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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佳色在線閱讀 - 第89節(jié)

第89節(jié)

    ... ...

    那處傷口露出來的時(shí)候,無憂不由吃了一驚。

    兩人雖然才剛剛有了最親密的舉動(dòng),可這還是光天化日之下,她頭一次瞧見桓崇的赤膊。

    桓崇的身材和他的相貌一致,穿著衣裳,從旁看只覺得這人如一竿勁竹般秀挺筋瘦,可等他真正脫了衣裳才能發(fā)現(xiàn),這人身上的肌rou其實(shí)塊壘分明,十分堅(jiān)實(shí)。他身上那一條條的舊傷疤暫且不提,且看他左臂上部的那道新傷,竟仿佛被利箭一般的東西貫穿過去,在正背兩端留下了兩點(diǎn)血痂,而那血痂的顏色還是較新的血紅色,一看就是剛結(jié)好不久。

    “這...!”

    一露出傷口,桓崇就知要糟。他本以為會(huì)被無憂狠狠地訓(xùn)上一通,不想女郎眼中盈盈含淚,那模樣竟比劈頭蓋臉地挨上一通訓(xùn)斥還要讓他難過?;笡_慌忙之下,一把將她摟在懷里,“...沒事了,都沒事了?!?/br>
    說著,他還將左臂屈伸一下,安慰道,“你看,都結(jié)痂了,不流血了,再休養(yǎng)一陣子就能徹底好起來了?!?/br>
    無憂瞪了他一眼,忙按住他的左肩。過了好半晌,等到她小手下的肌膚都發(fā)起燙來,她才小心翼翼地給他套上了中衣、再安頓他躺下,問道,“真的不疼嗎?這里...又是怎么傷得?”

    惹她擔(dān)憂至此,桓崇早在心里把那該死的王恬罵了千百遍。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又道,“那石韜確是有兩下子不假,可那王恬也太莽撞了些,所以我...”

    “所以你就出去闖陣,去逞英雄?!”無憂向他睨去,順口接道,“反正我們的桓將軍在陶家軍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剛將’,一上戰(zhàn)場就是沖鋒陷陣,悍不畏死,如古之惡來在世,如今...以區(qū)區(qū)rou身接箭又算得了什么?!”

    惡來是春秋戰(zhàn)國時(shí)代秦國的先祖,其人力大無兇,單槍匹馬就可與上古時(shí)的犀兕熊虎等諸多猛獸搏斗,極有勇力。而“剛將”一名,則是幾年前襄陽大捷后,陶師順口給他起得名號(hào),后來也不知怎么就流傳開來,這下還傳到她的耳朵里了。

    無憂明褒實(shí)貶,桓崇被她嘲弄得無言以對(duì)。他對(duì)上女郎瞪過來的一雙圓圓的大眼,道,“我...王恬是我的部下,再說,他還是我的姊夫,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的命給保住了?!?/br>
    無憂“哼”了一聲,做恍然大悟狀,“桓將軍身先士卒,將手下軍士們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都重,難怪這般得人愛戴哩!”

    接連被嘲兩輪,桓崇的頭筋又開始跳了。

    他嘴上的功夫素來不行,每次只要一遇上這種打機(jī)鋒、拼言辭的場合,他便只能甘拜下風(fēng)。

    ...可是,嘴上說不過,他身上不是還有使不完的力氣么?!

    桓崇心中想著,身體即刻行動(dòng)起來。他將無憂一攬,勾進(jìn)懷里后直接就吻上了那張小嘴,堵住了無憂那即將對(duì)他發(fā)來的第三輪嘲諷攻勢(shì)。

    他的動(dòng)作輕柔,這回,無憂只掙了掙,便順從地任他親著了。

    綿長一吻結(jié)束后,桓崇才放開她的嘴唇,低聲道,“不是的,我知道我定能打掉那支冷箭。我只是低估了那石韜,他這一箭并非亂中的虛張聲勢(shì),而是根本就想要了王恬的命。當(dāng)時(shí)情況危急,如果我沒有及時(shí)趕到,如果石韜得了逞,那么,王恬可就不是單單受這一箭這么簡單了...”

    “他怕是會(huì)直接丟了小命?!?/br>
    無憂登時(shí)就沉默了。

    少頃,女郎的眼睫如蝶展翅般地顫了顫,更是平添了一抹令人心悸的脆弱。

    桓崇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無憂,也許你不知道,從我在吳郡向你示愛時(shí)開始...不,是更早,從蔣山我一路背你下山開始,我就下定了決心,這輩子,除非我死了,不然誰都別想讓我對(duì)你放手!”

    他頓了頓,道,“讓你如此不安,是我之過。往后,我保證再不會(huì)這樣莽撞了,好不好?”

    無憂心頭一震,她緩緩掀開眼簾,向他凝睇了片晌。

    可是,身為武將,便是要一生馳騁在疆場上的。何況,他還有北伐的大志?!

    面上的紅潮剛剛涌起,又倏地退去。無憂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卻是輕輕推了推他的肩,道,“桓將軍,還是先把眼前的傷養(yǎng)好再說吧!”

    ... ...

    等到兩人再次起身,沐浴整理時(shí),午后的艷陽西沉,已經(jīng)變成傍晚的夕陽了。

    無憂對(duì)鏡綰發(fā),目光自然地向他的方向瞥去。這人今日才剛回來,連午飯都沒吃,還能把她按在床上折騰一下午,這體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桓崇正在穿外裳,見無憂盯著自己瞧,他笑了一下,道,“晚間城外大營會(huì)舉行慶功酒宴,我這次是必須要出席的,等我整理好就過去那邊。晚上你自用飯就好,不必等我,困了就早些休息,我怕是要入了夜才能趕回來?!?/br>
    無憂“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br>
    說罷,她想了想,又叮囑道,“傷還未好,酒少喝些。若是吃多了酒,你在營里安睡一夜也好,不必急著回來?!?/br>
    聽她這般說,桓崇系衣帶的手立時(shí)一頓,卻是抬頭道,“那可不行。我早就計(jì)劃好了,自你來了武昌,我也一直沒能陪在你身邊,也一直沒空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剛好戰(zhàn)事畢,陶師準(zhǔn)我這幾日清閑,剛好能趁機(jī)帶你到城里城外各處看看。若是住在營里,明日趕早回來,又耽誤了一會(huì)兒工夫。”

    “對(duì)了,二月里東湖那邊的梅樹開得正好,雖不是早春的黃梅,但紅白相間,景致亦是不凡,你定然喜歡?!?/br>
    無憂一怔,再是輕聲一笑,“...難為你還記得?!?/br>
    “這叫什么話?!”桓崇詫異道,“你和我說過的話,我每一句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他說得這般直白,又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無憂卻沒他這么厚的臉皮,她側(cè)過臉去,移開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只道,“那由你來定好了。若是晚上回來,夜間騎馬,可要小心些?!?/br>
    自家妻子哪點(diǎn)都好,就是每每談情說愛時(shí),一張臉皮薄得要命。

    桓崇笑著向她望去,回道,“好!”

    ... ...

    可,桓崇此時(shí)還不知道,他的打算是注定要落空了的。

    在他后來的記憶里,武昌大營召開過得那么多回的慶功宴,只有這一回,熱鬧到了頂點(diǎn),也寂寥到了永遠(yuǎn)。

    那日的酒宴才進(jìn)行到了一半,他就已經(jīng)被軍中的同僚們灌了數(shù)大盅酒。手上這杯一口飲盡,眾人正在為他鼓掌叫好,這時(shí),營外突然來了一名陶家的護(hù)衛(wèi),急吼吼地一定要尋到桓崇本人。

    他出了營去,見了那人,再聽了那傳來的消息,熏熏的醉意剎那間消逝,而他如墜冰窟一般,渾身的血液瞬間都冰冷了。

    縱使知道已經(jīng)遲了,他還是一路飛馬,匆匆趕回了陶家。

    震驚有之,難過有之,悔恨亦有之。

    就當(dāng)他在燈火輝煌的大營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飲酒享樂的時(shí)候,他的陶師孤零零的一個(gè)人躺在自己漆黑的屋子里,吐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口氣。

    桓崇無法原諒自己。

    ... ...

    今夜,注定是個(gè)不平常的夜晚。

    無憂早早就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在半夢(mèng)半醒中,她聽到了一陣凄婉的悲聲。

    一開始還以為那是自己的噩夢(mèng),直到,她猛然從睡夢(mèng)中驚醒。

    哭聲不絕,其調(diào)哀哀,聽著像是從極進(jìn)的方向傳來。

    無憂心神不寧,她匆匆披衣下床,剛踩到實(shí)地就險(xiǎn)些打了個(gè)趔趄——實(shí)在是因?yàn)槲玳g那第一回 的□□,她的兩條腿還是打飄得厲害。

    可現(xiàn)在,她根本沒空再來顧及這些了。無憂喊來侍婢,道,“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出去打探一下!”

    沒用她等了多久,那侍婢就回來了,她滿臉吃驚,道,“縣主,是陶公!陶公,他今夜...剛剛辭世了?!?/br>
    “什么?!”...這太突然了!

    無憂猛然僵住了,過了片刻,她呆呆地坐回到了床上,閉了閉眼,又聽那侍婢道,“聽一個(gè)侍衛(wèi)說,陶郎君已經(jīng)派人去尋郎君回來了。”

    無憂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默默坐了一會(huì)兒,忽然抬頭道,“去尋我的白裙出來,現(xiàn)在更衣,為我整理梳妝?!?/br>
    ... ...

    桓崇回來的時(shí)候,陶家的大門口正有幾個(gè)侍衛(wèi)在懸掛白燈籠。

    他匆忙下馬,逮著那幾個(gè)侍衛(wèi),一開口便問,“陶師呢?!”

    “桓將軍回來了!小陶將軍...啊,不,是陶郎君讓你盡快趕到陶公的居所去,說是眾人現(xiàn)都在那邊聚齊了?!?/br>
    剛聽那侍衛(wèi)說了個(gè)大概,桓崇就像風(fēng)一般地往后院趕去了。

    ... ...

    陶侃的院子里,有陶家眾人齊聚,桓崇卻是連看都沒看。他直接幾步跨進(jìn)了屋子,待見了那跪在床前,著了一身缞麻的小陶將軍,他再一張口,就已是帶出了悲聲,“...阿兄!”

    小陶將軍回過頭來,他的眼圈已然哭腫了。見了桓崇,他使勁地抽抽鼻子,招招手道,“來吧,來見我們阿父的最后一面。”

    桓崇幾乎不敢向床上望去,可他的腳下卻仍是一步步地向那里走去。

    走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只見病榻之上,枯瘦的老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那里,雙手交握,神態(tài)安詳。

    若是仔細(xì)端詳,甚至還能在他的嘴角邊看到一絲淺淺的笑痕,那模樣同陶侃平日里唇角邊掛著的淺淡微笑別無二致。

    “陶師!”桓崇“噗通”一聲,雙膝便齊跪在了那病榻前。

    他順勢(shì)握住了陶侃胸前的手。

    記憶里,陶師的手一向是至為溫暖的。

    因?yàn)樵谠S多年前,在他第一次被陶侃收為弟子后,在他被陶侃接納入陶家的時(shí)候,陶師便是用他那溫暖的手,牽著他入了荊州軍營...入了陶家。

    可是現(xiàn)在,那一向牽引著他、引領(lǐng)著他的手,卻是冰寒徹骨,永遠(yuǎn)也不可能再溫暖起來了。

    桓崇直覺得自己的眼圈熱辣辣地疼,眼前也不知怎的模糊成了一片。

    他垂下頭去,將陶侃那冰冷的手捏緊,滿腔的悲憤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陶師!”

    作者有話要說:  ...emmm,終于寫到這里了!

    第87章

    夜風(fēng)吹過, 透骨寒涼。

    俄而一片烏云浮過, 遮蔽了天空, 就連天上的星子也黯淡得失去了光芒。

    無憂攏了攏衣裳,向周圍望去。

    她住得近, 剛剛更衣梳妝后,便直接趕來了??墒切√諏④娭辉始抑械哪卸∵M(jìn)房,于是,無憂便和陸續(xù)趕來的陶家女眷一并在院中默然侍立。

    此刻夜已深,院子里黑黢黢的,除了周圍零星點(diǎn)起的數(shù)支火把,唯一明亮的地方便只有從陶侃窗子里透出的那點(diǎn)螢火微光。

    ... ...

    晉廷重孝道,但凡喪葬均需要行哭禮, 陶侃又是陶家立身的支柱,莫論是在感情上,或是考慮到陶家的更長遠(yuǎn)的今后, 周圍人無不是容色凄凄、涕泗橫流。

    無憂雖無他們那么深的感觸, 但觸目皆是哀戚之景, 竟讓她無端地想到了《薤露》一詩, 以及桓崇在他那手書中所注的“人命奄忽”一句。她定了定心神,再抬起頭來的時(shí)候,目光越過周圍的人群, 四下一望,視線卻是在陶侃屋前的那摞青磚上凝住了。

    整整一百塊的磚頭,還像她初來時(shí)見得那樣, 原封不動(dòng)、整整齊齊地碼在屋前。

    可是,才時(shí)隔了一月,便物是人非了。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fù)落,人死一去何時(shí)歸。

    一念及此,再回憶起那溫言含笑的老人,無憂亦是不禁抽出帕子,輕輕地壓了壓自己的眼角。

    正忙著拭淚,這時(shí),她的耳中忽然傳來一個(gè)低啞的聲音,“無憂,你也來了?”

    ... ...

    “陶...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