新娘來探望他，不覺感動(dòng)起來，一邊后怕地叫王太醫(yī)給他看脈，一邊嗔道：“哪有才成親就撇下新娘子的？快些回新房里吧。”

    “老爺身子不好，兒子豈能安心？”賈璉道。

    賈赦才要說自己并無大礙，又因王太醫(yī)一聲長嘆提心吊膽起來，忙問：“莫非有大礙？”

    “說句不中聽的，賈公的身子已經(jīng)是掏空了的。平日里看著不顯，但一旦放開了……”

    “咳咳！”賈赦原本體弱，昨晚上二更才睡下，又累又乏，聽王太醫(yī)一說，仿佛當(dāng)真病入膏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