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瞅了一眼可憐兮兮的賈琮，忽然見六皇子不見了，于是就向園子里去找，走了幾步路，被風(fēng)吹得頭暈，就在心里自嘲地道：如今他比林黛玉還要嬌弱兩分。于是就先叫人撐傘遮住風(fēng)雪，向一處亭子里避雪。

    待過了一盞茶功夫，見雪小了許多，賈璉就又裹著大氅向外去找六皇子，見園子里婆子為躲雪也不曾瞧見六皇子向哪里去了，于是就循著小徑向正園門去，忽然望見六皇子站在兩棵枯萎的海棠樹下，就慢慢向他走去，見他正向一處望著，于是拿著手在他肩膀上輕輕地一拍。

    六皇子仿若從夢(mèng)里驚醒一樣，伸出手向前指著，“那是誰？”問著話，眼睛又向前面紅梅林中看去。

    賈璉抬頭向紅梅林中一望，見是妙玉梳著妙常髻，月白裙襖外罩著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捧著個(gè)白瓷甕子站在紅梅樹下，漫天白雪襯得她越發(fā)冰肌玉骨。

    賈璉見此情景，心道此時(shí)妙玉若穿著一身大紅衣裳牽著幾只兇猛大狗，才算應(yīng)景。

    “她就是你那據(jù)說絕代佳人的meimei嗎？”六皇子惋惜地說道，雙目依舊不舍離開。

    賈璉心說她是你姑姑，笑說道：“不是，她是借住在我家?guī)Оl(fā)修行的出家人?！?/br>
    “出家人？”六皇子瞥了一眼在梅花樹邊服侍的婢女，卻不信賈璉這話，見不是迎春，于是快步走進(jìn)紅梅林中，見那女子纖纖素玉拿著一柄玉著將梅花上的白雪掃向甕子，于是走過去壓低了枝頭，說道：“我來幫你。”

    妙玉乍然見來了生人，柳眉一掃，就一言不發(fā)地領(lǐng)著婢女去了。

    “她怎么又不要這雪花了？”六皇子著急地回頭問賈璉。

    賈璉笑說道：“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br>
    “過潔世同嫌？”六皇子只將這一句念叨了一回，嘆息道這等絕世佳人，在青燈古殿下老去，未免太辜負(fù)蒼天恩賜。

    “是以，她方才是嫌棄六皇子弄臟了白雪，她本來要去玄墓蟠香寺收梅花水，我們告訴她天寒地凍她一介女子不便宜去，她才死心。六皇子不必跟她一般見識(shí)，太上皇駕崩，不好請(qǐng)六皇子留下吃酒，六皇子還是速速回宮，安慰皇上吧?！?/br>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念叨著“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就隨著賈璉向外去。

    賈璉一直將六皇子送上轎子，這才有些虛弱地要回后樓上去，誰知站在大門外，就見胡競枝焦急地走過來。

    “璉二哥答應(yīng)要叫我金榜題名，如今太上皇沒了……”

    “放心，主上正在用人之際，明年春日的殿試最多推遲到秋日?！辟Z璉說著，見胡競枝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就轉(zhuǎn)身回大跨院去，進(jìn)了跨院，見許青珩將源哥兒還回去后就百無聊賴地坐在房里做針線，于是在她身邊坐下，說道：“妙玉怕是被六皇子看上了。”

    許青珩一呆，忙說道：“這怎么得了？要不，將妙玉送出去？”

    “向哪送？若送出去了，她無依無靠，叫六皇子得手，那該怎么辦？”賈璉說道。

    許青珩嘆道：“太上皇走了，也要留下個(gè)爛攤子?！蹦钸读藘删?，見賈璉臉色不好，就說道：“吃一些粥暖暖胃吧，太上皇在山西出了事，等過了年，有你忙活的呢?！闭f著話，就叫人煮了軟軟糯糯的粥來。

    賈 璉吃了粥，覺得有些頭暈，就早早地回后樓上睡下了了。第二日果然發(fā)起燒來，病了足有十一二日，到了大年三十才勉強(qiáng)打起精神來，因太上皇沒了，也不能熱鬧過 年，一切只能儉省。到了正月十七，一大早就傳說北靜王、儉郡王、寶郡王護(hù)送太上皇進(jìn)京了，于是就穿了官袍，就向?qū)m里頭，略等了一等，就與其他臣工依著品 級(jí)，隨著皇帝向城外迎接太上皇。

    賈璉站在隊(duì)伍中，遠(yuǎn)遠(yuǎn)地探頭望著，忽然望見一處銀山向皇城涌來，就隨著身邊人跪下，見皇帝走到太上皇棺材邊撫著棺材痛哭流涕，就與其他臣工一起說了一句“請(qǐng)主上節(jié)哀”，又恭請(qǐng)?zhí)?、皇帝回宮。

    再次從城外折回宮中，眼瞅著太上皇停在了正宮里，就隨著群臣在靈堂前跪著守靈。

    賈璉見有人哀痛不已，就時(shí)不時(shí)地拿著帕子抹淚，忽然聽見跪在前頭的常升說：“六皇子呢？”

    這一聲激起千層浪，眾人忙向前頭望去，只見除了自戕的大皇子，其他皇子，甚至是年幼的皇孫都在，唯獨(dú)六皇子不在。

    “老六呢？”跪在靈床前披麻戴孝的水沐終于也問了一句，又看向謙郡王：“老六呢？”

    謙郡王忙說道：“只怕六弟并不知今日太上皇回來……原定下過兩日才回來的?！?/br>
    水沐冷笑道：“莫非太上皇駕崩，他還有心出游不成？”于是就令謙郡王立時(shí)去找。

    不等謙郡王出去，就見六皇子悲痛莫名地進(jìn)來跪下，看他衣襟上被雪水浸透，腳上又站了黃泥，似乎是從外頭回來的。

    “你方才去哪里了？”水沐冷笑著問。

    “回父皇，兒子方才向玄墓蟠香寺去?！?/br>
    “去那做什么？”

    六皇子悲痛地說道：“皇祖父沒了，皇祖母尚在，兒子不知如何安撫皇祖母，只想著皇祖父極愛茶道，不如收了好水烹茶安慰皇祖母。于是就向玄墓蟠香寺去?！?/br>
    水沐見六皇子形容也很是狼狽，就嘆說道：“你也用心了?！?/br>
    賈璉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六皇子這是借花獻(xiàn)佛了，待皇帝下旨令群臣散去后，就進(jìn)了戶部。才進(jìn)去，就見楊侍郎來說：“山西那邊的官員實(shí)在該死！明知太上皇在那，也不知加強(qiáng)守衛(wèi)?！闭f著話，就遞給賈璉一副名冊(cè)，“這是瀆職官員名冊(cè)，你拿去與吏部、刑部，協(xié)同查辦?！?/br>
    “是。”賈璉接過名冊(cè)望了一眼，微微挑眉后，就向吏部去，進(jìn)了吏部，與吏部官員說了一會(huì)子話，忽然就見個(gè)小太監(jiān)過來了。

    “賈大人，這壇子，請(qǐng)賈大人帶回去送給妙玉姑娘?！蹦切√O(jiān)說道。

    賈璉笑道：“給個(gè)出家人傳遞東西，似乎有些不大妥當(dāng)吧?！?/br>
    “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是天上落下來的雪花，最是干凈了，勞累到賈大人，我們六皇子日后定有重謝?！蹦切√O(jiān)說著，將壇子放下來就走了。

    賈璉失笑一聲，叫趙天梁收了壇子，依舊回了戶部，與黎碧舟、許玉玚一同吃了飯，正待要向太上皇靈堂那守夜去，忽然就見一群人議論紛紛地走來。

    房在思也在人堆里，待見了黎碧舟，就走來拉住他姐夫的袖子向他擠眼睛。

    黎碧舟會(huì)意，借故將房在思領(lǐng)在身邊，走開一截路，進(jìn)了偏廳里，當(dāng)著賈璉、許玉玚的面，就問他：“你們方才在說什么？”

    房在思咕噥著嘴說道：“年里都說賢德貴妃要代皇后料理太上皇后事，各家里都沒有異議，誰知方才宮里傳出話來，說是太后一意孤行，點(diǎn)了我家娘娘?！?/br>
    黎碧舟大吃一驚，忙問道：“主上許了嗎？”

    “……太上皇沒了，太后已經(jīng)是十分哀痛，她點(diǎn)下來的人，主上也不會(huì)逆了她的意思?！狈吭谒际譃殡y地說，似乎是不相信有生之年，他們房家能走到那地步。

    “……走吧，別誤了時(shí)辰?！痹S玉玚嘀咕了一句，搭著房在思肩膀意有所指地說道，“左右人家原本是沒有妃位才做了才人的，如今因太后‘一意孤行’屈居在他人之下，也不是沒有道理?！?/br>
    黎碧舟笑著說：“正是，那個(gè)‘一意孤行’，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房在思一愣，說道：“宮里頭都這樣說。”

    “走吧，走吧?！辟Z璉搭著許玉玚、房在思肩膀就推著他們向外去，到了外頭，其他人騎馬，只他一人坐了轎子就進(jìn)了宮，依舊在靈堂前守著。

    忽然聽人說賢德貴妃、房妃扶著太后前來祭拜，眾人神色越發(fā)哀痛，就瞧著薛寶釵在一邊跟隨，太后身子斜向攙扶著她的房文慧，三人到了靈前，太后令薛寶釵燒紙，她就落著淚歪在房文慧身上。

    “你領(lǐng)著皇長孫回宮里歇著，別累著他?！碧笄浦吭趦€郡王懷中的皇長孫軟軟地耷拉著腦袋，就對(duì)房文慧說道。

    房文慧答應(yīng)了一聲，皇長孫懵懵懂懂地站起身來，走到房文慧身邊，將她的手一牽，就喊了一聲奶奶。

    房在思隔著十幾步遠(yuǎn)，不禁打了顫，見有人向他看來，忙將頭埋下。

    待太后并二妃走了，剩下守靈的個(gè)個(gè)若有所思起來。

    待時(shí)辰到了，眾人向外去，走到宮門邊，房在思就一個(gè)箭步地鉆進(jìn)黎碧舟轎子里。賈璉眨了眨眼睛，見幾個(gè)老大人向他走來，也有意回避開，上了轎子，就隨著許世寧、許玉玚向許家去。

    許家里頭，果然因皇長孫當(dāng)著眾人面喊的那一聲奶奶都聚集起來。

    只瞧著整個(gè)倒廳里，許、黎、袁、寧、房五家老爺全部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飲茶。

    “……不能叫她出那么風(fēng)頭，明兒個(gè)，房家就先去請(qǐng)罪?！狈课幕壑刚f道。

    許之安模棱兩可地嘖了一聲。

    袁靖風(fēng)說道：“這會(huì)子實(shí)在犯不著跟薛家對(duì)上——只是，房妃寒氣入宮，將來又不能生下一兒半女，若是……也使得。”

    許世寧深吸了一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怕就怕，娘娘有心要爭一爭?！庇挚聪蛸Z璉，“你如何說？”

    賈璉笑說道：“左右有人要一意孤行，幾位老爺反對(duì)也沒法子。”

    許世寧笑說道：“你是要我們欲拒還迎？實(shí)不相瞞，我們家當(dāng)真要拒了這事?！?/br>
    “……那就懇請(qǐng)主上立薛家娘娘為后？”房在思插了一句嘴。

    許世寧沉吟一番，又去看許之安。

    許之安思量一番，說道：“走著瞧吧，她既然不能生育子嗣，做了皇后也無妨。很不必為這點(diǎn)子事大驚小怪?！庇忠娰Z璉臉色不好，于是催著他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