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院子，兩人都沒有說話，渝生先是呆坐在地上，看到阿明回來，先是一驚，然后依靠著一旁的扶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他面露慚愧，不敢正眼看阿明。

    阿明見他步履未穩(wěn)，急忙跑過去攙扶住他。二人四目相對，渝生怯生生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說道：“我……我剛才激動了點……請你原諒我?！?/br>
    阿明沒有直接回答他，只說：“來吧，我們繼續(xù)訓(xùn)練?！彼屑?xì)將布帶纏在他的腰上，接著是雙腿，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渝生也漸漸恢復(fù)了平靜，沉默著。

    接下來，兩人繼續(xù)著前幾日的訓(xùn)練方法。一步一步，渝生被阿明牽引著。他的內(nèi)心平靜不少，不去想那些憂心煩惱、人言眼色。他現(xiàn)在唯一想的便是在阿明的幫助下好全腿傷這一件事情。

    不知不覺，太陽又西沉了。茶壩的夜晚總是來的特別早，來的格外靜。

    阿明和渝生躺在各自的床上，桌子上蠟燭的火焰不時跳動，但那燭光微弱只能照見一米之內(nèi)的空間。兩個人分別在屋子兩側(cè)，看不見對方是什么情形。雙方都沉默著，也都清醒著，不知從何處飛進(jìn)一只蛾子，弄得那燭火更加不安。

    渝生壓低了嗓子小聲說道：“阿明。你睡了嗎？”

    阿明面對著墻壁那一側(cè)，低聲說道：“還沒?！?/br>
    “我想對你說聲……對不起。我明知道你對我好，卻向你發(fā)了火。當(dāng)你沖出去的那一刻，我……我覺得天都快塌了，如果沒有你，我該怎么辦，我好害怕好絕望……”

    阿明聽這話，鼻子一酸，眼淚朦朧，他平復(fù)了一下情緒，說：“沒事兒，都過去了，我其實早就原諒你了?！保讼卵蹨I，說：“明天我們繼續(xù)，堅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

    第二天，午后，陽光依舊躲在云后，若隱若現(xiàn)，陰晴不定。阿明幫著渝生在院子里重復(fù)著康復(fù)訓(xùn)練。其實這訓(xùn)練并非不見成效，只是積土成山、積水成淵，并不是立竿見影的功效，渝生心急情切，況且這種變化是處于變化之中的人所察覺不到的，就如同成天見著的孩子你不覺得他的成長，但若是外人定能看出他巨大的變化。說到這腳傷，不知不覺渝生走起來沒那么費勁了，阿明的布帶也不用再攥得那么緊了，他漸漸覺得渝生在靠自己使出的勁兒往前走。想著自己付出的汗水和淚水，終于有了一點兒成效，內(nèi)心卻是無盡的喜悅。

    院子墻外聚集著看熱鬧的村民。他們大多是膽大活潑的半大孩子，還有農(nóng)閑時無事可做的家庭主婦們，他們一面好奇這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是個什么，另一面，靠著背后議論，說人是非，以打發(fā)了無生趣的時光。

    曾阿婆走出院門，手里提著自己的咂酒壺，嘬了幾口，笑著向大伙說道：“我看大家對我的發(fā)明感興趣得很。要不，你們都進(jìn)去看看？瞧個仔細(xì)？”

    人群中有一個婦人不好意思的應(yīng)道：“呵呵。不用麻煩了，我們也只是好奇過來看看熱鬧，不敢打擾了，家里還有事兒，先回去了?！闭f著便向后退，走開了，眾人都聽出阿婆話里有些不悅，便也識趣的散開了。

    日子已經(jīng)到了六月，天氣愈發(fā)悶熱起來。街上賣艾草、售菖蒲的攤子多了起來，算起來離端午還有不到十天的日子了。茶壩人喜歡過節(jié)，每逢過節(jié)必定要全村出動，擺上長街宴才算得上熱鬧。因為要準(zhǔn)備端午節(jié)的慶祝，小鎮(zhèn)買賣交易也比平日繁忙許多。買rou的買rou、泡酒的泡酒，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經(jīng)過十來天的康復(fù)訓(xùn)練，渝生不必借助拐杖和布帶，自己已經(jīng)能勉強(qiáng)行走，只是腿腳還是不及正常人利索。

    渝生剛完成了上午的訓(xùn)練，阿明問他：“上次那個充電寶，你用了嗎？”

    渝生說：“嗯。只是充一次電特別費勁。我去拿出來讓你瞧瞧吧。”

    “還是我去吧。你就別逞強(qiáng)了?！卑⒚髯屗?，于是自己去了房間，他拿出了背包放到他面前。

    渝生掏出了單反相機(jī)，說道：“你看，這是照相機(jī)?？梢园涯憧吹降娜魏螙|西都記錄下來。我這就示范給你看。”渝生啟動了電源鍵，相機(jī)的屏幕亮了起來。

    阿明先是一驚，然后問道：“你不是說它壞了嗎？”

    渝生笑著說：“這多虧你幫我找回了瑞士軍刀，我才能打開相機(jī)，把它修好啊?！庇迳鷱陌锾统瞿前讶鹗寇姷斗旁诎⒚髅媲?，說：“你別看它個兒小，用途多著呢！”于是把軍刀的鉗子、鑷子、錐子等工具一一介紹給他看。

    渝生趁阿明不注意，將鏡頭悄悄對準(zhǔn)他，咔嚓一聲，快門迅速閉合。阿明本能的躲避鏡頭，然后說道：“你這是在干什么呀？嚇我一跳！”

    “我在給你拍照啊?！庇迳χf，“你看。”渝生把相機(jī)屏幕拿到他面前。

    “哇。沒想到我長這樣，雖然平時也在鏡子里看到自己，但這樣瞧自己還是第一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br>
    “有什么好古怪的？你只是不習(xí)慣，我給你多拍幾張就好?！卑⒚鬟@話中透出了一絲曖昧。

    阿明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說：“我有什么好拍的？”

    渝生故意說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dāng)然要拍你了，換成別人都是要收費的，況且我一般只拍風(fēng)景，人像不是很擅長?！庇迳舆B拍了幾張，給阿明看。

    “你看你脖子上那個破木牌太不搭了，丑的很，趕緊扔了?！庇迳f道。

    “那可不行，它跟我十六年，再說，這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說完阿明忙去用手護(hù)住自己胸前的小木牌。

    “你別說，我瞧著它還真有點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渝生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

    阿明瞅著他發(fā)笑，說：“你少來了！你就編吧！”。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晚上，昏黃的燭光下，阿明和渝生各自躺在床上，望著屋頂?shù)那嗤撸粲兴肌?/br>
    “你渴么？我給你倒杯水喝？”渝生問道。

    “謝謝，不用了?！?/br>
    “白天真是不好意思，拿你的小木牌開玩笑了?！庇迳D(zhuǎn)過頭，望向那邊的阿明。

    “我可沒你想得那么小氣。”阿明半開玩笑的說道，同時也望向渝生那頭。

    “我只是偶爾聽到曾阿婆提到木牌的來歷，說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想著，一定是段傷心的往事，所以一直沒有問你，今天說起木牌，我看你神情上有些悲傷，如果你相信我，我想聽聽你的故事。”渝生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早就習(xí)慣現(xiàn)在的生活了，我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卑⒚魑⑿Φ恼f著。將奶奶告訴他的所有一一道出。

    渝生長吁了一口氣，感嘆道：“真是對不起，讓你傷心了?！?/br>
    “沒什么。能有奶奶陪著我，就夠了?！卑⒚骶従彽恼f道，他語氣忽然變輕快，反問道：“我說了這么多，你也說說你的情況唄？”

    “我？我的情況簡單多了。我媽是一名高中的教師，是她把我?guī)Т螅龑ξ冶容^嚴(yán)，我其實蠻討厭她的。她想讓我學(xué)師范，我就偏要學(xué)攝影，為此還大吵了一架，后來畢業(yè)之后我就干起了攝影，我媽也只能接受?！?/br>
    “沒看出來，你居然這么犟。那你爸呢？他就不幫你說話？”阿明問道。

    渝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我媽離婚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我現(xiàn)在對他基本上沒什么印象?！?/br>
    阿明說道：“對不起。”

    空氣里又是一段沉默。

    阿明想要打破令人窒息的安靜，想起白天那把瑞士軍刀，于是問道：“我看你白天使得那把什么刀稀奇得很，是從哪里買的？”

    過了一會兒，渝生說道：“這里怕是買不到，不過，我這把也不是買的，是一個同學(xué)送的?！?/br>
    阿明來了興致，問：“誰呀？”

    渝生想了想，回答說：“是……是我的一個學(xué)姐送的。”

    阿明默然，不自覺重復(fù)了一下：“哦……是學(xué)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