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老頭在嗎——把坤老頭叫出來！”這次他像認不得她一樣，進來就一陣急吼，并踢翻店內(nèi)多張椅子。

    黎梨讓他扶起來。

    他上來要揍她。

    這人身手不錯，但有一條腿是義肢，黎梨把他壓制住后，讓亮相過的菜刀再一次出場，抵著這人的脖頸。

    “女俠，女俠，饒命……”這人竟然大笑。

    “坤老頭外出。三天后回來。你想要命，現(xiàn)在就扶起我的椅子，屁也不放一個的走。”

    “你得跟我一起走。有個人需要醫(yī)治！”

    “誰？”

    “你想活命不要問他的名字?！?/br>
    “他想活命就得告訴我名字?！?/br>
    “大人物?！?/br>
    “大人物？”黎梨笑。

    “是。他的名字！”

    黎梨把人放了，整了整自己衣衫，饒有興致，“那就會會大人物?！?/br>
    大人物躺在一棟紅樓內(nèi)。

    這棟三層建筑在芒街大名鼎鼎，曾經(jīng)是一個大毒梟的老宅，只不過被人干掉后，這里就落敗了。

    門前鐵門晃晃悠悠起不到防盜作用。

    孩子們在墻上隨意涂鴉，后頭流浪漢躺著打呼，里面是一張張白色按摩床，因為房前大樹遮天蔽日，又加上下午陰雨，一走進一樓，就迎來一股霉味，還有人體的汗味。

    “這不像大人物住的地方?！崩枥鏌o語笑。

    天空上鉛云滿布，厚重的像要墜下來。

    男人唾棄了一聲，“大人物摔在臭水溝也是大人物，街頭全是他的傳說?！?/br>
    “您武俠小說看多了?！崩枥娉爸S他。

    男人帶著她上樓，然后在一個平臺上停下，“就是上面了。你自己上去?！?/br>
    “不該你帶著我嗎？”

    “你就說你是醫(yī)生?！蹦腥松裆@得很懼，一邊要救人，一邊又怕那個人。

    “我不是醫(yī)生?！崩枥嬷厣?。

    這男人抱頭道：“幺妹兒，先上去，就說你帶了藥，救活他，你后半輩子就發(fā)達咧?！?/br>
    “行吧。我去看看?！崩枥胬^續(xù)上三樓。

    樓梯是鐵皮制作，高跟涼拖踩在上頭咚咚響。

    但是上面別有洞天。

    她左腳方一踏上彩色地磚，腦門上就被頂了一個冰涼涼的東西。

    “大哥，我?guī)Я怂?，救人來的?！彼⒓磁e手，處變不驚的笑。

    “你是哪家的？”芒街亂而小，生面孔極容易引起警惕，舉槍之人仔細盯著她臉，覺得很是陌生。

    黎梨笑，“中醫(yī)館的坤老頭是我叔叔，我在南部長大，現(xiàn)在過來幫他忙。”

    “他不是快死了嗎？”年輕人擰眉看她。

    “是快死。所以身體撐不住，我來了?！?/br>
    “對，他那棟小二樓也值不少錢呢?！蹦贻p人粗糲的笑著，槍口從她額上滑到心口，“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人物?！崩枥嬲J出他。

    這是一個長相十分英俊的青年，身形精實而高挑，一雙長腿，裸著站在地上，腳掌也光著，在地磚上側(cè)轉(zhuǎn)，留給她一個肌rou鼓起的背脊。

    她盯著他背，一動不動。

    “現(xiàn)在下去。不然殺了你?！蹦腥耸樟藰?，隨意卡進后腰，那單薄的煙灰色內(nèi)褲竟也承受住這鐵器的重量。

    很奇異的美。

    男性蓬勃的身體線條美，和全身上下突兀的一把槍。

    而且他眼睛有點問題，明明深邃黑亮但沒有焦距，所以他不喜歡看人，確定她沒危險后側(cè)過身研究桌面上的槍械，一時間室內(nèi)只剩下槍膛與機皇的聲音。

    黎梨視線從他花紋繁復(fù)的文身上離開，拎醫(yī)藥箱的手不自覺微抖，“我想，你需要治療。”

    最起碼要包扎。

    他人裸著，傷口也裸著，像不怕感染而死一樣。

    甚至聲線都不抖一絲。

    “滾?！彼麤]耐心和一個本地姑娘暢所欲言，劍眉緊鎖，又嘶氣一聲，“那個混蛋?！?/br>
    顯然罵帶她來的那個男人。

    “槍傷可大可小，前兩天一個手臂被彈痕擦過，以為沒大問題的嫖.客一夜之間就死了□□床上。”

    “你的越南語很別扭?！彼膭t不同，聲線低沉，語速均勻，天塌下，巋然不動的冷寂感。

    “因為從小在華人區(qū)長大，母語受了影響，說起來就難聽一點?！?/br>
    “你去過華人區(qū)？”他忽然有興趣發(fā)問，也許華人兩個人讓他想起了什么。

    黎梨走進桌邊，試圖輕輕將藥箱擺上，一邊柔聲講述，“我還去渤海灣做導游，受那些中國游客影響，越南語就跑偏的更厲害了。”

    話音落，忽然雨聲大作，粗大的雨點爭先恐后著砸入窗內(nèi)。

    男人腹部的傷口是一顆烏黑的彈洞，子彈已取出，但創(chuàng)面沒有經(jīng)過任何處理，慘不忍睹。

    “我沒有帶傘。也許把你傷口處理好，雨就停了?！崩枥嬖俳釉賲?。

    他很煩躁。

    手上組裝那些支離破碎槍支的速度更快，似乎下一秒就用這些東西崩出她腦花來。

    “你可以叫我二妞，因為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彼齽e有心思出聲。

    槍械聲倏地停頓，像被遙控器按了暫停。

    他默然“盯”著窗外的眼睛忽地活了過來，不可思議的呢喃語氣從嘴中冒出：“你也是老二……”

    “還有誰排老二？”她饒有興致的口吻。

    他嘆息一聲，卻是沒有再回答。

    接著身子一晃，轟地一聲砸下。

    黎梨活到現(xiàn)在為止大場面見過不少，但沒有一次像眼下這種，突然和她說著話的男人，沒有一絲預(yù)告，死了一樣的倒下。

    她憑本能去接他，但他身上全是汗，男人高燙的身體從她兩手之中滑了走，徒留令人心驚rou跳的溫度灼傷她掌心。

    “周……”她震驚的一咬唇，止住一些廢話，跪到地磚上去救人。

    “快上來——”黎梨對著樓下喊，希望那個男人還在，她根本扶不起地上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那男人果然在，聞聲瞬間就沖上來，然后怔住。

    他口中的大人物正裹著一條內(nèi)褲，四肢修長的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任人宰割模樣。

    那個中醫(yī)館小妞，一會兒試探他額頭溫度，一會兒傾聽他心跳起伏力度，忙得額頭冒汗，臉色發(fā)白，最后對他吼：“趕緊抬起來！”

    阮八不敢耽誤，立即將旱煙扔了，搓了搓手指，罵罵咧咧的抬地下男人，“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我們就完了！”

    “他是高燒昏迷！”黎梨艱難的把男人抬上床，搖頭嘆氣把那個人支走，“趕緊到上街診所找醫(yī)生，不然你我就跟著他一起死！”

    阮八面露難色。

    “怎么？”黎梨真他媽要笑了，這叫什么事兒，早知道大人物真是她一直在找的人，她肯定去正經(jīng)地方找個正經(jīng)醫(yī)生過來啊，她算個鳥？

    只能酒精澆一澆，把那個眼睛瞎掉認不出自己的前男友疼叫起來，然后再一把把她掐死，大家一起同歸于盡，灰飛煙滅完事兒。

    也不用救。

    “他自己說了不能讓醫(yī)生來?！泵⒔稚现挥幸粋€診所，一個醫(yī)生。

    阮八這么說時。

    黎梨忽然安靜了。

    阮八說，“我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的。咱都別對外泄露，你隨便救一救，如果救活了，咱倆都跟著發(fā)財……”

    黎梨只好讓他滾，“熱水，燒熱水，很多！”

    “哎！”阮八應(yīng)一聲，趕緊跑下去了。

    房間里瞬時只有雨聲在轟鳴作響。

    大開的窗戶，雨點砸入，一直飛到彩色方格地磚上。

    黎梨赤著腳走在上面時打滑好幾次，一番胡作非為下來，他烏黑的傷口終于被紗布蓋住，眼不見為凈，黎梨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阮八燒好水往上抬，黎梨給他物理降溫，擦拭他身體，那些文身圖案她幾乎不敢細看，因為太過詭異，佛祖的蓮臺，一座座，上頭竟然站的是兇神惡煞的邪神，那些東西的臉看一眼發(fā)抖，看第二眼就要魂歸天命一樣。

    黎梨用毯子蓋住他上身，然后扭頭，望著地磚，唇瓣發(fā)抖。

    “砰——”一聲槍響敲醒她混亂思緒。

    接著樓梯上腳步聲大作。

    不是阮八。

    阮八一條腿上樓腳步聲沒有那么沉。

    “開門！”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外頭尖響。

    黎梨覺得耳熟。

    女聲暴戾又急切，猛踹了三下門，這道門開始搖搖欲墜，對方又尖喝了一聲，“老板——”

    ……靈光？

    黎梨從周非涼身上離開，然后到窗口查看樓下的高度，大概七米，真不算矮，而且沒有任何緩沖物。