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春訕訕地應(yīng)著，想著要見賈赦，不禁膽怯起來。

    ☆、第142章 潰不成軍

    從古至今，有多少人能逃過“恨人有，笑人無”這六個字？

    伸出深宅大院之中，王夫人深知要擊垮一個人，該如何又狠又快地出手。

    “珠兒，你且借了衣裳給也俊換上；元春，你來，為娘替你換衣裳?！蓖醴蛉藳_元春招了招手，又走下椅子，將抱琴懷中的豆兒接了過去，抱在懷中又親又摟。

    “哎！”賈政心嘆他還在，就輪到賈珠當(dāng)家了，沒奈何地駝著背佝僂著身子就向前頭書房尋賈環(huán)、寶玉兩個。

    陳也俊心中并不做他想，因被父母兄長拋棄，便慚愧地跟著賈珠去換衣裳。

    待屋子里只剩下元春母女二人，王夫人便將元春推到梳妝臺前坐下，一邊拿了梳子給元春梳理頭發(fā)，望著鏡子里端莊柔美的女兒，一邊感慨萬千地道：“虧得你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將豆兒生了下來?！?/br>
    “生下來又有什么用？還不是爺爺不疼奶奶不愛?！痹汉藓薏黄降氐?，陳家人就這樣偷偷摸摸地走了，連一星半點(diǎn)東西也沒給他們一房留。

    “這用處可大了，”王夫人仔細(xì)地將元春的頭發(fā)盤上她頭頂，見自己這沒有新鮮的胭脂用，便揚(yáng)聲道，“彩霞，去取了大奶奶的胭脂來?！?/br>
    “哎?！?/br>
    “母親，不好打扮得太過吧。”元春心存顧忌。

    王夫人拿著手指在她頭上一點(diǎn)，又悄聲問元春，“抱琴與姑爺如何了？”

    元春回過頭來，才要運(yùn)籌帷幄地一笑，又看王夫人神色有異，便遲疑道：“母親的意思是……”

    “抱 琴也該有了吧?！蓖醴蛉藦氖釆y匣子里拿了一根她足有十幾年不曾用過的蝶戀花簪子插在元春頭上，“……那邊的，若瞧見咱們這邊子嗣興旺，不知心中該作何感 想。現(xiàn)如今，探春已經(jīng)在老太太那住下了，日后再想法子，將你們一家子送過去住下，珠兒呢，借口教導(dǎo)族中子弟，在那梨香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這么著，那榮禧堂 不是咱們家的，也勝似咱們家的了?！毕胫篮玫奈磥恚唤冻隽诵θ?。

    元春自幼聰慧，聽王夫人幾句，心下便明白了，當(dāng)即招手呼喚抱琴進(jìn)來，待望見抱琴老實(shí)規(guī)矩地進(jìn)來了，思量一番，便從王夫人的首飾匣子里拿了一只金絲鐲子套在她腕上，又覺抱琴身上的衣裳太過樸素，于是便又看王夫人。

    王夫人會意，又對外道：“彩云，去將先前給趙姨娘做的一身衣裳拿來給抱琴換上?！?/br>
    “太太、奶奶，無功不受祿?！北俣研Φ馈?/br>
    “怎會無功？你護(hù)著哥兒就是有功?！痹盒Φ?，站起身來，兩只手按在抱琴肩膀上將她按在梳妝臺前，親自拿了梳子要替抱琴梳頭。

    抱琴惶恐地跪下道：“可是奴婢做錯了事？太太、奶奶有話只管吩咐吧?！庇窒霘㈩^前總有一頓大魚大rou吃，如今元春母女又是鐲子又是衣裳，莫非要打發(fā)她配小子？

    “起來，坐著別動。”元春嗔道。

    抱琴不敢不從。

    元春先解開抱琴的發(fā)辮，隨后又給她盤上頭發(fā)，柔聲道：“你我二人，算來比跟爺還親近一些，我幼時便想你我生死總在一處的。”

    抱琴嘆息道：“姑娘……”再看鏡中自己那張算不得花容月貌，卻圓圓潤潤豐潤的臉頰，不禁生出一段春愁秋恨來，待望見元春竟給她盤了婦人頭，越發(fā)狐疑了。

    “如今，我只請你做一件事。這件事，一做，便是一輩子，不知你肯不肯?！?/br>
    “一輩子的事？”

    “一輩子的事。”

    抱琴心生漣漪，她早過了懵懂年華，怎會不知那一輩子的事，是哪一樁事。想起陳也俊俊朗面孔，又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也俊如今雖看似不如意了一些，到底比低頭那些骯臟的小廝強(qiáng)上百倍，于是羞紅了臉道：“奴婢是奶奶的人，只管聽奶奶吩咐，有什么求不求的？”

    元春抿嘴一笑，在她耳邊道：“等會子，你將個椅袱拴在腰上，當(dāng)著爺?shù)拿孢€跟早先一個樣，等爺不留心，你就將手往肚子上輕輕地護(hù)著?！?/br>
    抱琴被元春伺候著，先惶恐，后又不免飄飄然，見元春令她裝作有了身孕，便回頭去看元春。

    “能生養(yǎng)，才能千秋百代，不然，便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咱們家看似不如人，但有比咱們更落魄的呢?！痹郝朴频氐馈?/br>
    抱琴靜默一番，了然地點(diǎn)頭道：“奴婢都聽奶奶的?！?/br>
    說著話，見彩云、彩霞將胭脂、衣裳都送了過來，主仆二人便又你幫我我?guī)湍愕匮b扮上。

    這一番主仆同心的架勢，看得一旁的王夫人艷羨不已，暗恨自己不如元春會籠絡(luò)人心，不然昔日也不會叫趙姨娘踩在她頭上。

    “姑奶奶，姑爺在外頭等著呢?！?/br>
    元春道：“知道了，這便去。”說罷，便攜著王夫人的手，領(lǐng)著抱琴向外去，見外頭陳也俊正抱著豆兒玩，便沖陳也俊一笑。

    “走吧?！标愐部⒍箖喝谠簯阎?，便邁步向外去，走了兩步，忽地回頭，望見抱琴一眨眼竟做了姨娘裝扮，心覺蹊蹺，便看向元春。

    元春忙道：“是母親的意思。”

    王夫人也笑道：“也該抬舉她了。”

    這等美事，何樂而不為呢？陳也俊笑了一笑，對元春道了一聲多謝，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王夫人又問：“寶玉、環(huán)兒、蘭兒呢？一同隨著去給老太太請安吧。”說著，便又命令人去請寶玉、賈環(huán)、賈蘭來，待三個男兒過來了，便將豆兒抱在懷中，叫他們?nèi)齻€男兒與她同乘一架車。

    待進(jìn)了榮國府跨過垂花門，便見王夫人一手抱著豆兒，一手牽著粉雕玉琢的賈蘭，身后還有嬉笑玩鬧的寶玉、賈蘭兩個，好似送子觀音般進(jìn)了賈母院子里，聽聞賈母帶著許青珩、迎春、探春、湘云去林家看賈敏去了，便又拖兒帶孫地領(lǐng)著女兒女婿向賈赦院子里去。

    雖只住過短短時光，但賈赦這東跨院，王夫人再熟悉不過了。

    王夫人細(xì)細(xì)地將院子中的一磚一瓦看過，無人知曉地回憶起那短暫的美好時光，稍稍收回回憶，便機(jī)敏地瞧見這院中下人個個屏氣斂息得猶如驚弓之鳥。

    “母親?！痹号c王夫人對視一眼。

    下人如此，正說明賈赦正在氣頭上。

    賈赦正在氣頭上，便說明他們來的正是時候。

    “姑爺、姑奶奶要留在東邊花園子里常住了，去與大老爺通稟一聲吧。”王夫人掂了掂懷中的小外孫，這輩子也不曾干過這樣的重活，臂膀有些酸了。

    “是。”

    須臾，賈赦房中傳出細(xì)微的聲響，隨后便見賈赦陰沉著臉親自出來了。

    “大老爺。”陳也俊、元春忙行禮。

    “哼！”賈赦琢磨著若是他吃了元春的藥，如今就當(dāng)如那賈瑞一樣了，于是張口便要教訓(xùn)元春，誰知抬眼望去，便被眼前的情景震住。

    人 多，勢眾……賈赦一口老血悶在嗓子眼中，他先看王夫人懷中，見那豆兒粉嫩的面上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直盯著他看；再看王夫人手上，又見賈蘭小小書生般畢恭畢敬 地給他鞠躬行禮；再看王夫人身后，又見寶玉、賈環(huán)二人，甚至有些風(fēng)度翩翩了；余光掃向王夫人身側(cè)，王夫人那女婿一表人才模樣；最后收回眼睛，卻又望見元春 與抱琴主仆兩個竟然雙雙地出手護(hù)住小腹，儼然是主仆二人雙雙有孕模樣……

    王夫人一言不發(fā)，只這出場的架勢，便將賈赦打擊得潰不成軍。

    “大 老爺，我與元春要在東邊叨擾幾日，若有驚擾到大老爺?shù)牡胤?，還請大老爺大人大量?！标愐部Z家兩房的交鋒茫然不知，只當(dāng)賈赦還記恨元春那藥的事，又道， “至于先前那藥，虧得大老爺沒用，不然，我與元春兩個萬死也難辭其咎！說來，那藥因是從王家舅舅那得的，元春便當(dāng)是什么稀世難得的好東西，巴巴地給大老爺 送了來——”

    “你們要待上多久？”賈赦因賈瑞之死，對元春十分忌憚。

    陳也俊窘迫地道：“怕要等到璉二哥回來了?！?/br>
    賈赦道：“在外頭租個宅子住不得么？”

    陳也俊難堪地握拳。

    元春輕輕地將手按在小腹上，低頭道：“家里主子多，奴才多，怕在外住了出了事沒人照應(yīng)?！?/br>
    賈赦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一只老拳緊緊攥住，心道元春是在說他這奴才多，主子沒幾個？心下不耐煩，便冷下臉?biāo)涂停骸爸懒?，左右不用榮國府出錢養(yǎng)你們，你老子老子娘樂意養(yǎng)著，誰管得著呢？”

    身為男子漢，陳也俊聽了這話，猶如被人重重地在面上扇了兩巴掌，待要埋怨賈赦口不擇言，又想他總是璉二哥的老子，待璉二哥回來，他也能有個好前程，如此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哪里用妻子娘家養(yǎng)活？況且賈赦怕是因元春的緣故才恨他呢。

    “哇——”豆兒張嘴嚎啕起來，瞧著像是被賈赦嚇著了。

    王夫人忙道：“心肝寶貝嘍，快住嘴，別吵到大老爺了！”將豆兒交給抱琴抱著，又牽著賈蘭的手，忙對陳也俊道：“你璉二哥不在，大老爺心里不痛快，你莫往心里去，只管在東邊住下吧，我與你岳父都不是愛冷清的人，家里熱熱鬧鬧的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